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明躺在**,眼眸輕合,像是在閉目養神,又像是睡著了,夜色透過窗子,照在男人的臉上,帶著那樽坐佛特有的安靜與祥和,將他隱藏起來的陰鬱與暴力都弱化了幾分。

女孩就站在床邊,看著他的臉,看著看著,忍不住伸出了手指,順著他五官的輪廓,從額頭劃到了眉心,從眉心化到了鼻骨,從鼻骨,到嘴唇、下巴,最後落到了那枚精致的喉結上。

他像是感應到了什麽,哽咽了一下,喉結也隨著上下滑動了一番。

向陽慢慢的收回了手,微微的俯下身子,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了一枚淺淺的吻。

她回頭,看了看桌子上放著的那把粉色的槍,又看了看**躺著的這個男人。

定了定眼神,拿著槍走出了門。

**的男人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摸了摸嘴唇上殘留著的溫度,淡淡的笑了笑。

夜黑得可怕,林子裏偶爾傳來不知名的鳥兒幾聲淒厲的哀鳴,滲人得厲害,腳下成片成片的血將褲腳都染成了殷紅,各種斷臂殘骸,各種看不清形狀的人體組織,衝天的惡臭引來了蒼蠅嗡嗡嗡的叫喚。

第二個晚上了,已經整整四十八個小時過去了,亂葬坑旁邊站的弟兄們又亮起了手電。

看著他們的老大像個瘋子一樣,形如枯槁,麵無血色,渾身都染著鮮血,跪趴在那一堆殘缺不全的屍體裏,一寸寸扒著那些泛著惡心、惡臭味道的人體組織。

“君哥……別找了……都已經兩天了……”江海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正想走過去拉他一把,腳還沒踏出去一步就被男人紅著眼睛吼住了,“別過來!”

“都別過來!別踩到她,別踩到她……”他滿手血汙,目光無神,喃喃自語,“我可以找到的,我一定能找到她的……我會找到她的,小陽,別怕,哥哥帶你回家,哥哥會帶你回家的……”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明明都離開了,你明明都離開我,離開這裏了,是我一定要帶你回家,是我一定要帶你來金三角,你的名字叫向陽啊,還是我給你起的,我怎麽就能忘了呢!你生來就是要向著陽光的,你生來就是不屬於這裏,不屬於我的,我……我該死!我該死!

男人就像一副骷髏,跪在這堆早已分不清形狀的人體組織裏,佝僂著身體,連腰都直不起來了,攤著被鮮血泡得發皺的雙手,無力的抬起了蒼白的臉,閉上眼睛,兩行清淚簌簌而下。

江海跟了他這麽多年了,什麽大風大浪都經曆過了,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麽狼狽,他哽咽了一下,略微低了低頭,回避了。

那邊匆匆跑過來一個小弟,“海哥,我們的人,找到了這個,是不是君哥要找的東西啊?”,見他手裏拿著那把粉色的槍,江海眼眸都亮了,“在哪兒?”

還沒等他回答,江海興衝衝的朝裏麵那副骨架喊道,“君哥!君哥!找到了!向小姐還在,她還沒有死,您看,您看,這是她的槍……這是您送給她的……君哥……”

“小陽……小陽……”沈君的眼睛裏此刻隻剩下這把粉色的小槍了,他手腳並用的爬了過去,還被絆著連摔了兩跤,“在哪兒……在哪兒……在哪兒找到的!小陽在哪兒!”

那個小弟臉都被他吼白了,顫顫巍巍的回答道,“美塞大酒店”

美賽大酒店是美塞鎮上唯一一個五星級的酒店,向陽從小旅館裏出來,直接就來了這裏,因為身上沒有錢,就用那把鑲滿鑽石的□□抵賬開了個最貴的總統套房,這種地標式的建築,很多武裝勢力都分布有眼線,這麽特殊的一把槍出現在這裏,很快就引起了沈君的人的注意。

“嚕啦啦嚕啦啦嚕啦啦啦嚕啦啦啦……”

向陽高高的挽著頭發,泡在肥皂泡滿滿的浴缸裏,一邊揚著大白腿仔仔細細的磋著,一邊快樂的哼著洗澡歌,除了她鎖骨上的那道傷口,根本看不出任何遭受過苦難的樣子了。

她美美的洗了個澡,美美的裹上了浴巾,美美的擦幹淨了鏡子上的水霧,美美的擦幹了頭發,看著鏡子裏自己精致的小臉蛋,輕輕的拍了拍。

客廳裏她叫到房間裏的食物早就送過來了,猛嗅了一遍食物的香味,剛剛拿起筷子,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

她像狐狸一樣挑了挑眉毛,但語氣卻特別清爽無辜,“誰啊?”

門外傳來的聲音熟悉且低沉,“是我,小陽……”

女孩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故意撞了下腿,用最快的速度跑過去開了門,“哥哥——”看到沈君的那一刻,淚水恰到好處的決堤而出,緊緊的抱住了他,“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你死了,哥哥——”

“小陽……還好你還在,還好你還在……嚇死我了……真的嚇死我了……跑這麽快幹什麽,剛剛是不是撞疼了,撞到哪兒了?鎖骨怎麽了?是誰弄的?老子弄死他!”高度緊繃了快三天的神經突然鬆懈了下來,男人不僅沒有了擁抱她的力氣,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身體的重量都軟在了她身上。

向陽一下沒撐住,還是站在門外的江海幫著扶了一把,“哥哥,你怎麽了?”

雙手從他下腹部抽出來,滿滿的都是鮮紅的血,女孩嚇壞了,“哥哥,你……你受傷了”

“向小姐,別著急”江海匆忙的解釋道,“君哥在爆炸現場就被□□傷到了,隻做了簡單的處理就出來找您了,不眠不休的,連口水都沒喝過,這兩天又在亂葬坑那種細菌腐肉多的地方,天氣又熱,應該是傷口化膿感染了……是好不容易撐到這裏來見您的……”

沈君臉色蒼白,下腹一直在流血,疼得說不出來一句話了。

向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江海,大吼了一句,“那你還不快去找醫生!”

吼走了江海和門外站著的一幹人等,向陽扶著沈君進了屋,先把這一身沾著血汙的衣服給他脫了,將他扶到了她剛剛用完的浴缸裏躺著,他下腹還在流血,根本就不敢放水給了他泡。

“哥哥……”她鼻頭都酸了,一開口眼淚不由自主的就落下來了,“你這兩天都幹什麽了,都沒有洗澡是不是,臭死了,可是你受傷了……還在流血,我……我不能給你泡洗澡水,是不是很疼啊,你一定很難受吧,我給你擦一下好不好……”

她擰了個熱毛巾,從臉開始,一點一點的幫他擦著身上的血汙,他的額頭,他的眉骨,他的鼻梁,他的臉龐,他的下巴,他的脖子……那麽斯文幹淨的一個人啊,僅僅這一張臉,汙水都換了三次了。

濕熱的感覺覆上來,歪倒在浴缸裏的男人才從痛覺中漸漸恢複了些許體力。

他看見了她的臉,也看見了她臉上掛著的晶瑩的淚,好不容易抬起了手,女孩卻側著臉躲了過去,“不要,你的手好髒,洗幹淨,先洗幹淨”

向陽說著,就把剛剛擰好的幹淨毛巾包裹在了他手上,連指甲縫裏都混著血和殘留的人體組織。

沈君無力的扯了個笑臉,“差一點點,差一點點……我以為又要和從前一樣了,我以為我又把你弄丟了……我都想好了,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不要一個人了,太髒了,真的太髒了,如果我找不到你,我一定會陪你一起的,這十年沒有你的光景,我再也不想重過一次了,再也不想了……”

是他這一身血汙,一身傷痛來得太過震撼了,她根本忘記了提起職業素養去分析他話裏的意思,又或者隻以為他是在虛弱無力中喃喃自語的說著一些大同小異的情話。

她低著頭,一個勁兒的幫他處理著身上的汙漬,處理著身上的傷口,不敢細細聽他的聲音,甚至都不敢去看一下他的眼神,隻是逼著自己快點做完手裏的事情,可即使是這樣,眼淚還是不停的往下掉。

男人絮絮叨叨的聲音一直都沒有停止,像是要把這幾日沒見的話都說完了似的,“別哭……小陽,我沒事的,就是有點疼,過幾天就好了,我就不愛見你哭……從前不愛見,現在更加不愛見了……”

她聽得實在有點煩躁了,“好了,你別說了,疼你就別說話了,留點力氣,要不你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吧”

沈君淡淡的拒絕道,“我不要,我好不容易才見到你,就想多看你一會兒……”

向陽好不容易把他擦幹淨了,可是他的傷口還在不停的流血,也不敢移動他,不知道是因為疼,還是因為失血過多,沈君到後麵就說不出來話了,隻是看著她,看著她,嘴角掛著淡淡的笑。

江海去找醫生回來的也快,第一時間處理了沈君的傷口,將他扶到了**。

他將那把粉色的小槍還給了向陽,“向小姐,您的槍……”

女孩低頭應了一聲,接在了手裏。

江海本來準備走的,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回頭問了一句,“向小姐,君哥和弟兄們這兩天順著您被劫走的路線找了個遍,還端了兩個武裝勢力,幾乎把整個山頭都翻過來了,您是怎麽跑出來的?還出現在了這裏?”

“哦……我被那夥兒小孩用糧食和軍火換給了一個大胖子,然後,我勾引了裏麵的一個人,告訴他隻要他放我走,我就和他遠走高飛,和他愛到昏天暗地,他信以為真,就演了場戲,弄傷了我的鎖骨,假裝把我弄死了,放我走了,讓我在美塞鎮等他,我身上又沒有錢,就隻能把槍連這鑽石賣了,住酒店”

她非常從容的說著刑明事先給他的劇本,可是江海聽了,明顯是持懷疑態度,“可是這槍……”

都是在刀口上討生活的人,就算是演了場戲,槍這種東西一旦進了毒販的眼睛裏就不會再有拿出來的可能了,更何況還鑲了價值不菲的鑽石!而且,在金三角裏的毒販怎麽可能會這麽容易被……

“夠了!”**的沈君虛弱無力的叫了一句,“都滾出去!我要休息了!”

江海低了低頭,帶著房間裏的閑雜人等離開了。

輸進他血管的藥液裏,帶有止疼的成分,也有安眠的成分,沈君再不願意合上雙眼,片刻之後,最終也難以克製住生理的反應沉沉的睡去了。

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都還在念叨,“這不是夢,肯定不是夢……”

女孩看著**這個幹巴巴的人長吐了一口氣,順起了茶幾上的打火機和煙,走到了陽台上。

煙草的味道包裹住身體,這微微發亮的火星,讓她的腦子清醒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