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故事裏的邏輯還是從他被拐賣到金三角開始的,十年前,他十五歲,被人拿著槍逼上了去金三角的船,可是他一直都鬧著要回去,還打傷了好幾個人,後來被那群人注射了可-卡-因。

那艘船繞中南半島整整走了兩個多月,在那兩個月多,他受盡了毒品的折磨。

“我記得,他們把我關在最底層的貨艙裏,看不見陽光,都是大海與鐵鏽的味道,特別特別惡心,那時候年紀小,不知道他們要把我帶到哪兒去,我很害怕,尤其是可-卡-因這種東西,在我身體裏,簡直生不如死,但是我不停的告訴自己,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不管付出什麽代價,都一定要活下去”

船靠了岸,他們到了沙塔村,在這裏生活了整整十年。

就是在這個地方,他被可-卡-因控製了整整三年,他記得每一次毒癮發作的感覺。

就像是有無數隻螞蟻啃噬著他的神經,身體在**,在發抖,意識在萎縮,在放大,全身上下就像是被一直無形手的手牢牢的控製著,隻想要放鬆,隻想要得到那種毒品給予的快樂。

這三年,從十五歲到十八歲,他在這裏打架、玩槍、販毒、成為同齡人之中的佼佼者,尤其是和江海他爸的那場賭命之約過後,所有人都高看了他一眼。

“剛來這裏的三年,我的前老大,山武,沒什麽生意,也找不到門路,就讓這裏的農民免費把罌粟果提供給我們,不願意就會被打成殘廢,他用毒品控製著我,幫他幹這些事情,然後製毒,販毒,□□,那三年,我每一天都是泡在血裏長大的,感受著那種**在我的皮膚上從溫熱變得冰涼”

沈君像是在講述著別人的故事,雖然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身體都還在顫抖,女孩往他懷裏鑽了鑽,感覺到他的溫度都微弱了許多。

“我每一天都在害怕那種不受控製的感覺,每一次毒癮發作都想殺了那樣的自己,後來,我漸漸的摸清楚了製毒、販毒所有的流程,也弄明白了,金三角的遊戲規則,就和江海他爸一起弄死了山武,我掌管了沙塔村,坐上了老大的位置,承諾以後將販毒的三層利潤分給他們生活”

然後,然後他下定了決心,要戒了這該死的玩意兒,要麽戒,要麽死!

他把自己關進了後麵那個小黑屋子裏,整整三個月,除了食物和水,什麽都不讓人送,甚至還對江叔說,如果他中途出來了,就一槍崩了他,他寧願死,也不想這樣活著。

可是能克製住毒癮的除了刻在骨頭上的信念,還必須要有刻在骨頭上的傷痕的。

“最開始的幾天是最難熬的,全身上下的感覺神經就像觸手一樣,勒著你的脖子,不讓你呼吸,就連空氣裏都像是藏著細小的針,進到身體裏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難受與疼痛,後來我想了一個辦法,每一次毒癮發作,就拿著匕首在下腹的位置劃一道血痕,讓更深更狠的疼痛把這種感覺掩蓋過去”

他捏著她的手,摸了摸那個位置,隻可惜他的身體天生就留不下什麽疤痕,受再重的傷都可以恢複如初,那些曾經刻在骨頭上的疼痛,除了留在他的記憶裏,再也無人能感知得到了。

可向陽碰到了他下腹上還在的紗布,手卻微微的顫抖了一下。

女孩像是聳了聳鼻子,“哥哥,你既然自己都吃過毒品的苦,為什麽還要幹這種事情呢?你其實早就可以收手的是不是?”

“我想過收手的,很早很早就想過,也做過的,第一次逃了,肋骨被打斷了三根,第二次反抗,他們就給我注射了□□,這檔子事,沾上了想要收手,他們就會覺得你會給警察去告密,隻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緊的,有些渾水淌了,就一輩子都沾上泥了”

弄死了山武之後,他與江叔合力管理好了沙塔村,算是過了幾年的安生日子。

接下來的幾年,沙塔村的生意越做越大,從原料的生意逐漸往下,走到了製毒、販毒,到最後全部都以利潤率最高的販毒生意為主了。

他們也購買了武裝,建立了自己的勢力,向夜的名號也在這一片越來越響。

也有很多看中了沙塔村的利潤來和他們挑釁的毒品武裝,他們打過很多架,流過很多血,也主動去偷襲過別人的地盤,為了生存,時時刻刻都在拚命,不過,勝多敗少,日子過得還算是可以。

直到有一天,江叔才七歲的小兒子江昭被帕卡的人抓了去。

聽到帕卡這個名字,向陽抬起了頭,“帕卡?”

男人點了點頭,緊了緊懷裏的女人,“帕卡是當時這一片的頭兒,他的地盤最大,人也最多,誰都惹不起,他想將我們收入麾下,來和我聊過好幾次我都沒有同意,畢竟自由自在的日子過著比較舒服,最後他把主意打到江海的弟弟身上,江叔脾氣也硬,說死了就死了,沒有求任何人”

誰都知道,到了帕卡手下,日子會很難過,向夜原本是可以不淌這趟渾水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還是去了,用手裏所有的黃金將江昭換了回來,還答應了帕卡,以後他賺到錢都分一半給他。

向陽頓了頓,“你為什麽要救他?”

沈君長吐了一口氣,“不知道,可能是那孩子的年齡……他,他才七歲”

他自己正是在七歲的時候撿到了繈褓中的妹妹,“我不希望他在這個血窟窿裏成為另一個我,後來我送他出了金三角,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讓他忘了這裏的人,再也別回來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這樣,難怪,難怪江海會那麽死心塌地的跟著他,難怪,難怪江海他爸都以為他死了,還會給他建一棟村子裏最大的房子,難怪,難怪他們曾經對他們下了那麽重的手,這裏的人都那麽尊敬他,還說他心眼好。

他不僅幫他們擺脫了山武的壓榨,還把外麵的希望帶了進來。

生活在地獄裏的人,救人一命好還得很,根本算不上是什麽恩情,但如果是徹徹底底將他送出了這個血窟窿,那就是一輩子的再造之恩了,用多少條命都還不了的。

不止是那個孩子,還有那個孩子的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能生活在陽光之下了,在一個明亮有法律的地方,能好好的活得像個人了。

“帕卡吃了大頭,還老是壓榨我們,日複一日,變本加厲,他抽成越來越高,還要讓我帶著手底下幾個得力的弟兄幫他去幹活,甚至還想沒收我們的武裝,徹底吞了沙塔村,弟兄們拚了命,流了血,竟然還連飯都吃不飽,於是,我想了個辦法,利用了他身邊的一個人,那個人叫做周廷”

從沈君嘴裏聽到周廷這個名字,向陽都有點心虛了。

“他特別能打,是帕卡身邊最能打的人,但是從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這個人有問題,後來丟了幾批貨,死了一些弟兄,我就察覺到帕卡那邊應該有警方臥底,而那個周廷十有八九是個警察,我故意接近他,暴露我的野心與目的,利用他們警察弄死了帕卡,然後,一顆手榴彈,嘣……”

想起來當時的情況,沈君的嘴角現在都還掛著得意的笑。

那天他穿著白色寸衫,就站在外麵,站在帕卡基地的外麵,聽著裏麵警察與帕卡的人劈裏啪啦交火的聲音,他沒有任何表情,低了低頭,仰著嘴角,橫著眼睛點了根煙。

金三角的煙都加了輕微的□□,他一次比一次沉迷,也一次比一次輕鬆。

直到裏麵的槍聲停了,裏麵那個叫周廷的警察,悄無聲息的將槍管從窗戶裏伸出來,對準了他。

他從容的扔了一顆手榴彈進去,引爆了事先埋在那個屋子裏所有的炸藥。

轟隆隆的聲音環繞著山體,濃烈的硝煙與蘑菇雲一層一層的騰起。

向夜吐著煙圈轉過了身,烈火熊熊,狂風陣陣,他一步一步的朝前走著,似乎聽到了身後傳來了一句撕心裂肺的吼叫,“阿廷——”,但是他沒有回頭。

“那些警察啊,總是自作聰明,自以為是,老是覺得天下無敵,能抓住我們,為民除害,給他們一個教訓也挺好的,但就是因為這個叫周廷的,才引來了刑明,周廷死了,刑明像是發了瘋,派武裝直升機實施無差別轟炸,就是為了逼我出來,為了保護沙塔村裏的其他人,我帶著一幫弟兄偷渡回了濱城”

沈君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後來,在公海上,我就遇到了……遇到了……”

遇到了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他說他是他哥,他會救他。

見他突然不說話了,向陽追著他問了一句,“遇到了什麽?”

“當然是遇到了我爸媽了”沈君故作輕鬆的笑了笑,胡亂的扯起了後麵的事情,“然後他們就把我接回了家,告訴了我的身世,為了掩蓋我在金三角的生活經曆,對外宣稱我一直在國外念書,還養了一個智囊團,幫我處理工作上的事情,就是這樣了”

他說完,就輕輕掖了掖她的被角,“好了,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

沈君翻過了身,背對著她,很快就呼吸均勻,像是真的睡著了。

可向陽看著他背部的輪廓,想著他說的那些話,那些血淋淋的過往,怎麽都合不上眼睛。

他才二十五歲啊,二十五歲,就已經像是活了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