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格達

太陽老早就升了上來,但陽光卻穿不透籠罩著城市的黑紗。天空昏暗得像浸透墨水的海綿,彌漫在巴格達上空的黑煙完全沒有要散開的樣子。

趁著金融危機和總統選舉令美國政府自顧不暇的時機,伊拉克各武裝組織掀起了新一輪襲擊浪潮。儼然兩年前“血腥十月”的翻版,巴格達在短短兩星期內發生了幾十起恐怖襲擊,造成數十美軍和上千平民死亡。位於市郊的輸油管道自然未能幸免,石油燃燒的濃煙令這座曾經美麗的千年古城顯得分外悲涼。

鄧詩陽穿上塞滿彈匣的戰術背心,把一支折起了槍托的羅馬尼亞AIMS突擊步槍背在身上,然後挽起裝滿彈鼓的手提包走出屋外。他現在心情很好,盡管馬上要離開“綠區”去經曆一趟充滿危險的旅程,但這時他腦海卻浮現著愛琴海的美麗風光。

今天,是他在伊拉克擔任“安全承包商”的最後一次任務。

停車場已經聚集了十多個人,他們的裝束大同小異,都是在T恤或襯衫外套上戰術背心,下著牛仔褲和登山鞋,脖子上圍著不同顏色的阿拉伯方巾。或背或扛著各種被改裝得千奇百怪的AKM或PKM,部分人還戴著凱夫拉頭盔和風鏡。

看見人到齊後,一個身材高壯的荷蘭裔阿非利卡人走到大家麵前,他是這次項目的主管保羅·範·裏貝克。

“夥計們,盡管項目快結束了,但我們還有最後一趟任務要完成。”

正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各自渡假計劃的承包商們靜了下來。

“你們有工作要做,打起精神去完成它。雖然‘哈契’的槍法很爛,但我不希望看到你們因為某個蠢錯誤而出現在iCasualties上。”

人群中傳出一陣笑聲。

“牢記你們要做的事,出發!”

眾人隨即鑽上車子。

十分鍾後,一支車隊離開了“綠區”,駛往巴格達國際機場。

單獨跑在前麵的是一輛全身焊滿裝甲板的三菱“帕傑羅”越野車,跟在後麵的是由四輛豐田“陸地巡洋艦”組成的護衛車隊,在它們的車頂上都開了個大洞,洞口四周用鋼板焊接成一個簡易的環形護盾,裏麵是一挺PKM機槍和一名穿戴著防彈背心和頭盔的機槍手。車隊中間有兩輛經過防彈改裝的GMC商務車,它們是這次任務的保護對象。每輛車尾部都掛著用英語和阿拉伯語寫成的警告牌:“不要靠近,否則會被槍擊!”

但其實警告牌完全是多此一舉。由於擁有免被起訴的權利,承包商比美軍更被視若蛇蠍,平民老遠看到車隊就作鳥獸散,根本不敢多作逗留。

車隊穿過遍地垃圾的肮髒街道,駛進通往巴格達國際機場的高速公路。

“注意,我們已經進入‘紅區’。重複,我們已經進入‘紅區’。”無線電響起了保羅的聲音。

坐在副駕駛位置的鄧詩陽用手在車頂敲了幾下,站在後座的機槍手隨即打開了保險。

“紅區”指的是任務途徑的高危區域,別名又叫“愛爾蘭路徑”。它是一個軍事代號,代表一段連接“綠區”和巴格達國際機場的高速公路。由於是進出巴格達的必經之路,所以公路兩旁的建築物是武裝分子伏擊來往車輛的最佳地點。

公路很直,車速可以輕鬆跑過五十英裏。如果沒有不時在路邊出現的汽車殘骸,這條世界上最危險的公路和在美國隨處可見的高速公路沒什麽兩樣。

沒走多久,在車外掠過的一具殘骸引起了鄧詩陽注意。那輛原本威武的“悍馬”現在隻剩下一副焦黑的外殼,扭曲變形的車身在昏暗的天色下顯得分外猙獰。他發現自己心跳得很快,襯衫被汗水緊緊地貼在背上,濕漉漉的觸感為他增加了幾分煩躁和不安。他把手伸到褲子上擦了擦,然後下意識地瞟了前方的領頭車一眼。

突然,車外傳來了“咻——”一聲尖利的聲響,從路旁幾座早已荒廢的建築物飛來了三三兩兩橘紅色的光點,夾雜著尖嘯聲從車子旁邊掠過。

“開始了。”鄧詩陽咬了咬牙,然後打開了保險。

前導車開始加速,煙霧彈一個接一個地從車窗丟出,升騰的白色煙霧迅速遮蔽了公路一側。車頂的機槍手開始還擊,公路上響起一陣陣爆豆般的槍聲,曳光彈在煙霧中穿梭,看起來頗為華麗。

這種交戰雙方不見麵,互相用子彈問候的戰鬥,在伊拉克是家常便飯。通常隻要車速夠快,再加上煙霧的掩護,對方在幾百米外也不指望能射中什麽。而且護送車全都經過改裝,從車輪到玻璃都能防彈,中口徑槍彈打在上麵隻會留下一道淺淺的彈痕而已。

鄧詩陽有點別扭地側過身,把裝著棒型消焰器的AIMS從射擊孔伸出車外,向煙霧掃射。突擊步搶射擊時發出的聲響在車內回**,把他的耳朵震得嗡嗡作響,冒著青煙的彈殼散落在地上,燃燒過後的無煙火yao變成一股辛辣的氣味彌散在空氣中,再和各種聲音混合成某種能激發腎上腺素的感官刺激,不斷地衝擊著他的大腦。

他覺得自己正處於一種奇妙的亢奮狀態,心髒仿佛要衝破胸膛跳出來,毛孔隨著血液流動而擴張,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感遍布了全身……

七十五發彈鼓不到一分鍾就被打光了。

鄧詩陽抖落身上的彈殼,褪下已經打空的彈鼓丟在一旁,然後從手提包裏摸出一個備用彈鼓裝上後繼續射擊。他不指望能射中什麽,卻仿佛是單純為了享受子彈出膛的快感而不停開槍。

“所有單位,全速前進。重複,全速前進。”無線電傳來了保羅的聲音,末了他還特別強調:“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停下來!”

車隊開始加速,打算全速脫離對方的火力範圍。在附近飛過的子彈越來越少,鄧詩陽停止了射擊,打算為發燙的槍管換取一點冷卻時間。

當緊繃的神經得到舒緩同時,新的想法也被釋放出來。他望著領頭車,開始盤算一個每次出任務都會思考的問題:會不會遇上IED?

對於缺乏重武器的反美武裝來說,俗稱“路邊炸彈”的IED是他們屈指可數的反裝甲手段之一。這種用廢舊地雷、炮彈之類東西改裝而成,通過移動電話引爆的裝置雖然簡陋,但卻是承包商和美軍最害怕的東西。雖然車隊配備了手機信號屏蔽器,但IED的引爆裝置也跟著變成了電線和紅外線感應器,這令它變得更加防不勝防。所以領頭車私底下又被稱為“送死車”,上麵的成員每次都是靠抽簽決定。

就如同擲硬幣,人在碰運氣之前總會徒勞地計算正麵和反麵出現的幾率,即使於事無補卻能讓自己覺得不是毫無作為,這也算是一種小小的自我安慰。

但幸運之神今天並沒有眷顧他們。

隨著一聲轟然巨響,煙塵在路邊形成了一朵巨大的灰黑色花蕾,瞬間把車隊吞沒。

鄧詩陽覺得自己好像挨了一記悶棍,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屏蔽了他的感知神經,眼前一片白茫茫,四周悄無聲息。

緊接著,有什麽硬物在他頭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受到突如其來的爆炸影響,司機條件反射般扭動方向盤,“陸地巡洋艦”在公路上畫了一個巨大的“S”,離心力把鄧詩陽的腦袋狠狠地甩在車窗的防彈玻璃上,眼冒金星的他總算緩過神來。

“幹!加速衝過去!該死的……”無線電響起了保羅的怒吼聲。

同時,司機用帶著濃重尼泊爾口音的英語喊道:“快射擊!”

爆炸造成的氣浪把煙霧彈吹走了大半,失去煙霧掩護後,衝出煙塵的車隊馬上遭到集火射擊。

顧不上額頭被撞出的大包,鄧詩陽扣下了扳機……

在火力掩護下,車隊總算逃出了對方的射程範圍。

脫離戰場後,鄧詩陽幾乎被身上的彈殼燙得跳起來,手提包裝的彈鼓打光了大半,AIMS的槍管已經變成暗紅色,護木差點沒燒起來。

他連忙在儲物箱拿出一瓶水澆到槍管上,然後解下圍巾包住還在冒熱氣的槍管,再用水淋濕。他不想車內的雜物被灼熱的槍管點燃,同時也要盡快令槍管冷卻,好應付接下來的戰鬥。

透過布滿白點的擋風玻璃,他發現原本跑在前麵的領頭車已經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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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綠區:美軍在巴格達中劃定的安全區,駐伊美軍總部、美國大使館和伊拉克臨時政府都位於其中。

哈契(Harji):原意是指前往麥加的朝聖者,英語中對穆斯林的蔑稱。

iCasualties:iCasualties.org,一個專門統計阿富汗和伊拉克傷亡數據的網站。

IED(Improvised_Explosive_Device):直譯是“簡易爆炸裝置”,俗稱“路邊炸彈”,反美武裝常用的襲擊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