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自私的借口

白天的時候,她會一個人外出,大多數時間都是在醫院。等秦世錦下班,她就會在酒店裏等他,然後兩個人一起去醫院,林海音卻一直昏迷不醒。眼看著周日到來,秦世錦卻替她定好了機票讓她回去。

陸展顏不免有些著急。

明明過來了,可是似乎什麽都沒有做。

這天下午,陸展顏依舊在醫院裏陪護。

林海音的呼吸卻開始急促,陸展顏驚恐喊道,“阿姨!阿姨你怎麽了!”

護士察覺不對,立刻喊來了醫生。

陸展顏也慌張起來,她在回廊裏急忙打電話通知秦世錦,“秦世錦,你快來醫院……”

忽然很害怕,這種感覺,比起接到陸青鬆病危通知的那一天更加害怕。

因為要親眼目睹,所以更加恐懼了。

秦世錦趕到醫院的時候,就看見了在病房外邊站著的陸展顏。

她低著頭,一言不發,長發擋了臉龐,所以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可是在那個刹那,讓秦世錦有種不好的預感。

秦世錦原本還算沉穩的步伐加快了,他大步奔到陸展顏麵前,急急問道,“怎麽樣?”

陸展顏抬頭瞧向他,情緒卻還沒有緩和,隻是那雙眼睛通紅,“阿姨……阿姨睡著了……”

睡著了?

秦世錦卻將這三字聽成了另外一種含義,他一個轉身將病房的門打開,衝了進去。

隻見那張病**,林海音還安好地躺著。她戴上了氧氣罩,呼吸很是緩慢。

身邊的護士道,“秦先生,林女士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隻是現在又昏迷了。”

秦世錦瞧了林海音一瞬,那顆墜地的心忽然又升騰起來,似是鬆了口氣,“有什麽情況,請通知我,也請你好好照顧她。”

“秦先生請放心。”

秦世錦而後出了病房,他看見陸展顏一雙泛紅的眼睛,揉了揉她的頭發,沉聲說道,“隻是睡著了,沒事的。”

陸展顏將頭靠向他的胸膛,使勁地眨去那些淚水。

她,不能哭的。

阿姨隻是睡著了,沒事的。

離開醫院之前,秦世錦帶著陸展顏去了主治醫生那邊詢問病情。

這位醫生也是心理學方麵的專家,這些年來,擔任林海音的主治醫生。所以,林海音的抑鬱症病情,他是十分了解的。

醫生道,“林女士現在的情況很不好,她的抑鬱症已經多年了,已經成了頑疾。身體組織逐漸衰敗,最重要的是她的精神狀況很不佳,意誌力薄弱。秦先生,其實我建議您將林女士接回國內靜養。曾經在談話治療中,林女士在言談之中透露過,自己想回國。我想這對她的病情,也有幫助……”

秦世錦隻是說道,“謝謝醫生,我知道了。”

兩人又回到了林海音的病房外邊,透過玻璃窗瞧著昏睡中的她。

陸展顏難掩憂慮,開口說道,“秦世錦,其實醫生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不如將阿姨接回國,我想這對阿姨的病情……”

雖然對抑鬱症並不了解,可是想也知道,人的意誌和心之所向應該是分不開的。

“這點你不需要考慮。”秦世錦卻打斷了她。

“秦世錦……”

“她不會回國的。”秦世錦堅決說道。

“為什麽?明明醫生都說了,阿姨曾經透露過她想要回國的……”落葉總要歸根,這是人的本性。

“你不再要說了!”秦世錦厲聲喝道,“這件事情和你無關!”

陸展顏心裏咯噔一下,一時間竟然不知要說什麽。

許是秦世錦的喝聲太過響厲,所以驚擾到了病人,有護士推開門叮嚀,“這位先生,請不要喧嘩……”

秦世錦漠然凝眉,視線掃過病房裏昏睡不醒的林海音,一個轉身,大步地離去。

陸展顏抿唇,隻能追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醫院,倫敦又下起了細雨。

秦世錦也不顧及下雨,就往外邊走。陸展顏撐開了傘,幾個大步追上了他,卻不單單隻是要追上他的步伐而已,更是要和他並肩前行,“秦世錦!你說清楚!這件事情,怎麽和我無關了!”

秦世錦卻仿佛不曾聽聞,依舊往前走。

他的步伐邁得太快,陸展顏伸出手去抓他的胳膊,“秦世錦,你給我站住!醫生都說了,如果阿姨回國,會讓她的病情有好轉!你為什麽說她不會回國!她是不會回國還是不能回國!是你不想讓她回國嗎!”

這一次,他又在隱瞞什麽,不想讓她知道?

“閉嘴!你懂什麽!”秦世錦甩開了她的手,朝她吼道。

陸展顏的耳朵一陣鳴響,他的力道過大,將她一下就甩開了。

手中的雨傘也落在了地上,雨水瞬間傾倒而下,落在了兩人的身上。

頭發,眼睛,衣服,全都被淋濕。

那把傘落在了地上,也被雨水打濕。

兩人焦灼地麵對麵站在,身邊有人經過,以好奇的目光打量他們,可是誰也沒有去在意。

陸展顏再次嚐到了雨水的苦澀滋味,那是酸的澀的,是心疼是不舍,“秦世錦,我是不懂,我一直都不懂,因為你,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那年你突然和阿姨走了,你也沒有告訴我一聲。後來你也從來沒有聯係過我找過我,你忽然之間就成了秦家的大少,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從小就和阿姨關係,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你和秦家的關係也不好,你說你和秦家無關。阿姨病了,一直在國外,我也是一無所知。”

她說的那麽淩亂,甚至是有些語無倫次,“我是很笨,可是你不告訴我,我要怎麽懂!”

“秦世錦,我想更懂你啊!”陸展顏朝他吼了一聲,無可奈何,卻又是心酸無比。

細雨將秦世錦的麵孔覆住了,隻是那雙眼睛,比天空的陰鬱還要深沉。

一陣沉默,卻是秦世錦先有了動作。

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拉過她的手就走。

那把傘被丟棄在地上。

雨水不斷地下著,整個城市一片灰暗,秦世錦握著她的手,離開了醫院。

從醫院回到酒店,天色卻已經黑了。

夜已經到來。

兩人本來都濕透了,在車上的時候,衣服卻被烘幹了些。隻是方才停車過來,雨水又將頭發打濕了。

進了房間裏,陸展顏立刻去拿來了幹毛巾。

秦世錦坐在沙發裏,開始抽煙了。好在有一。

陸展顏走到他的麵前,開始替他擦頭發,“衣服還濕的,你快去換掉,不然感冒了不好。”

“阿姨現在還病著,你不能也生病了。”她輕聲說道。

秦世錦隻是坐著,一動不動,任由她為他擦著頭發。

其實洗完頭吹幹,不過是簡單的事情。可是在記憶裏邊,也隻有父親為她做過。長這麽大,陸展顏還沒有伺候過誰,隻除了秦世錦之外。此刻卻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平淡裏透出一股不可捉摸的溫情,她的動作也漸漸溫柔起來。

周遭靜默無聲卻又嘈雜混響著,他忽然開口說,“她曾經嫁過人,嫁給了我的養父顧豐。十歲以前,我們生活在一起。”

陸展顏作沒有停下,隻是愈發輕柔。

隻是腦海裏忽然記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

彼時還是少年的他,由漂亮的阿姨帶著,來到她的麵前。

不過就是十歲的年紀。

“後來,她帶著我走了,拋下了我的養父。”而他僅是簡單的三言兩語,就將過往道盡,省略了太多細枝末節,跳過了太多的情感,仿佛那些都是無足輕重無關緊要的,可越是這樣卻越是讓陸展顏心裏發酸。

“那麽你的養父,和他還有聯係嗎?”陸展顏問道。

秦世錦沉默,淡淡說道,“沒有,聽說他已經死了。那一年,我在英國念書,沒有讓人告訴我,說是怕影響我學習。後來,是顧靜知告訴我的。”

“顧靜知?”陸展顏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養父的女兒,比我大兩歲。”

原來是他的姐姐,陸展顏柔聲問,“那麽她現在怎麽樣?”

“已經結婚了,生了孩子,是個老師,她以前就學習很好。”秦世錦從未提起這些,所以在說的話,每一句話都會間隔停頓好久。

“瞧,她過得很幸福,是不是?”陸展顏問道。

秦世錦沉默,似乎是認同了。

“所以你小時候和阿姨關係不好,是因為這樣。”陸展顏的聲音很輕,她的動作也很輕,隻怕會碰觸到內心最深處的傷口。

這一次的沉默,卻是默認,過了半晌,秦世錦低沉的聲音,有些彷徨,“明明知道沒有結果的,為什麽還要執迷不悟。這是她的決定,決定離開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是不可能被秦家認可的。”

“不過後來,她說她後悔了,多麽可笑。”秦世錦漫不經心地說道,這是最後一句。

後悔這樣的決定?

也許是後悔生下了他。

陸展顏心裏一緊,擦拭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不,我想阿姨她一定沒有後悔的。”陸展顏望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

秦世錦漠漠瞧著她,她的臉龐很溫柔,輕而有力的聲音,“至少,她一定沒有後悔生下你。”

“是麽。”他的目光深邃,淡漠地反問。

喉嚨很澀,所以才會好像說不出話來了,陸展顏點頭,“當然,當然了。”

那是秦世錦最後一次見到養父顧豐。

可是在很多年後,依然都記得那個鏡頭。

顧豐穿著藏青色的大衣外套,攙扶著自行車站在校門外。不用問也知道,一定是提前下班了。顧靜知和他同校,學校離家並不遠,姐弟兩人就約好放學後在門口碰頭。誰先下課,就先等著誰。

這日他來到校門口,就看見顧豐憨憨笑著立在那裏。

冬日裏的天氣很冷,呼嘯而來的風像是利刃。

在那北風裏頭,顧豐沉靜的微笑著。

秦世錦背著書包走過去,顧豐就拿過他的書包放到車籃裏,又摸了摸他的臉,取過自己脖子裏的圍巾替他戴上,一圈又一圈,他一說話就會哈出大團大團的白氣,卻讓他覺得很溫暖。

大概是圍巾,有他的溫度,所以帶給了他吧。

顧靜知也下了課,在此時歡快的跑了出來。。

顧豐問:小錦,怎麽又沒戴圍巾?

顧靜知在一旁舉報:媽媽有讓他戴上,可他說他不怕冷。

顧豐笑了,拍了拍他的腦袋。

回家的路上,顧靜知就坐在車子前麵的杠上,秦世錦則是坐在後座。中間夾著顧豐,他不時的叮嚀要小心要坐穩。顧靜知就在前麵嚷嚷說著今日課堂裏發生的趣事,誰誰誰上課鬧了笑話被老師罰了站。

那些噴吐而出的白霧蒙蒙的氣體,混沌了視線模糊不清。

夾雜而過的畫麵是母親整理行李要帶他走,離開的夜裏,顧豐拉住了她,說著無措而又淩亂的話語。聽不懂,不知道他們是在說什麽,隻記得顧豐的雙眼,滿是渴求,隱忍的奢望著什麽。

最後,行李被搬上了車。

母親含著淚毅然決然的坐了進去,而他卻不肯走,隻是固執的抓住顧豐的手。

顧豐讓他聽母親的話。

不,哪裏也不想去,隻留在這裏。

他被人強行弄上了車,車門被鎖上了。引擎立即發動,母親在拉他,他卻不斷的拍打著車窗。

顧靜知也從屋子裏飛奔跑了出來,隔著玻璃他看見她哭的滿臉淚水。

他想去給她擦眼淚,但是打不開車門。

車子朝前開了去,離他們越來越遠,顧豐拉住她不讓她去追。過了轉角,還可以聽見顧靜知的哭聲。霧氣磅礴的更加厲害,遮迷了雙眼,唯有屋裏亮著的燈隱約可辯。

就這麽開遠了,越來越遠了。

為什麽我和姐姐不是一個姓?

“因為媽媽太愛你了。”

現在要帶我去哪裏?

“我們回家了。”

我的家就在這裏。

“從現在開始,這裏就不是了。”

那麽別的地方,就更加不是。

……

不要再說愛我,不要再說。

那隻是自私的借口,不要說回家,因為那裏根本就不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