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宣判終於來臨了,審判長宣讀了並不複雜的判決書,法庭稱充分考慮了被告人的悔罪表現,以及在羈押期間協助公安機關破獲重大案件的立功表現,決定減輕並從輕處罰。最終宣判:被告人何生,犯私藏槍支彈藥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犯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犯搶劫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數罪並罰,合並執行有期徒刑五年。如對本判決不服,可在接到判決書十日之內提起上訴。

我麵無表情地聽著對我的宣判,盡管事前有了思想準備,但是,當我親耳聽到判決的時候,還是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一顆心就要從嗓子眼裏麵蹦出來了,要不是在法庭上,我一定要大喊幾聲!

抱著必死之心走上法庭,沒想到竟被從輕落,盡管五年想想也很漫長,但是,對於我這個惡貫滿盈槍斃十趟都不嫌多的有罪之人來講,用海港話說,就叫做撿到皮夾子了!

回到二所,在一樓辦理人犯交接手續的時候,下來接我的劉斌就問我:“判了幾年?”

我笑了說道:“五年。”說著把判決書遞給他。他帶我一邊上樓一邊簡單翻看了我的判決:“便宜你小子了,我還沒有見過入室持槍搶劫最後隻判五年。”

我說:“法官說了,我這個案子沒有造成任何後果,我本人認罪態度好,有悔罪表現,嘻嘻。”

他說道:“就你,還認罪態度好?”

我笑了,跟他一起進了警官辦公室,坐下點上煙,劉斌說道:“行,也好,你終於熬出來了哈!下一批送新收監要等到下個月了,四月初,你還得等上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怎麽樣,明天把你開到四樓去吧。”

我看著他說道:“劉警長,就別讓我上樓了,就剩一個月了,您就讓我呆在十一號監吧。”我在這裏一年了,我很清楚,我在十一號監是大爺,可是換了監房,上到四樓,誰知道會怎樣呐?我可不想混到最後了,還要流氓官司從頭吃。

劉斌笑笑道:“也好,現在監房也不擁擠,你就在十一號監老老實實呆著吧!”

就這樣,我在判決之後並沒有被翻到四樓已決犯的監房去,聽勞動講,上麵很亂,不上去最好。

第二天,律師唐龍來見我。

唐龍問我:“何生,對這個判決結果還算滿意吧?”

我說:“滿意,滿意,和以前說好的一樣,我現在相信你是個大律師了!”

“嗬嗬!做律師的,就是要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那麽我今天也許是最後一次履行一下我們之間的委托協議了,就是來問你,要不要上訴?上訴與否是你的正當權利,上訴有可能減輕判決,但是絕不會增加刑期,當然這僅僅是對於刑事審判環節而言。”唐龍在向我告知我的上訴權。

我沒等他說完,就說道:“不麻煩了,不上訴了,就這樣吧!”

“哦?”唐龍說道:“這可是你主動放棄的啊,很好,你放棄上訴,就說明你認罪伏法了,這對於你的下一步服刑改造很有好處!按照監獄減刑條例的內部規則,凡是在法院一審判決後提起過上訴的,在監獄減刑的時候,是要降擋或者不予減刑處理的。”

我說道:“減不減刑對我來將無所謂,五年我可以接受,再說這已經過去了一年了,還剩下不到四年的時間了,眼睛一閉就熬過去了!”

唐龍說道:“監獄是另外一幅樣子了,跟看守所是截然不同的了,到了那裏麵,就要全靠你一個人去打拚了!當然,大哥他們還會幫你,還有你的家人,對了,這裏有一封你父親寫給你的親筆信,給你看看。”

我一驚道:“他們已經知道了?”

唐龍把信遞給我道:“你先看看再說!”

我接過來,這是一個普通的白色信封,上麵斜著幾個潦草的字:吾兒生子親啟,父,何大力。旁邊的地址是:黑山省鬆河市印刷一廠七車間。

我這才反應過來,還真是的,我這等於憑空又多出一爹來!我慢慢從信封裏麵抽出來一張信紙,這信紙居然也是那個印刷廠的抬頭,難怪,人家是印刷廠,弄這個很便當的。

展開信紙,上麵的字跡還算清楚。

生子吾兒,見字如麵!

七年前,你不辭而別,讓我和你ma媽在一夜之間愁白了頭!我至今想不明白,大學畢業,讓你進咱們的印刷廠你就是不同意,非要去江南打工,還賭氣說和家裏斷絕一切聯係!很好,你翅膀硬了,真的就一去不回頭了!小雪天天捧著你的照片哭,你niang都快瘋了!

就在我們好不容易快要把你給忘掉了,就真的當我們沒有養過你這樣一個兒子,可是剛剛過完年,警察就來到了咱家,你知道,咱家從來都是安分守己的,哪裏有讓警察上門的時候!

一看到警察,爹就知道,一定是你,我的兒呀!一定是在外麵闖了禍了!

果然,警察拿了一張大照片,那可不就是你嗎!一看就是在看守所裏麵照的,還穿著號服!你這孩子啊!還真是進了大獄了!

都說不讓你出去,你非要出去闖世界,結果怎麽樣?闖到笆籬子(北方話,監獄的意思)裏麵去了吧!

孩子呀!這下你可要吸取教訓啊,聽說你這幾天就可以判下來,來的警察說你不會判的很重,孩子,不管你判多久,我和你niang都等你回來,你是咱們家的獨苗,咱家還指望你傳宗接代啊,隻要你活著就好!

我寫完信就坐火車趕去海港,你妹也去,你等著吧,咱們就要見麵了!見麵再聊吧!

父親何大力示字!

我看了看日期,正好是宣判的前一天。我把信還給了唐龍,心裏麵七上八下,不知道是一種什麽感覺,明明知道都是假的,可是他們卻弄得跟真的一樣,我有些恍惚了,覺得自己真的就是這何家的獨苗了,心中暗想,自己要是真的有這樣一個家,該有多好呀!

唐龍說道:“過兩天,我來安排,你們可以見一麵!你隻要不上訴,就可以享受接見的待遇了,也可以寫信,但是現在不用了,等過兩天我帶他們過來,你就等著吧。”

我聽了大跌眼鏡道:“怎麽回事?還真的有個爹要來呀!”

唐龍笑了起來,道:“你爹呀,還有你妹!你妹倒是長得老漂亮,跟你在家的時候大不一樣了,你看看就曉得了,記住,你現在是有家人的人,你要懂得親情的重要!明白嗎?”

我看著他,一臉疑惑地說:“不明白,唐律師,您還是跟我說清楚點的好,別到時候穿幫!”

唐龍小老頭說道:“穿個屁幫!你自己的老爹,老妹來了,六七年未見了,你就哭不就得了,說什麽你就應著,靠,沒事我也走了,你不上訴了就沒我什麽事了,找你黃哥結賬去了。”

我忙說:“等等,別急著跑了,老頭,那什麽,你就帶他們來吧!”

“誰呀?”老頭明知故問道:“讓我帶誰來呀?”

我笑嘻嘻道:“唐大律師,當然是帶我爹來,還有我那漂亮的老妹!”

唐龍說道:“這個沒有問題,車馬茶水費得你出!”

我說道:“就知道費!費!等我出去了第一個把你廢了!”

“這個我信,你歇著吧,我閃了,晚上還有個約會,拜拜!”唐龍老頭帶著助手一陣風似的跑開了。

我有些做夢的感覺,真的會給我弄出來一個家庭嗎?他們的本事可真大。在外麵的時候,認識一個海港的小混混,這家夥是以做假護照為生的,他曾經跟我說過一個套證的方法,那就是去一些邊遠山區,或者城市貧困家庭,看準了的確困難的,就去談,把他們的戶口買下來,那可就是真的戶口了,在拿這個去辦身份證、護照。

我於是在想,一定是這幫家夥也這樣為我找了個爹!

陳國慶把我帶到警官辦公室,對我說:“怎麽?聽說你失散多年的爹媽找到了?”

我苦笑了一下,結果他遞給我的煙,說道:“行了,陳管教,你就別挖苦我了,對了,還是趕緊幫我活動活動,新收犯監獄那邊,打打招呼哈!”

陳國慶說道:“這個你放心,你過去就進新收大隊,一個月的苦頭是免不了的,但是我會讓他們關照下,別對你太過分搞路子就好,監獄的路子厲害,這裏的跟監獄比簡直就是毛毛雨了。”

我說:“哇,這麽誇張!我可是聽一些老官司說,監獄裏麵的日子要比看守所好過一些,起碼每人一張床,還有就是夥食也要好得多。”

陳國慶說道:“每人一張床是不假,你當過兵嗎?沒當過兵的,那張床就能讓你扒層皮!嗬嗬,算了,我也別嚇唬你了,到時候你就知道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了!”

我笑了道:“無所謂了,反正橫豎一刀,由他去吧!那麽多人都去了監獄,人家都能挺過來,我覺得我也應該沒有問題!也許我對那裏麵會更適應的,嗬嗬,實在不行,我就給陳管教寫信求救了,嗬嗬!”

突然,我想起了什麽,我連忙對陳國慶說道:“陳管教,最後求您一件事!我的扣押物品裏麵有兩張卡,上麵有些錢,幫我存一些到大帳裏麵吧。”

陳國慶說道:“這個的警長簽批,沒事,我和劉斌講,你告訴我密碼……”

第二天,我就被劉斌帶到了看守所一樓的接見室。我坐在一麵玻璃牆的裏麵,我有些忐忑不安,我不知道等一下那邊走過來的會是什麽樣的人。

我還是第一次走進這個接見室,在這之前,我還不知道,二所的樓下還有個接見室。其實這個接見室是為四樓的已決犯準備的,餘刑不足一年半的,就可以不必押送監獄服刑,而留在一切都跟在電影電視裏看到的一樣,也有電話隔著玻璃窗對麵擺放在那裏。

來了,我看到對麵的門開了,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走了進來,男人有五十幾歲的樣子,看上去很滄桑,皮膚有些黑,身上穿著很普通的米色棉夾殼,看上去是個老實本分的人,旁邊的姑娘果然很漂亮,鵝蛋形的臉上透著幾分羞澀,一雙大眼睛睫毛很長,忽閃著,很可愛的樣子。

兩個對於我來將完全陌生的人在我對麵隔著玻璃牆坐下了,我拿起了麵前的電話,對麵的男人也拿了起來。

“喂,爸爸!您老了,您的身ti還好吧!我娘還好吧?”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胡亂喊道。

對麵的那人居然流下了眼淚,他說道:“生子!你受苦了!”邊上的那個姑娘竟然也紅了眼圈。

我也受到了感染,聲音也有了些哽咽,我說:“爹,是孩兒不孝!孩兒知錯了!爹爹保重身ti,等孩兒回去孝敬二老!”

那個做為我的父親出現的男人不善言語,隻是一個勁地哭泣,我說什麽他就一直點頭,到是何雪,就是那個姑娘,我的“妹妹”,她把話筒接過來,對我說:“哥,你就安心在裏麵改造吧,其他的不要多想,家裏有妹妹我呐,隻要哥哥保重身ti就好,我們都等著你。”

半個小時的接見很快到了時間,我的爸爸為我存了一千元的大帳,還給我帶了好多真空包裝的食品,和一些換洗的nei衣nei褲。給我留下了家裏的通信地址和電話號碼,據說到了監獄,是可以往家裏打親情電話的。

這次接見,為我的看守所生涯畫上了句號,此後不久,我便和十幾名已決犯被押往海港市新收犯監獄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