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鈴……”一陣急促鈴聲響起,就聽見外麵那個叫張斌的大組長喊道:“出工了出工了!快點快點!動作快!動作快!”

院子裏響起了腳步聲,我們從窗戶望出去,外麵院子裏站滿了排隊的犯人。

“報數!”一聲口令過後,犯人們迅報數,報了數的立即蹲下。全部報完後,有隊長喊道:“起立!走!”一排一排的犯人們走了出去,我大致估算了一下,從進來報數到出去報數,當中吃飯的時間絕對不會過半個小時。

這時,我們監犯的門被從外麵打開了。一個四十幾歲的黑臉瘦瘦的蓋子站在門口,王勝連忙喊道:“起立!警官好!”我們整齊地起立,喊道:“警官好!”

那蓋子沒理我們,扭頭說道:“段立凡,你今天下午先老老實實地呆在二號監,不許跟新犯人講話,晚上回來再收拾你!進去,到後麵馬桶邊上坐著!王勝,你給老子看著他!”

我們還沒弄清怎麽回事,就看到一個三十幾歲的犯人低頭進來了,我一眼就看到他的右手上纏著厚厚的白紗布,他用左手端著自己的右手,表情痛苦。

王勝笑嘻嘻地說道:“老王中,交給俺您就放心吧!”

王中說道:“新犯人還沒吃飯吧,趕緊吃飯吧,吃完飯趕緊把內務弄好,下午蔡中和劉指導跟新犯人談話,你快點把規矩教會他們。”老王中嘟嘟囔囔地走了。

張斌和另一個小勞動把一板飯和一盆紅燒雞塊端到我們門口,說道:“快點出來兩個打飯!”

王勝叫了我身後的常力和常力後麵的宋剛道:“你們兩個每天負責打飯打菜,快點過來!”

常力第一個跑過去,一把就抄起了菜勺子,看著我眨了下眼睛。宋剛隻好拿起了飯鏟子,看著一板飯,豎著劃了兩道,橫著劃了三道,一共分成了十二份。

王勝先把自己的兩個飯盆遞了過去,常力盛了滿滿一大勺子菜扣在王勝的飯盆裏,王勝說道:“你悠著點打菜,別弄到最後自己不夠了!”按規矩,打飯打菜的人要在最後給自己打,所以前麵打多了,自己往往可能就剩下的少了,前麵的給太少,自己剩的太多也不好,因此,在裏麵打菜是個技術活兒。

王勝示意從我這裏開始過去打飯,王勝說:“打好飯菜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吃,動作要快!記住,在這裏麵,一切事情就是一個要求,快!”

常力給我也打了一大勺子,我笑了下,看來,以後吃飯不愁了,自己人掌握了菜把子。

王勝不管我們了,他端著飯菜走到後麵拉了個小板凳坐下,問後麵坐在馬桶邊上的段立凡道:“咋地了?手咋地啦?”

段立凡的話讓我們大吃一驚,段立凡說道:“我自己用剪子紮穿了手心!”

王勝說:bsp;段立凡道:“吾實在是趟勿牢了!查那指標木的完成!完不成的就要吃電警棍,天天電警棍,啥尼趟得牢?”他是個海港人,用海港話向王勝訴說著,我聽得懂他的意思,他是實在受不了了,無法完成勞役指標,天天電警棍電他,他受不了。

王勝伸手拍了他的肩膀道:“行!你小子有種!你就不知道這叫自傷自殘?搞不好要加刑的。”

段立凡苦笑道:“吾寧可加刑了,反正手殘廢了,他們就不能再叫吾上流水線了。”

我有些詫異,還是第一次聽說,自傷自殘也要加刑。後來才知道,在監獄裏麵,自傷自殘相當於逃避改造、破壞監管秩序、傷害生命,所以,情節嚴重的也會受到處罰。

段立凡的話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一個再明白不過的意思就是,這裏的勞動量是非常巨大的,巨大的要用自傷自殘來逃避,我們想起了剛進來的時候王勝說的“打老虎”,幹到半夜十二點,和中午不到半個小時的吃飯時間,已及中午院子裏麵小四川吃電警棍的“劈劈”聲。

我麵對眼前的飯菜,有些難以下咽,我看到跟我一起坐在小板凳上,隻能把菜盆放到地上吃的同犯們,一個個都是麵色土灰,悶悶不樂。

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麽說這裏條件很差,看上去的簡陋和破敗還隻僅僅是冰山的一角,等待我們的勞動改造已經把它殘忍的一麵擺在了我們的麵前……

“快點吃完,最好不要剩,等過幾天進車間勞動,你們就會覺得吃不飽,就會覺得餓!快快!”王勝已經在和段立凡說話的當口就把飯吃完了,我看到他從內務箱裏掏出了兩瓣大蒜,津津有味地嚼了,把我給饞的夠嗆。

我想起了在看守所的時候,有一陣子鬧流感,看守所就給每個監房了一盆子大蒜,海港人是很煩大蒜的味道的,可是我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很喜歡吃大蒜,尤其是在裏麵,飯菜沒什麽滋味,有兩瓣大蒜調劑一下,便是很大的享受了。

結果監房裏麵的幾個海港人很煩我們外地人吃大蒜,說弄得監房裏麵都是臭蒜味,我就說:“每個人都吃點就不臭了。”當著我的麵他們也不敢說什麽,可是有一次,劉警長提我出去抽煙,回來到了吃飯的時候,大蒜卻都不見了,一問,才知道,幾個海港人趁我不在,把剩下的半盆大蒜都倒進梆部衝下去了!

當時我那個氣呀!把那個倒掉大蒜的家夥打了個半死,送去了藍橋醫院。從那以後,在沒有海港人敢說吃大蒜臭了。

現在,我又看到了大蒜,隻能悄悄咽了口吐沫。吃完飯,我們排隊出去洗碗,就是剛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那兩個水泥池子,後麵是一排水龍頭,水就是從水泥池子裏麵流出來的,原來這是兩個大蓄水池,後麵靠牆是一條水溝,我們就把剩菜剩飯倒進那個小水溝裏。洗完餐具,我們排成一隊上廁所,這一次被告知允許大便,我們連忙拿了手紙排隊進去大便。

王勝也跟著我們進來了,院子裏麵自有一個小隊長坐在院子旁邊的隊部門口曬太陽。王勝在進門的第一個蹲便位置上蹲下,不知從什麽地方掏出一根煙來,點著了吸了起來。

常力湊過去道:“組長,賞一口吧,憋死了!”

王勝說道:“去去去!完事的出去站隊,沒完事的快點。”常力無奈悻悻離去。

回到監房,王勝先對我們進行了內務衛生分工,我被指定為監組記錄員,跟我在新收犯監獄幹的勞役是一樣的。王勝說道:“沒想到這次還分來了你這個大學生,要知道,這嶺湖監獄都是戇督(海港話,傻子的意思)來的地方,就偏偏來了你這麽個大學生,好好幹,講來大組長一定是你的!”

我笑了下道:“王組長也是北方人吧?”

他說道:“俺是山東焦縣的,你們的材料俺都看過了,你和常力,你們倆個是東北的,宋剛是安徽的,是吧?”

我們幾個連忙說:“是是!”

最後是一個叫洪大寶的海港人負責倒馬桶,王勝說道:“你別不高興,到馬桶在監組裏麵就算是洋差了,你記住,每天早上一開封,你第一個出去倒馬桶,洗刷幹淨,晾在那邊靠近廁所的水池子後麵,到了晚上關封前,隊長會讓每個監組去把馬桶取回來,你再出去取回來就行了,就這麽點活,其他的你都不用幹,這是不是洋差?掃地的每天飯後都要掃一遍,擦灰的、掃門前的,一天都好幾遍,你說是不是?”

那洪大寶聽組長這樣講也就不言語了,王勝說道:“大家都清楚了自己的勞役我就不多說了,該誰幹什麽到時候別讓我叫,要是讓俺叫到你頭上,你就等著吃生活吧!”

段立凡在後麵說道:“你們可別惹你們組長,他打人老狠了!他就是因為打架才從新收犯監獄轉到這裏來的,本來在新收犯監獄混得老好,結果把人家胳膊打斷了。”

我看了王勝魁梧的身材一眼,段立凡說的話我信。

接下來我們整理好各自的內務,蔡中和劉指導就從隊部過來了。

我們照例起立喊了“警官好”,蔡中說:“都坐下!我先看看你們的內務,在新收犯監獄你們都訓練過的。”一邊說一邊挨個打開我們的床下內務箱看,一圈看下來還算滿意。

劉指導對段立凡說道:“你跟我來,回去收拾你的東西,現在就去嚴管隊,七天嚴管!你們新犯人也看看啊,自傷自殘,最少嚴管七天!在嚴重就關jin閉,就加刑!”說著帶段立凡出去了。

蔡中說道:“你們新來的,要跟好的學,你們組長是個架子工,一天可以上兩千個架子!你們要好好學,王勝啊,你看看,這裏麵能不能帶出幾個架子工來。”

王勝說道:“蔡中,我看他們這批還都挺年輕的,就那個洪大寶四十了,剩下的都是二三十歲,都是車工的好料子。”

蔡中說:“嗯!你王勝給我把這批新犯人帶好,老子給你報市勞積!”

我突然現這裏的隊長說話喜歡稱自己為“老子”,後來才知道,這裏的獄警大部分都是皖南人,“老子”是皖南人的口頭語。

王勝笑了道:“多謝蔡中了!你給俺個市勞積,俺出去那天給你殺頭豬!”

蔡中也笑了道:“好,一言為定!行了,內務還可以,我去隊部,你按連號順序叫他們過來談話!”說完走了出去。

王勝對我們說道:“這個蔡中是管計分考核的,上報減刑都歸他管,你們的減刑材料都在他手裏,等下過去談話,報告詞都知道吧,在新收犯監獄都練過的。”

我說:“知道,這個報告詞這輩子都忘不了的!”

“好!何生,你第一個過去!聲音要響亮!”王勝說道。

我起身出去,隊部就在院門的旁邊,挨著我們的監房。我從屋簷下走過去,就幾步的距離,我們是二號監,一號監幾乎就跟隊部挨著了。

站在隊部敞開的門口,我大聲喊道:“報告警官,罪犯何生,番號37o97,因犯搶劫罪被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刑期自……報告完畢,請指示!”

“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