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晚很安靜,尤其是在這種老城區,沒有川流不息汽車的轟鳴,沒有五顏六色霓虹的閃爍,隻能聽見輕輕的風帶著枯黃的梧桐葉,一片一片砸在窗欞上,哢嚓哢嚓破碎的聲音。

他抱著她,她把頭埋在他的懷裏,一句話都沒有,就這樣坐在父母的房間裏,待了很久很久。

久到懷裏的小人眼淚慢慢淡了,呼吸漸漸均勻了,連眼皮都顫顫巍巍,若有似無的覆蓋了下去。

他以為她睡著了,想給她換個舒服的姿勢,讓她躺在**。

可剛剛動了動肩膀,懷裏的小人就哼唧了一聲,吐出了一句看似無關痛癢的話,“刑明,大哥哥,你也和我一樣,沒有見過爸爸嗎?”

“嗯”男人淡淡的哼了一聲,聽不出任何情緒。

“父親很早就接下來去易雲山的任務,我出生的時候他都沒有回來,我的名字都是爺爺起的,父親說等他回來,就給我改一個名字,隻可惜再也等不到了,父親殉職之後,爺爺的腦筋就出了問題,住進了養老院,母親要照顧我,還要照顧爺爺,還要忍受與父親天人永隔,身體日況俞下,很快就離開了”

聽見懷裏的女孩稍稍哽咽了一下,男人又繼續說道,“但是我很滿足了,能夠平安順利的來到這個世界上,感受人類的喜怒哀樂,這輩子,走到現在,我很滿足了”

最後這句話,像是為了安慰自己,又像是為了安慰她,但無論目的是什麽,都已經達到了。

因為懷裏的女孩慢慢睜開了眼睛,這雙眸子剛剛被淚水浸潤,亮得就像是遺落在深淵之中的明珠。

子彈喂出來的男人,懷抱裏都彌漫著戰場的硝煙味,雖然不太好聞,但是靠在這裏,無比的安心,尤其是眼前還有一方小小的魚缸,幾尾花鯉魚歡脫的遊動著。

刑明喜歡養花,又很多年沒有回來住了,應該沒有養魚的習慣吧。

向陽看著魚缸裏的魚,視線都有些模糊了,“這些魚是你養的嗎?”

男人淡淡的把眼神移了過去,“不是,是我父親養的,聽別人說,父親從前就有養魚的習慣,這個魚缸是父親殉職之後從易雲山拿回來的,算是我父親的遺物吧”

魚缸並不是很大,裏麵的魚也並不是什麽名貴的品種,但是魚缸裏的擺件卻很精致。

氧氣泵咕嘟咕嘟的冒著泡,帶著碧綠的水草一浪一浪的漂浮著,花鯉魚兒們,有的打著盹兒,有的穿梭在狹小的假山洞裏,還有的調皮的用尾巴輕輕的扒這埋在細沙裏的小貝殼。

細軟的銀沙隻在魚缸底下鋪了淺淺的一層,多點綴一些小小的貝殼,透明的玻璃球。

但這貝殼的一角像是露出來什麽東西,看著看著,向陽眼睛都眯了起來。

她越看越不對勁,慢慢的從刑明的懷抱裏直起了身體,走到了魚缸麵前,半彎下腰,仔仔細細的觀察了片刻,然後,站直了身體,將手伸了進去。

幾尾花鯉魚受到了驚嚇,四散著躲到了一邊。

刑明看著她,慢慢拿開了那塊小小的貝殼,將那一角透明的亮紙拉了出來。

這是一個小小的防水透明袋子,裏麵裝著一個小小的褐色的記事本。

這是……這是……父親的臥底日記?

難怪,難怪父親在易雲山那麽多年,走得不明不白,就留下了那麽一張照片,警方找遍了他所有的遺物都沒有再發現任何痕跡了,原來是在這裏,原來是這裏。

記事本很小,記錄的文字也很少,但字字千金啊。

三月十七日,終於接觸到了這裏最大的販毒集團,頭目叫做山武。

五月十六日,順利混進了山武的販毒組織。

五月二十日,做成了第一筆生意,掌握了五條販毒路線。

六月十八日,這些日子很順利,慢慢得到了山武的信任,認識了他身邊一個男孩,叫做向夜。

向夜,向夜,向夜,又是他!原來父親在易雲山就見過他!

看到這個名字,刑明的眼睛都紅了。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迅速翻到了記事本的最後幾行。

向夜,這個孩子還很小,比我的兒子還要小,他很善良,在路邊遇到受傷的小貓都會救,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我想要救他,並且已經向組織提交了申請,希望一切順利。

十月二十六日,我送他走了,但是很奇怪,我在公交車上又看見他了,我問他,他也不說話,隻能拍下了這張照片,聯係當地警方,以走失兒童的名義將他又送了回去,希望組織能看到並好好保護他。

十月二十七日,奇怪,他怎麽還在……

十一月十五日,也許是這幾日的反常行為,山武好像注意到我了。

十一月二十日,我原本以為人之初,性本善,可是我錯了,這樣小的孩子,若是沒有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在泥坑裏隻會變得渾身都是汙水,現在想想,刑明這個名字,也是很好聽的,我不後悔……

記事本再往後翻,看不到隻言片語了,關於父親的一切都停留在了我不後悔這四個字上。

向夜,向夜,人之初,性本善,可是我錯了,這樣小的孩子,若是沒有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在泥坑裏隻會變得渾身都是汙水……現在想想,刑明這個名字,也是很好聽的。

那一天一定是發生了什麽,父親知道自己回不來了,給我改不了名字了。

向夜,向夜……是他,肯定是他!父親的死肯定和他脫不了關係!

男人緊緊的捏著記事本,手背上都是暴起的青筋,眼眶猩紅,都要滴出血來了。

向陽似乎也想到了什麽,輕輕的摸了摸他的手背。

刑明回過神來,手抖了一下,記事本裏掉出來一小張紙,上麵還是父親的筆記。

接到了上級的電話,我的妻子給我生了個兒子,父親給他取了名字叫做刑明,還說等著我回去個他改名字,我隻怕難得見他一麵了,我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不奢求天倫之樂,隻希望這個孩子能成為我生命的延續,博明善惡,風月無涯,麗日長綿。

博明善惡,風月無涯,麗日長綿……

刑明默念著這幾個四字成語,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的平複著自己的情緒。

向陽頓了頓,“你沒事吧……”

“沒事……”刑明將那杯早已涼掉的水一飲而盡了,語氣非常平靜,“該說的,不該說的,我已經全部都和你說了,現在你身份已經暴露了,再回去也沒什麽用了,我這裏的安排是把你調到別的城市,去與不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明天早上到警局來報道……”

她一直沒有說什麽話,他又補了一句,“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向陽看著他手裏小小的記事本,淡淡的垂下了眼眸,“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走了,男人長舒了一口氣躺在了父親母親曾經躺過的**,似乎在尋找當年遺留下來的溫度。

女孩走到了門口,回眸看了看這一方溫馨小巧的院子,抬腳離開了這裏。

同樣都是在老城區,花街距離這個地方隻有三條街的距離,向陽住的公寓離這裏根本不是很遠,雖然時間已經很晚了,但是她還是選擇了走著回去。

秋風習習,尤其是到了深夜,每一絲拂過臉龐的風都寒涼入骨。

可是這座城市啊,依舊是這座城市,和很小很小的時候一樣,從來都沒有變過。

馬路邊的香樟樹一年四季都鬱鬱蔥蔥,深秋都染不黃它的葉子,商場櫥窗裏的鑽石手表依然亮眼,廣告牌閃爍的霓虹燈依然絢麗,車流人流日日夜夜的身旁穿梭,像是不知疲倦,永不停歇。

原來熙熙攘攘才是人間煙火,車水馬龍才是國泰民安。

原來這些個看似平常的歲月靜好,皆是有人在前方替我們負重前行……

行走了約摸半個小時,向陽到家了。

她一件一件的脫掉了身上的衣服,在自己公寓轉身都有些困難的小浴室衝了個熱水澡。

就站在淋浴頭下,閉著眼睛,任憑水流從頭到腳,一遍一遍的衝刷。

熱氣騰騰,濕氣重重,將她眼角的那顆淚痣都蒸發得有些模糊了。

洗完熱水澡出來,躺在**睡了個覺。

這一覺從天黑睡到了天明,又從天明睡到了日暮。

像是定好了什麽生物鍾,下午五點半的時候,向陽準時起床了。

在衣櫃裏尋了件她從前穿的黑色吊帶超短裙,用卷發棒給自己燙了個大波浪,將滿滿一抽屜的劣質化妝品全部都鋪在了寫字台上,對著鏡子畫了個妖豔的濃妝。

尤其是眼角的那顆淚痣,還特意用眉筆加黑了不少。

畫完這個妝,向陽對著鏡子左看右看,怎麽看都不太滿意,又拿著寫字台上的化妝品,在自己的鎖骨上描了一朵嬌豔的紅玫瑰,手背上點綴了幾朵殷紅色的小花。

然後對著鏡子嘟了嘟嘴唇,興致勃勃的出了門。

砰砰砰幾聲,向陽敲開了隔壁的門,昨夜忙了一整個晚上的林菱此時此刻還睡眼朦朧的,頂著一頭雞窩,給她開了門,連眼睛都沒睜開,就又窩回了**。

“我說小祖宗,現在還早呢,都不到六點,你又不去上班了,這個時間來吵我幹什麽啊?”

向陽強行將她拽了起來,“誰說我不去上班了,今天晚上就去,走走走,快去洗漱,今天晚上我準備唱一出大戲,還指望你去和主管說呢,保證少不了你的好處”

“什麽大戲啊,沈君和那個大帥哥還不夠你玩的啊……又想作什麽妖了”

玫瑰小姐姐見她還是半夢半醒的,湊到她耳畔輕輕的說了幾句,林菱一個激靈迅速清醒了,“你不是吧……來真的啊?不怕他們打起來啊”

向陽冷哼了一聲,“就是要讓他們打起來,這樣才顯得我行情火熱啊,誰讓他們一個一個騙我的,這個世界上敢玩我小玫瑰的人,還沒有出生呢,嗬!男人,算什麽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