安全屋隱蔽又隔音,尤其是拉上遮光窗簾之後,大白天的,室內亦伸手不見五指。

她距離他這麽近,這麽近,能感受到他的手指,他的體溫,他的力量,甚至還有他時不時在耳邊低沉的喘息,可是又感覺離他那麽遠,那麽遠,就像英雄與凡人那麽遠,就像是太陽與塵埃那麽遠。

要把溫暖的光帶到每一處黑暗的角落,要以成為英雄為信仰啊……

自從在他嘴裏聽到這句話之後,她就總是不自覺的把他和當年那張陽光明媚的臉聯係在一起。

“刑明,我們做個交換好不好?我告訴你,我為什麽當警察,你也給我講講你過去的故事,告訴我你身上這些深深淺淺的傷痕都在講述些什麽……”

男人埋頭運動著,沒有回答,女孩就當他同意了,摸著他背上的溝壑,淺淺的開了口。

“我人生的記憶是從裂骨的疼開始的,在一間破舊的醫院裏,和一個慈祥和藹的老人,他說他是孤兒院的院長,我是他撿來的,本來以為沒救了,沒想到救活了,在昏迷的時候,他一直問我叫什麽名字,家裏還有什麽人,我迷迷糊糊的,隻記得向陽兩個字,於是,向陽就成為了我的名字”

“你不會知道那種感覺的,腦子裏空空的,什麽事都不記得,不知道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是他和我說的,人從哪裏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做一個好人,要把溫暖的光帶到每一處黑暗的角落,要以成為英雄為信仰……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記得,那天的太陽特別好……”

“陽光照在他身上,他就像是一個散著光環的天使,我記得他的樣子,也記得他說的話,所以,之後的日子不管有多難,我都想要當一個好人,做一個英雄,我偷過東西,但偷的都是一些不義之財,我騙過富二代,但騙的都是一些渣男,我和警方合作……抓一些不疼不癢的罪犯”

“我記得啊,即便是在最黑暗的地方,我都記得,要以成為英雄為信仰,刑明,你和他說過一樣的話的,就在易雲山暴風雨來臨的那個夜晚,他給了我生的希望,你給了我做好人的機會,你們的臉甚至都生得七八分相似,你就是他,是不是?你記得,你肯定記得!”

男人俯下身,輕輕吻了吻她眼角溢出的淚,“活著回來,回來之後我就告訴你我的故事”

向陽坐了起來,淡定的抹掉了臉上的淚,穿好了衣服,拿著防彈衣離開了這裏,整個過程都沒有再和他說一句話了,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刑明長吐了一口氣,揉了揉眼睛,看了看茶幾上放著的那份DNA鑒定報告。

片刻之後,他打了個電話,“餘臨,幫我請個假”

秋日裏陽光正好,隻是空氣有些幹燥了,半山別墅後院裏那方遊泳池散發出來的水汽,正好彌補了這個缺陷,遊泳池旁的那方綠藤架,雖然葉子有些泛黃了,但依舊散著淡淡的木香。

自從有人闖入了密室,江海實在怕出事,辭掉了別墅裏所有的傭人,調了手底下最親近的人來,沈君這才有機會出來透透氣。

“我要出去一趟,這段時間公司裏重要的事情江海會傳給你,你看著弄吧,如果你不想管了,那就讓他們自生自滅”

向夜說完這句話,在他麵前站了快十分鍾了,可這個人,翹著二郎腿,翻著俄國文學,偶爾品一品桌上的咖啡,怡然自得,悠閑極了,根本沒有搭理他的打算。

正在他等得有些不耐煩,想要走的時候,對麵的男人合起了書,慢慢悠悠的說了一句,“你上次說出去一趟,回來的時候,就帶了個警察,這次呢?還要帶她一起嗎?你確定你還回得來嗎?我早就勸過你收手了,你有幾條命啊,敢拿這種事情玩刑明啊?”

“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們兩人之間,我才是老大,我身邊帶了什麽人,我要去做什麽,這些你都管不著!做好你自己分內的事情就好……真把我惹急了,我就斃了你!”

沈君吐了口氣,端起桌上的咖啡一飲而盡了,“行,你是老大,都聽你的,但你至少要告訴我,你想幹什麽吧,我可以幫你的,刑明的背後是整個警隊,你一個人能弄得了他?”

向夜垂了垂眼眸,思索了片刻,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你有喜歡的人嗎?”

他少有的沉默了,那副象征著睿智的眼鏡框似乎都黯淡了一些,“沒有”

他淡淡的笑了笑,“我也真的很想看看,像你這樣的人,要是愛上一個人會是什麽樣子”

“君哥,秦諾過來了,說要見你,人已經在大門口了”江海不合時宜的走了過來。

“秦諾?誰啊?”

“秦家大小姐啊,與您訂了娃娃親的那個”

“讓她滾”

沈君哽咽了一下,終於還是控製不住了,淡淡的抬了抬眼鏡框,“給我一個小時,讓我去見見她”向夜瞥了他一眼,男人沉了沉眼眸,繼續說道,“讓我做一個小時的沈君,就一個小時”

他們約在了附近的一個咖啡廳,褐色的桌椅,舒緩的鋼琴音,四處都彌漫著咖啡豆的香濃。

十幾年了,這裏還和他們小時候的樣子一模一樣,連服務員都沒有變過。

秦諾還是和從前一樣,喜歡坐在靠窗戶邊的位置上。

他們念的是同一個幼兒園,也是同一所小學,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他們總是一起上學,一起放學,有時候作業難了不會寫,兩人就會偷偷的跑到這個咖啡館來,他幫她寫完了作業再回去。

兩個人青梅竹馬,感情非常好,沈家做地產,秦家做古董,他們父母也都認識,家世也相當,經常聚在一起玩,雙方父母半開著玩笑說等她十八歲了就和沈家定親。

那時候她總是害羞得躲開,而他,她的沈君哥哥,總是看著她淡淡的笑。

可是後來,他去歐洲了,她去美國了,再回來,物是人非了。

沈君從門口進來,看見她的背影,頓了頓,走了過去。

秦諾站了起來,“君哥哥……”似乎覺得這個稱呼不太妥當了,她又換了一個,“沈總”

沈君淡淡了點了點頭,坐了下來,“喝點什麽?”

他們一人點了一杯咖啡,然後就是謎一樣的沉默。

“抱歉……”秦諾思量了許久,竟然先說出了這兩個字,“我剛回來,才知道你出了這麽大的事,沈伯父和沈伯母的死,一定讓你很難過吧,還有前段時間,沈二叔也出了車禍,我聽說你上周還被抓到警察局了,君哥哥……這麽多事情加在你身上,太難了,我們早點結婚吧,我想陪你”

“不好意思啊,是我這段時間忙忘記了……沒有親自登門去拜訪秦伯父、秦伯母,兒時戲言,當年我們都太小了,現在也都這麽多年沒見,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不知道在一起還合不合適,如今我家裏也沒有什麽長輩了,你我婚約,就此作罷吧……”

“我不要……君哥哥,我們從前那麽好,即使年紀小一點,我也都記得,你要是覺得我們很多年沒見了,就這樣貿然訂婚不好,我們可以先試著相處一段時間,我知道你這幾年肯定過得很難,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我想要陪著你,不要把我推開……”

沈君喝了口咖啡,“諾諾……”太久太久沒有從他的嘴裏聽到這個名字了。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有些事情,雖然誰也沒有先開口,但是我都知道的,隻是這些年,真的發生了很多事,我有時候都覺得我能有今天的一切,隻是因為我比較幸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想拖累你,秦家是濱城望族,你溫婉乖巧,是個很好的女孩,能找到更好的人的”

秦諾眼淚都要溢出來了,“我不要別人,我就要你,君哥哥,小時候那麽多人想要幫我寫作業我都沒有要他們,我現在也不要,在國外的這些年,我一直都沒有忘記你,你說你要學習,你要成為強者,你要成為世界上最優秀的人,我有你的聯係方式,都不敢過多的打擾你”

“隻敢默默的關注你的消息,我發給你的信息,你偶爾才回複那麽一兩條,我每次看見都能開心一個星期,如果我早知道你發生了這麽嚴重的事情,我肯定會提前回國的,如果有我陪著你,你至少不用一個人抗下所有的悲傷……君哥哥,不要把我推開好不好……”

“諾諾,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我們年紀小,覺得在一起玩開心那就在一起,可是我們現在都長大了,身上都還背著責任,尤其是我,沈氏地產……還有……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走到最後,是真的不想拖累你,還好,還好這十幾年,我們溝通不是很多,走出來不難的”

“我可以和你一起的,你為什麽不相信我可以和你一起”

“保一個他,已經艱難至極了,和我一起,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如果說我在這世間還有什麽牽掛的話,除了他就是你了,所以我想好好的和你告個別,這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你了,我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吧”

沈君站起來就走了,秦諾想叫他,卻啞著嗓子發不出聲音,隻能任憑眼淚一行一行的滑過臉龐。

她也以為隻是兒時戲言,他們十幾年異地,十幾年沒有正正經經的說過一次話,聊過一次天了,她早就不在喜歡他,不再愛他了,在他沒有出現在機場接她的那一刻,那些懵懂稚嫩的話她都要放下了。

這些天,她也在賭氣,沒有主動來找他,就是為了懲罰他不去機場接她,回來這麽久也不去看她。

可是當她搜尋到這些年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那一瞬間,她全部都釋然了,心髒像刀割一樣的疼。

我的沈君哥哥啊,從小溫潤如玉,書生氣質滿滿的沈君哥哥啊。

他扔個鉛球都扔不動,瘦弱的身體是如何一個人抗得了這麽多的,他遭遇了綁架,遭遇了父母與親人的相繼離世,還能將沈氏地產做到濱城頂尖,他才二十五歲啊,他也才二十五歲啊。

而我,而我還如此的不懂事,責怪他不去接我,還要和他賭氣……

原來,原來愛情這種事情,認準了,就真的是永永遠遠。

不會在不見麵的日子裏被旁的事情衝淡,隻會隨著思念與幻想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