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下,黃中掏出煙來,又扔給我一支。我突然覺得這裏麵不讓吸煙其實是個陰謀,警官個別談話的時候給你一支煙抽,就好像是多大的恩惠一樣。

可我還是接過來了,臉上做受寵若驚狀,連連點頭道:“謝謝黃中,謝謝黃中!”

“別光謝我,我交給你的任務完成得怎麽樣了?”黃中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我看著那玻璃杯中上下翻滾的茶葉,就在想,茶水是什麽味道?

“你們監組犯人之間平時都議論些什麽啊?有沒有反改造言論?有誰經常牢sao?你們組長還經常偷著吸煙嗎?”黃中問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我說道:“報告黃中,我們監組沒有反改造言論,我們組長偶爾會偷著吸煙,牢sao的沒有,這段時間都在關心接下來會分到哪個監獄的事情,對了黃中,象我這樣的能分到哪個監獄?”

黃中說道:“這不是你們應該關心的事情,犯罪了,到哪裏都是改造。

我說:“可是聽我們組長說,市裏的幾個監獄條件相對好一些,有兩個監獄在皖南的,據說條件很差。”

“是嗎?這是趙啟跟你們說的?”黃中問道。

我說:“是的,還說我們這些外籍犯人十有**要遣送到皖南山區去。皖南有兩個監獄,一個叫嶺湖監獄,一個是白山監獄,是嗎,那裏的條件真的很差嗎?”

黃中說道:“也還可以了,都正在建新監獄了,原來啊,這兩個監獄都是以農業為主的,白山監獄主要是水稻田,嶺湖監獄以種茶采茶為主,著名的皖南天湖茶葉,就是咱嶺湖監獄的特產,行了,除了這個大家比較關心集訓後的去向問題外,還有些什麽言論?”

我想了想說道:“再就是現在的勞役,中午的時候,大家說,這個香香的紙手帕原來是裏麵犯人疊的,說這不進來還真是不知道,我們組長就說,這裏麵類似的產品多了,以後你們就見怪不怪了,什麽的。”

黃中喝了一口茶,道:“還有什麽?”

我想了想,就說:“別的也沒有什麽了。”

“很好!你今天反應的情況很及時,你先回去吧。”黃中站了起來。

我起身道:“謝謝警官教育!”

黃中把我帶回到大室,大夥還在熱火朝天地拚命幹著,我回到自己的位置,接著疊紙手帕,蘇隊長過來把李剛喊出去了,坐在我身邊的常力象狗一樣把鼻子伸過來嗅嗅,道:“你小子,打槍了!”

我笑了一下,答道:“是的。”

“黃中找你幹嘛?”常力問道。

“談話,個別教育,沒啥事。”我含糊道。

趙啟站在前麵,對我倆說道:“趕緊幹活,別說話!我們今天下午得把二組過去!”

那天下午,我們監房的好幾個人都被叫出去談話,結果到了吃晚飯的時候統計下來,我們還是第二。

回到房間,趙啟有些不高興道:“下午偏偏找咱們監房個別教育,要不然咱們肯定第一,可惜,我們等於十一個打十二個。

我說:“比這個幹嘛,有啥意義嗎?”

趙啟笑了一下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晚飯是板飯、冬瓜湯和鹹肉。破天荒地鹹肉每人兩塊,送飯的炊場犯人說:“你們監房今天勞動評比第二名,每人多獎勵一塊鹹肉。”

趙啟對我們說道:“在裏麵想要得到好處,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拚命幹!二號監每人三塊鹹肉,我們第二名和第三名待遇一樣,都是兩塊,其他監組就沒有這個待遇了!”

我把一塊板飯泡在冬瓜湯裏麵,就著兩塊鹹肉,我很香地享用了這一頓晚餐。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一直在拚命,就是為了晚飯能夠多得一份葷食。我們就象馴獸師手裏的畜牲,做一個動作,給一塊食物的獎勵。而我們卻樂此不疲,從第二天開始,第一名就被我們三號監組承包了。

一個星期之後,我們結束了勞動技能訓練,我們告別了香噴噴的勞動現場,休息一天之後,終於贏來了隊列訓練的驗收考核,我們被告知要帶著內務包去cao場。在這之前,我們已經在cao場上進行過了內務包訓練。

事先cao場的水泥地被擦得很幹淨,我們呈隊列隊形閃開,將被子在自己的麵前打開,然後立正站好,負責令的警官哨子一響,我們就立即蹲下打豆腐塊,要求是三分鍾搞定,聽到警官的哨響,必須無條件起立立正。

今天草場上的氣氛有些緊張,十幾個武警戰士站在cao場上。趙啟曾經說過,最後的驗收,是由武警來完成的。

我們先把被子放到一邊,從板凳cao開始,立定稍息、轉法、原地踏步走、齊步走、正步走、跑步走等等隊列科目一項一項地考核通過,最後才是內務包。

現在的被子已經被壓得服服帖帖的了,每天的反複疊,已經在被子上形成了固定位置的印痕,疊起來就會很快。隨著武警的一聲令下,我迅蹲下去,三折、拉直拉平,疊起,修整,大概也就兩分鍾,一個標準的豆腐塊就已經打好了。

三分鍾,全體起立立正讚在自己的內務包前。

十幾個武警戰士開始逐個檢查,很快便有人的內務包被拉開,武警很不留情麵,稍有不入眼的內務包就會被拉開,我挺直了站著,一個小武警走到我的麵前,看了看我的豆腐塊,走過去了,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我們中隊一共有六人的內務包不合格,他們被留在了cao場上,繼續打內務包,直到合格為止,我們則被帶回了監房洗澡。

我們組全部合格,大家回到監房就歡呼雀躍起來,趙啟也不阻止,今天的隊列訓練驗收,意味著為期一個月的新收集訓的結束,接下來,我們就將被遣送去正常改造的監獄了。未知的命運在等著我們,不知道,前麵等著我的是什麽。

大家輪流洗澡,監房的淋浴噴頭真好,我站在噴頭下麵,感受著急的水流砸在我的臉上、身上,恍惚間有了些外麵的感覺。

第二天,我們進行了最後一次大課教育:編遣動員。

我們被告知,這一批新收犯即將被編隊遣送到各個監獄去,監獄為此成立了編遣指揮部,但是,我們並不知道誰去哪個監獄,從明天開始被叫到的人就收拾東西開路。

動員教育之後,趙啟告訴我們,先走的都是不好的監獄,越是後麵的越是好監獄,但願你們都能萬寫再跟我告別。

我感到很好笑,監獄還分好壞!媽ma的,監獄啊監獄,再好的監獄也他ma的不是人呆的地方。在新收犯監獄的一個月的新收集訓中,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誰明了監獄這個玩法,一點都不好玩!

我問趙啟:“組長,你說把咱們都關進來,還美其名曰‘新收集訓’,不就是集體搞路子嗎?咱別的不說,就說那個體能訓練,那個高抬腿,一般人做上幾個試試,可是我們卻一做就是一百個,抬不夠高都不行,大耳光就劈裏啪啦地扇上來,大夥說說,一個月下來,沒被扇過耳光的有嗎?”

眾人皆搖頭,常力說道:“俺他娘的隻要一出去訓練就沒有不挨耳光的時候。”

我說:“你挨耳光是輕的,我第一天上來就吃電警棍。”

他說道:“嘿嘿,當時俺不是就在旁邊嗎。”

我接著說:“一個月下來,覺得挺沒勁的,這樣就能改造我們了?隻能增加了我們心底的仇恨!”

趙啟提醒我道:“何生,在這裏說話要小心,小心地雷!”

“啥叫地雷?”劉風明傻嗬嗬地問道。

趙啟看著我們說道:“你們就要走了,我講給你們聽,你們不走我都不會說。地雷就是無間道,就是臥底,就是暗探,就是奸細,就是叛徒,就是漢奸!”

劉風明抓抓光頭說道:“沒、沒聽明白。”

常力說道:“明白明白,就是老公裏在我們當中設的埋伏,在看守所這招好使,沒想到在監獄裏也玩這個東東啊?”

我心裏明白,我就是地雷。

趙啟笑了下道:“堡壘往往都是從內部被攻破!蓋子怎麽會知道我們是怎麽想的?因為我們身邊有地雷,嗬嗬,當地雷會有好處,等你們到了下麵的監獄的就清楚了,能夠拿到比別人多一兩個月減刑的,大多是地雷。”

我笑著說道:“那有沒有工兵啊,專門挖地雷的工兵。”

“地雷是不能挖的,一挖就響,嘭!炸死你!”趙啟誇張地說道。

我說:“無所謂,反正我們就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怕個鳥!扯遠了,我想說的是,幹嘛非要把我們弄到監獄裏麵來,這個狗shi監獄就不應該存在!”

趙啟說道:“按你的想法,不天下大亂了嗎?”

我說:“當然,幹了壞事就要受到懲罰,出來混總有一天是要還的,但是我覺得弄到這裏麵來無濟於事!在這裏天天折磨人,天天往瘋裏逼你,弄得大家一天到晚都跟神經病似的,這樣解決不了問題!出去了反而會更加痛恨這個世界,反而會幹出更加瘋狂的事情來!”

趙啟說道:“那你說該怎麽辦?”

“恢複古代的肉刑!好漢做事好漢當,你犯了哪條就受什麽懲罰!比如你盜竊,就砍一根手指,貪汙就砍掉一條腿,你幹了那種對女人的缺德事,就廢了你的武功!這樣多好!完事走人,再犯再砍!這世界的犯罪率就會減少,誰願意殘廢啊!還省了建這麽多監獄,想這麽多損人的搞路子的壞招!”我滔滔不絕地表著謬論。

監組裏麵有同意的有反對的,最後趙啟說道:“你這些想法可千萬別叫蓋子聽到,按你這麽辦,獄警不是全得下崗了嗎?那些紙手帕誰來疊?”

我笑了,道:“也是!”

趙啟說道:“其實,你們時間還短,等你們在監獄裏麵呆上一年,你們就不會有這些想法了,怎麽說呐,我進來一年多了,我就是覺得,這裏麵就是一個隨時提醒你你是個罪犯的地方,就是一個想方設法讓你對犯罪後悔的地方,薑指導說得好,他說,一個罪犯,什麽時候真正後悔了,那麽他就能改造好了,監獄就是一個讓你悔恨終生的地方……”

那天,我們聊到很晚,直到夜值班犯多次催促我們睡覺,直到後半夜,我們都有些亢奮,大家訴說著一個月來所受到的種種磨難。

結果,我萬萬沒有想道,所謂禍從口出,我以為三號監組的地雷是我自己,別人隻有被窩爆掉的份,可是,我不知道,一個監組裏麵,地雷不隻一枚,有時候,可能,整個監組的每個人都是地雷,我是新兵,不懂得這些,我不幸中了地雷。

我的所謂“反改造”言論,第二天就傳到了隊部,為此我付出了一個很大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