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喇嘛各自走前祝三立兩邊,二人每人伸出了一隻手,按在祝三立一隻耳上,二掌向當中一湊,猛地向外一拔。

老狸視三立在昏迷中,就如同耳上響了一聲焦雷也似,頓時大吼了一聲,醒了過來。

當他驚慌地坐起來,認清了眼前的一切之後,不由長歎了一聲,頓時閉上了眸子。西方野佛嘿嘿一笑道:“老頭兒,你已被本座擒在手中,還是聽話一點兒的好,我看你一身功夫不錯,死了不值得!”說著狂笑了一聲,又道:“本座體上天好生之德,隻要你說出了實話,我就饒你不死!”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老喇嘛,你少放屁,祝三爺平日大陣大排場見得多了,你這套玩藝兒能嚇唬誰呀?”

上元吉太冷笑道:“你要敢無禮,就要你命!”

祝三立由不住狂笑了一聲,道:“閻王叫人三更死,誰能留人到五更?請吧!”

說著把頸子一伸,嘻嘻笑道:“快,幹脆一點兒!”

西方野佛見狀不由氣得臉色一陣發青,他身邊那個高大的金喇嘛,不由“嗆”一聲,撤出了一口厚背紫金刀,道:“殺了他——”

西方野佛搖了搖手,以目製止他,冷冷一笑,道:“老頭兒,你來此是想行刺皇上?

你的膽子可真是不小哇!”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皇帝老兒與我無冤無仇,我又刺他做甚?”

上元吉太不由暗暗一驚,因為對方竟然以這種口吻來談論聖上,隻此一樁,可就構成殺人的罪。當時他微微一笑道:“老小子,算你有膽子!”說著他站了起來,道:

“我知道你們中原武林中人,嘴皮子硬,看樣子不給你一點兒厲害,你是不會說實話了!”

說著,他回頭對銀喇嘛怒聲道:“你去把為師‘羅漢簽’拿來!”

銀喇嘛答應了一聲:“是!”轉身就走。

上元吉太獰笑了一聲道:“祝老頭,我看你還是說實話的好,是誰叫你來的?來此做什麽?”

祝三立閉目不言,可是內心卻是叫不迭的苦,暗忖道:“老和尚呀,老和尚,你可把我給害苦了!”

這時那銀喇嘛已回來,他手上捧著一個木匣子,西方野佛接過了這個木匣,冷冷一笑道:“老賊,你先來看!”說著把木匣打了開來,隻見匣內裝著一束竹簽,每一支都有尺許長短。這種竹簽,削磨得極為尖銳,一頭有寸許長的白色鳥羽,另一頭卻是尖細成鉤狀。這還不說,在這竹簽身上,還有著許多凸出的倒刺,每一根也都差不多有寸許長短。

祝三立一眼望去,肚裏也明白了多半,不由暗暗歎息了一聲,自語道:“好毒的東西,我老頭子這一把骨頭,可是經不住他這麽擺製我!”當下忍不住冷冷一笑道:“老喇嘛,你要怎麽樣,你給我一刀,我謝謝你;可是你要是零著這麽製我,我祝三立可要罵你祖宗八代了!”

西方野佛方自冷笑,聞言不由怔了一下,桀桀有聲地笑道:“原來你就是老狸祝三立呀,哈哈!”

祝三立瞪目說道:“祝三立有什麽好笑?”

西方野佛步下位來,道:“莫怪你有一身好功夫——”說著,冷冷一笑,目視著祝三立道:“祝三立,不管你是天大的英雄,在本座羅漢簽下,你也得討饒,我看你還是實話實說吧!”

他說著,順手拿出了一根,在機三立眼前弄著,一麵冷冷地道:“你可看清楚了,這是一十三根竹簽,本教要插在你正麵十三處穴道之內。”

祝三立不由咬了一下牙,道:“除非你要了我的命,否則,我豈能與你幹休?”

西方野佛玩著手上的竹簽道:“這還不說,這簽上的倒刺,我都煨過了藥,中在人身上麻癢不堪,非大笑不能解癢……”說到此,他又獰笑道:“可是一笑觸動了竹上的倒尖,又痛徹心肺,那味兒可不好受……”

他說著,用一支竹簽輕輕地放在祝三立肩上,哼了一聲道:“怎麽樣?老狐狸,要嚐一嚐麽?”

祝三立聽到此,由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他目光一轉,冷笑道:“老喇嘛,你不要這麽嚇唬我,我老頭子並不是怕你,不過也犯不著受這個罪就是了!”

西方野佛不由嘻嘻一笑,道:“這就好了,老頭兒,你總算想明白了!”說著,他把手上的“羅漢簽”放入匣中,回身走到椅子旁邊坐了下來,冷冷地道:“你來此是做什麽?有幾個人?”

祝三立冷冷道:“實話告訴你吧,我們聽說有個日本人住在宮裏,那日本人與我祝三立有不解的深仇,我是想暗中結果了他,不想你這老喇嘛多事……”才說到此,西方野佛冷冷一笑道:“你不要騙……”祝三立冷笑道:“哪一個騙你,信不信由你!”

西方野佛冷笑道:“不錯,是有這麽一件事情,我問你那日本武士叫什麽名字,你知不知道?”

祝三立抬了一下眼皮道:“叫笠原一鶴!”西方野佛鼻中哼了一聲,道:“你是想搶他的寶物是不是?”

祝三立冷冷一笑,道:“我要他的命,而不是他的寶貝!”

西方野佛嘿嘿一笑道:“祝三立你說漏嘴了,現在江湖上,哪一個不在談這件事,你還想瞞我不成?”

祝三立陰森森地一笑,道:“老喇嘛,你說這話,就太令人好笑了,我要是想要他的東西,什麽時候下不了手?卻要等他來到了宮內,這不是太可笑了?”

西方野佛怔了一下:“你到底是什麽打算?”

祝三立冷笑道:“就是這個打算!”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陰森森地一笑道:“很好,我也不怕你不說實話,這可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說到此打開了匣子,祝三立不由咬了一下牙,道:“老喇嘛你要是這麽折磨我,隻怕你的命活不了太久了,自有人會來取你的性命!”

西方野佛不由哈哈大笑道;“這就對了,我是知道你有朋友的,祝老頭,看看你的造化吧,你朋友要是把你救走了,算你的命好,要不然,你也就認了命吧!”說到此,他忽地對金銀喇嘛沉聲道:“你二人去把這老兒兩隻手上的鐵鏈拉緊,為師我這就給他上簽!”

金銀二喇嘛答了一聲:“是!”

他二人雙雙縱身過去,分站在了祝三立左右,祝三立冷笑了一聲,雙手霍地向回一收,說道:“老喇嘛,你何不自己來呢?”

金銀喇嘛大吼了一聲,雙雙伸手向著他雙手上的鐵鏈之上拉去!可是祝三立早已有備在先,要使這兩個喇嘛吃點苦頭。容得兩個喇嘛雙手伸進未著的當兒,祝三立霍地一聲大吼,道:“你們也配?”他那雙事先縮回的手,驀地向外一翻,帶著他手腕上的一雙鐵鏈子,“嘩啦”的一聲大響。兩股鐵鏈,就像是兩條蛇怪也似的,驀地向外一分,正正地撩在了金銀二喇嘛的前胸之上。

以祝三立這種超人的內力,雖是在傷難之中,卻也是可觀。就聽得兩個喇嘛,各自發出了一聲大吼。二人幾乎是同樣的勢子,全都向後踉蹌而退,各自“哇”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西方野佛見狀大驚,大吼了一聲:“你二人退下!”他忽地撲向二人身後,各自向他們背後擊了一掌。

這是一種力道的反作用,果然甚為有效。隻見金銀二喇嘛,麵色一紅,俱倒了下去。

幾個官娥都嚇得尖叫了起來,上元吉太眼見二愛徒受了如此重傷,不禁痛穿心肺,當時重重跺了一下腳,對身邊的幾個宮娥道:“你們輕輕地把他二人抬到**,不可翻過身子,更不要驚動了他們,待我一會兒去治療!”幾個官娥答應著,把金銀兩個喇嘛抬了進去。

容他們走後,西方野佛不由慘笑道:“祝老頭,算你厲害,居然在你家佛爺眼皮子底下,尚敢傷人?”說到此,他獰笑道:“不過,你這麽做,隻有給你自己招來更大的痛苦!”

祝三立此時也豁出去了,聞言狂笑道:“你祝三爺,就這麽一身骨頭,你看著辦吧!”

西方野佛倏地身形一掠,到了他近前,猛地一把握住了他雙手的鐵鏈子。這位大喇嘛,手上施出了千斤的大力量,霍地向後一帶。

祝三立瘦小疲乏的身子,兩日夜未曾進食,自是難以擔當對方如此巨力。當時不由得整個身子,被他拉得向前一栽。可是他不愧是老狐狸,雖在絕處,卻也沒有忘記借機傷人。就在他身子為西方野佛一衝的當兒,這位老狐狸左手向外一翻,隨在他左腕上的鏈子“嘩啦”的一聲,直向著西方野佛的麵門上打來。

西方野佛一聲狂笑,隻見他用右手所拉的鏈子,向外一翻。兩股鐵鏈交擊之下,發出了“當啷”的一聲。

祝三立就覺得右臂一陣酸痛,整個的一隻右臂,在西方野佛的一拉之下,似乎都要脫臼而下。同時之間,西方野佛右手翻動之間,已點中了他的“肩井穴”。祝三立隻覺得全身一麻,頓時就不動了。

西方野佛哈哈一笑,道:“祝老頭,現在,你可得由著你家佛爺擺製了!”說到此,猛地轉身一縱,已至座前,拿起了那個匣子,信手自內中拿出了一支竹簽,隻見他陰森森地一笑道:“你現在是沒有痛苦的,不過我為你解開了穴道之後,這個滋味,你可體會了!”說到此信手一拋,手上的竹簽就像箭也似地射了出去,正中祝三立前胸骨節。

遂見他連聲狂笑著,又發出了兩支,分中祝三立兩處肩頭,最後雙手齊發,飛出了最後十支。這十支竹箭,各自射中在他正麵的十個穴道之內。至此一十三支羅漢簽,沒有一支是落空的,全數刺在了祝三立正麵的穴道內。

這位手黑心辣的喇嘛,目見及此,發出了一陣得意的笑聲。他看著對方那像刺蝟也似的身子,似乎還不知足。

當時飛身過去,虛晃了一掌,用內功“無形真力”,把先前點中的穴門解了開來。

祝三立知覺一複,雙目怒凸,黃豆大小的汗珠,從他的臉上滾了下來。

他張開嘴,顫抖著道:“你……”可是一陣攻心的奇癢,頓使他再也忍耐不住,忽地宏聲大笑了起來。

這陣笑聲,真足以驚人,整個神殿,都似乎為之震動了。

上元吉太在他聲盡力竭的時候,冷然道:“怎麽樣?祝老頭?”可憐老狸祝三立,本是多麽厲害、自負的一個人物。可是在這種酷刑之下,就是一個鐵打的漢子,也是挺受不住。這種“羅漢簽”所以名為“羅漢”,暗中即說明了,哪怕是真的羅漢也是受不了,所以才命名為“羅漢簽”。

祝三立這樣瘋狂地笑著,不一會兒也就聲盡力竭,可是那種蝕骨攻心的奇癢,使他無論如何也受不住。他由大笑,變為抽搐,可是每**一下,那十三支羅漢簽上的倒刺,就刺入傷處一些,那種痛楚,令他全身所有的毛孔,全都張了開來。

西方野佛嘿嘿笑道:“祝老頭,你支持不了多久!”他注視著他的表情又道:“你來這裏做什麽?有多少黨羽?還不從實地對你家佛爺說個清楚!”

祝三立這時怒目凸眼,一雙眸子幾乎都要滾出了眶子,全身汗下如雨。

這時候,他見對方仍然以這種口氣來向自己說笑,不由顫聲地笑了起來。

這種笑聲,混合在他原本的笑聲裏,聽來更覺刺耳,他見西方野佛一張醜臉,就在自己麵前。當時再也忍不住,一口便咬碎舌尖。隻聽他一聲巨吼,“噗”的一口,直向著西方野佛麵上噴出。

這一著,在武林中確是不多見,名為“血箭”,本身非有幾十年以上的純內力不足為之。隻可惜祝三立現在的情形之下,已大大削減了這種“血箭”的功力。

西方野佛也是一時得意忘形,竟然沒有想到對方會有此一著。當時再想問避,哪裏還來得及?

眼前血光一現,這一口鮮血,其實是百點血珠,形成了百點血箭,正正地射在了西方野佛的一張大臉之上。

西方野佛總算本能地閉上了雙目,未使雙目受害。可是那百點血珠,竟比利針還要銳利,全數都深深地陷進到西方野佛的臉肉之中。

一陣刺骨的奇痛,使得這個大喇嘛,大吼了一聲,猛地倒了下去。

他臉上的鮮血,就像是水也似地狂湧了出來。

西方野佛痛得在地上一陣翻滾,猛然跳了起來,一臉血紅。隻見他目射凶光地撲到了祝三立身前,猛然舉起了右掌,想用內功掌力,一掌把他結束了。

可是他目光一掃,看到對方那種痛苦的樣子。

祝三立就像是被懸在空中的一隻兔子一樣,隻見他四肢那麽無力地顫抖著。

他張大了嘴,露出了淌著鮮血的舌齒,那種笑已無聲的動作,整個的骨架都似要散了。

西方野佛看到這裏,忽然收回手勢。他以為,與其一掌結束了他,還不如讓他就這樣慢慢死去,這樣才足以消解自己內心的憤恨。

他獰笑一聲,轉身而去。事實上,他不得不為自己這一張臉來善後一番了。

祝三立這一口血箭,雖未能置他於死命,卻給對方留下了一個終身的紀念,因為這加附在他麵上的血斑,是至死也不會除掉的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夜了。

亭子裏的祝三立,已不再發出聲音。甚至於,他已不再抖動了,他隻能運用他那一雙無力的眸子,向附近瞟著。

他對於自己的生命,已不抱有任何的希望了。

今夜——

他似乎覺得,很可能也就是自己生命結束的一夜了。

他試了試,自己的四肢已不再**了,呼吸也逐漸微弱,微弱得就連自己也覺不出來。

那些中在身上的羅漢簽,似乎再也發不出什麽威力了。

因為他已喪失了知覺。

可是當夜風向自己身上侵襲的時候,他卻能感覺到陣陣的寒冷。那種滋味,好像令他覺出來,全身的精血,都為之凝固了。

他腦子反複想著:“我要死了……完了……老和尚也不來救我,他把我害慘了,我死後豈能饒了他?”

夜風陣陣地侵過來,令他冷得幾乎要僵斃了。

他耳中聽到神殿裏的作樂之聲,心中不由得佩服這三個喇嘛真是好雅興……

他真希望,這時有個人就手一刀,不,隻要隨便一巴掌就夠了,隻要一巴掌就足以把自己送回老家去了。那麽,自己真要感激他,因為那麽做,就可以使自己解脫了眼前這種不死不活的滋味了。

忽然——

他覺得也許是自己眼花了。

在模糊的目光裏,他看見一個灰色的影子,就像是一片雲也似的,猛然升起牆頭之上。

他的目光,甚至於連一個什麽東西也分不清。他腦子裏,不禁想道:“會是一個人吧?”就在他的意念尚未想完,那個影子已來到了他的身邊,站在了他的眼前。

祝三立奮起全身的精力,努力**了一下。

那個人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忍不住傷心道:“阿彌陀佛……三立,你要原諒我……

我來晚了……”

祝三立無力的目光,再次向這個人望去。他才看清了,那是一個光頭皓眉大和尚—

—涵一和尚。

他張開嘴,想說一句話,可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涵一僧目光中閃著淚水,他不停地念著:“吾佛慈悲——罪過!罪過!”說著他右掌平飛向外一收,老狸祝三立身上那一十三根竹簽,全數脫身而出。遂見他右手,伸向祝三立兩腕上的鐵鏈,用手一捏,鐵鏈就像是麵條做的一般,應手而落。

祝三立整個身子,全都軟了下來。

涵一僧長歎了一聲道:“三立,你要支持住這口氣,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帶你出去!”

說著把祝三立抬在肩上,這老和尚,一身功夫,真是高深莫測。

就見他足下微一移動,就像箭也似地射了出去,落在神殿正中的金頂之上。然後他微微向前一打量,大袖揮處,就像是一股飄過的青煙也似,一刹那間,已飄到了宮牆盡頭。隨著他那高大的身子,向上一翻,已踏在了高有六七丈的宮牆之上,緊跟著足下一點,足足拔起了有十丈高下,已落在了宮牆外的一座刁鬥之上。

天空中是一輪皓月,幾顆明滅不定的天星。

老和尚這時的臉色,看來是甚為沉痛了。隻見他白眉深鎖,低低歎息了一聲道:

“想不到堂堂正正的宮廷之內,竟容得如此惡人胡鬧,老衲說不得要為民除此一害了!”

說到此,他以右手輕輕抵在祝三立的前胸之上,貫入了一股真力。

祝三立覺得全身一陣發熱,可是那冷酸麻痹的軀體,陡然為這股內力一接觸,卻不禁有著一種難以忍受的痛楚。

他猛然張開了眸子,顫抖道:“痛……好痛!你!”說著身子一陣顫抖,竟自昏死過去。

涵一僧看到此,不由呆了一呆,他想不到祝三立竟會傷重至此,由此看來分明真元已傷。

就是以自己醫術治療,再加上他本身的功力,也怕非一二月不足見功了。

想到了對方,本來與此事毫無關係,全為自己情托,連番數次,受盡了苦難傷折,竟而落得如此下場,怎不令人內心漸疚?

當下默默地抱起了這位老友,禁不住滴下了兩行老淚。

一個得道的高僧,是不輕易落淚的,由此也可知道他悲憤的程度了。

他把祝三立平平地放在刁鬥頂上,然後伸出兩隻手來分按在祝三立左右雙肩。

他此刻心情,異常激動,當時冷冷說道:“你要忍受一下痛苦,老衲自會救你的!”

說完,他掌力向外一撤,祝三立睡著的身子,驀地坐了起來,雙目也霍地睜了開來。

涵一和尚忙道:“你要忍一忍!”說著兩隻手,微微抖動著,在每一個的抖動裏,他都發出了兩股內力,祝三立這時已明白了過來。

他牙關咬緊,不令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如此數十下後,他身子汗下如雨,隻覺得眼耳鼻喉內傳出如同火焰一般的熱氣。

老狸內心明白,老和尚是用他本身的內力,來助自己體力複元。可是他此刻體力虛弱已極,這種內力真元的奇熱,他實是承受不住,忍到最後已軟了下來。

老和尚見狀,微微一呆。

他緩緩撤回雙掌,歎了一聲道:“你體力太弱,現在還不宜多說,隻管閉目養神,我去去就來。”說著慈眉一挑,卻也泛出無限殺機。

祝三立忽然拉住了他一隻手,道:“老和尚,去不得,那喇嘛的銅鈸厲害!”

涵一和尚沉笑了一聲道:“三立,這多年以來你看我怕過誰來著?那喇嘛為惡宮廷,魚肉蒼生,老衲如何能容他?我如不翦除此人,才是佛門的罪過!”

祝三立訥訥道:“還有那……翡翠……梨……”

涵一和尚冷然一笑道:“這個你不用愁,我已然來此,自不會空手而回的!”才說到此,忽然側邊一個人叱道:“什麽人?”緊接著匹練也似的一道亮光,閃射了過來,一人飛縱上了刁鬥,_掌中一根亮銀軟鞭,兜直了,直向涵一和尚當頭打了下來!

這老和尚為了祝三立之事,已在憤怒的頭上,見狀嘿嘿一笑道:“施主,你講打還差一點兒!”說著右臂向空一舉,已操在來人的鞭梢之上。隻見他向下輕輕一帶,那人已連人帶鞭,整個地栽了過來。

這人乃是一名外牆的護衛人員,武功雖有一點兒,可是在涵一和尚這種人的手下,他就顯得太不自量力了。

當時隻見他身子一翻,竟然飛起右腿,直向著涵一和尚心窩上踹去!

涵一和尚鼻中哼了一聲,隻見他右腕上那肥大的袖子,向外一翻,“呼”的一聲,袖沿過處,已掃在了他的足踝之上。

這名護衛隻覺得足踝上一陣麻痛,頓時就人事不省地昏死了過去!他手上那盞馬燈,也摔在地上,閃閃地放著亮光。

老和尚大袖一揮,燈光就熄滅了。他對視三立道:“你隻管在此閉目養神,不會再有人來幹擾,我去去就來!”

老狸正想勸阻他,可是卻也知道,他一經決定了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當下點了點頭道:“老和尚你要小心!”

涵一僧點了一下頭,道:“不足掛心,我去了!”隻見他雙袖一分,就像一隻燕子也似的,驀地騰了出去,足足躥出有七八丈以外;然後輕如一片落葉也似的,落在了屋瓦之上。

這時西宮寂然,雖然後宮傳出一些伶人的歌聲和弄弦之聲,隻是那些聲音聽起來,更令人感到黯然神傷。

涵一和尚左右度量了一下,他身子毫不遲疑地騰空而起,卻向一棵楊柳樹上落去。

他身材高大,那襲僧衣在冷月之下,看起來就像一雙白翼一般。就在樹梢微微彈動之間,他身子第二次又騰了起來,如此,又向正麵一座宮殿的樓角上落去!

一個小太監方由走廊上過來,正巧被他看見了這種情形,不由嚇得臉色一白,口中“喲”了一聲,頓時就站住不動腳了。他口中自語道:“這是什麽東西?好家夥!”

這時涵一和尚第四次騰起身子,直撲斜麵宮室,這個小太監看清了是一個人,他不由大聲嚷道:“不好了……有賊,快來人呀!”

這座宮殿名喚“侍勤殿”,素日乃是皇上讀書的地方。兩名錦衣衛張惶奔出,見狀問道:“賊往何處?”小太監手指著對麵殿上,道:“在那……往那邊去了,我的媽,可真快!”

兩名錦衣衛士,一名謝釗,一名侯鏡波,都有很好的輕功絕技,連日來宮廷內屢次出事,他二人早已成了驚弓之鳥,弄得整日神不守舍。這時一聽又鬧了賊,俱是又怒又怕。當下二人順著小太監所指之處,雙雙騰身縱起。

謝釗是向左,侯鏡波往右,二人就像一雙剪空的燕子,直向著側麵的“演武殿”上撲去。

顧名思義,這座演武殿正是天子及各王爺素日習武的地方,殿內占有極大的地勢。

那位身手空空的涵一和尚,早已在此等著他二位了。

他對付敵人的方法很怪,絕不回避,二人一上殿牆,已看見了他那高大的影子正立在演武場內,似乎正在等著二人。

謝釗向殿下一落,喝叱道:“賊子大膽!”陡地打出了一隻瓦麵透風鏢,可是這隻鏢離著對方甚遠,卻見和尚用手一指,“當”一聲,鏢身已落了下來。

這時侯鏡波也落身而下,見狀不由大吃一驚,他厲聲叱道:“什麽人?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老和尚哈哈一笑道:“二位要是知趣些,還是快快回去睡覺的好,否則老衲手下卻是無情!”

二人聞言不由怔了一下,互相望望。他們走近了一步,才看清了,對方果然是一個光頭,而且身著僧衣。謝釗不由冷冷一笑道:“出家人也如此不守法規,午夜入宮,你意欲何為?”

涵一和尚朗聲一笑,道:“你二人不必多管,快快回去的好!”

謝釗尚未出言,那侯鏡波已一聲冷笑,猛地撲了過來,隻見他右腕向外一翻,掌中一回長劍,直向涵一和尚麵門之上點去。

老和尚咧嘴一笑,隻見他一顆頭向後一縮,侯鏡波的寶劍點出去尚未及縮回。涵一和尚倏一張嘴,隻聽得“叮”的一聲,那口劍已被他銜在口中。

侯鏡波外號人稱“三才劍”,寶劍上是有過人功夫的,卻未曾想到,一出手竟落得如此。

那個老和尚竟然以口中的牙齒,咬住了他的利刃,不由使得他打了一個冷戰,手頓時就鬆了。

涵一僧“波”地向外一吐,那口劍狂噴了出去,足足飛出了五六丈,篤的一聲,戳在一截樹幹之上。

侯鏡波嚇得一呆,口中叫了聲;“不好!”他猛然轉身就跑,可是就在他身子將轉,還未轉過來的瞬息間,涵一和尚已帶起了一陣冷風,猛撲到了他的身邊。

侯鏡波一聲冷笑,他雙手向當中一合,霍地用“觀音拜佛”式,雙掌直劈出去,直取老和尚前胸。

涵一和尚口中輕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隻見他雙腕向外一分,正雙雙拿住了對方的穴脈之上,遂見他輕輕向外一送,道:“躺下休息一會兒吧!”侯鏡波“哐當”的一聲四腳朝天就倒了下來,頓時不省人事。

另一邊的謝釗,見狀大吃一驚。他二話不說,轉身就縱。

可是他身子方騰起一半,隻覺得頭頂上“呼”地刮過了一股疾風。謝釗身子向下一落,才看清那個高大的老和尚正自滿麵怒容地站在自己麵前。

謝釗不由嚇得麵色一白,此人外號“展翅鵬”,是因為他雙臂上有極深的功力。這時老和尚和他站的距離較近,謝釗情急之下,右腕霍地向外一翻,使出了“鐵臂弓胎”

的硬功夫,直向著老和尚右麵肋骨之上崩去。

涵一和尚見狀嘿嘿一笑,隻見他大袖向外一翻,“呼”地刮來了一股絕大的風力。

謝釗在此風力之下,竟自站身不住,身子一晃,向後就倒,老和尚中指向外一挑。

隻聽得“嘶”一聲,正點在了謝釗心窩之上。

謝釗就和他那個同伴一樣,“通”的一聲,就倒了下去。

涵一和尚舉手之間,製服了這兩個大內衛士,他身子卻不停,如同一陣狂風似的,已卷上了梁殿。就在他身子方自伏下,卻有三四條疾勁的影子,由“演武殿”外翻了進來,匆匆由眼前馳了進去。

涵一僧看到此,不由低低念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看來今夜老衲不開殺戒是不行了!”他本意直撲“神殿”去結束那西方野佛上元吉太的,可是眼前風聲已緊,他卻必須先辦事要緊!

所謂“辦事”,乃是去盜取那個翡翠梨,這是刻不容緩的事情!

他由演武殿梁上輕輕飄身而下,卻見由西邊牆上竄過了一條人影,老和尚有意要他看見自己的影子。

他輕輕的一晃身子,轉身就跑。果然來人被他吸引住了,隻聽得那人低叱了聲:

“什麽人?打!”“哧”一聲,飛來了一股尖風。

老和尚身子向前一伏,右手順勢向後一操,已把打來的暗器接在了手中,乃是一枚足有一尺長短的喪門釘!可是他這種動作,做得極為巧妙,絕不使對方看出一些破綻,緊接著他口中“哎喲”了一聲,“噗”的一聲,倒在地上。

他身後那名錦衣衛士,見狀不由大喜,一聲朗笑道:“如此膿包,也敢來此胡鬧?”

說著足下加勁,“嗖嗖”一連兩個起落,已撲到了涵一和尚的身後。當時正要伸手向他背上抓去,那睡著的和尚,忽然一個轉身,右手向外一探,已抓在了錦衣衛士的手腕子上。那錦衣衛士大吃了一驚,不容他開口出聲,和尚右肘向前一曲,已把這人的一隻手彎了過來。他冷冷一笑,說道:“想活,就不許出聲!”

這衛士不禁打了一個冷戰,抖聲道:“你是誰?”涵一僧哼了一聲,道:“你不要管,我問你,有一個日本人進貢的東西,放在何處?快說。”說著右肘微微上彎,那衛士不禁痛得牙關咬緊道:“哎喲……和尚你不要胡來,我……說就是!”他一麵哎喲著,一麵伸手向著外麵指道:“藏……在……翠……微宮,喲,可是要斷了,和尚你不要作孽!”

涵一和尚思忖著他大概不會說謊,袖角一拂,也把這人給點了穴了。他此刻絲毫也不敢遲疑,身形有如兔起鶻落一般,霎時間,已撲到了翠微宮前。

立在門前的幾個衛士,什麽也沒看清,隻好像看見一個影子一閃,當他們定神看時,什麽風驚草動都沒有!可是這時候,涵一和尚卻已悄悄來到了翠微宮的宮牆之內,隻見走廊道上,懸有一串為數約在百盞以上的宮燈。在每一個廊門前麵,都站著一個小太監,手持拂塵,在那裏守著夜。

涵一和尚在一頭石獅子後麵站住身子,向外打量了一下,隻見翠微宮外,宮燈輝煌,大概他們已知道有人進宮,此刻抽調了不少的人。

這些人,在一群錦衣衛的指揮下,各占要角,弓上弦,刀出鞘,如臨大敵一般。

隻是,他們都不知道,敵人早已進了翠微宮。

涵一和尚把眼前形勢略一打量,足下一彈,已上了殿瓦之上,在琉璃瓦上,他就像是一個飄浮的鬼影子一般,連接幾個縱身,已撲出了這一條廊苑,來到了第二進院落中。

這是皇帝的禦花園,在淡淡的月光和幾盞琉璃宮燈映襯之下,看起來有如瓊瑤世界一般,撲鼻的花香,更不禁令人神清智爽。

在一個月亮洞門前,有兩個白衣太監,各自坐在一張藤椅上打著盹。

涵一僧運用巧妙的身法,一陣風也似地飄了過去。可是,當他身子方自站定,卻見一名黃袍衛士,正由走廊疾行過來,二人正好照了個麵。

這時候,老和尚再想藏身已來不及。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右掌向外一推,送出了絕大的一股風力,直向這衛士麵上打去。

這名黃衣衛士,姓楚名少陽,號稱“金剛指”,乃是錦衣衛統領,有實授的二品頂戴。此人武功極高,是宮內七大高手之一。因為翠微宮,是天子常下榻的地方,所以他差不多每夜都要來親自巡視一番。迎麵而來的這個和尚,不禁嚇了他一跳。

涵一僧掌風向外一推,楚少陽身形霍地向後一斜,那股勁風掃麵而過。

金剛指楚少陽口中一聲不哼,隻見他二腳在地麵上猛然一彈,竟以一雙宮靴的靴尖,向老和尚雙瞳上點去。

涵一僧不由吃了一驚,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這位大內衛士楚少陽一動上手,老和尚已知他武功得有真傳,不敢對他十分大意。

楚少陽雙足方到,涵一僧袖邊忽然掄起,反向他雙足之上削了過去。

金剛指就空一折,改用雙手,向著涵一和尚雙肩之上按了下去,可是涵一和尚早已防他有此一手。

此時此刻,他也不敢戀戰!當下右手一打問訊,容得楚少陽雙手臨近,這老和尚右掌平著向外一伸一翻,金剛指楚少陽,就覺眼前一陣發黑,當胸就好像中了一記千斤石碑也似。當時“噢”了一聲,身子彈起了足有七八尺高下,“撲通”的一聲又摔了下來,頓時就岔了氣。

涵一和尚把他向一旁花樹中拉過去,抬頭向前一望,隱隱見百十丈外,也就是花園的另一頭,聳立著一所玉磚矮樓。樓前懸有一方白玉匾,其上寫著“荷珠樓”,正有兩個宮女,手捧著一樣玉器向樓前行去。

涵一僧不由暗中點了點頭,心忖道:這大概不會錯了。

當下在暗影中,一路追隨著這兩個宮女,直行樓前。

“荷珠樓”前,立著兩個小太監,其中之一,高聲道:“什麽事情?哪一宮的?”

二宮女立定腳步,前行那個宮女嬌聲道:“姑娘賞玩過了,叫把這一對玉爐歸樓!”

小太監看了二人一眼道:“候著!”說著轉身入內,須臾出來一個白發皤然的老太監,這老太監咳了一聲,道:“掌燈!”

小太監把燈籠挑得高高的,這老太監由二女手中接過了玉器,在燈下細看了半天,點了點頭道:“不錯,姑娘還有別的吩咐麽?”

宮女點了點頭:“姑娘要看那日本人送來的翡翠梨,請公公借上一觀。”

老太監怔了一下道:“喲,這可是聖上喜愛的東西……隻怕……”

二女一笑道:“我們知道,這裏有皇上的親筆,公公你拿去看看就知道了!”

老太監接過了聖批,跪下一條腿來,掌燈的小太監也跪了下來,在燈下,那位老太監拆視了皇帝的手諭,磕了個頭才站起來,道:“不錯,你二人來一個跟我進去!”

為首那個宮女就跟著老太監進內,涵一和尚不由心中大喜,想不到天下竟會有這麽湊巧的事,幸虧自己來得是時候,否則容那宮女拿去,自己就是翻遍了荷珠樓,也是找不到翡翠梨。

他在樹下,等了約半盞茶的時間,才見荷珠樓內燈光重現,老太監同著那個宮女又行了出來。

涵一僧本想容那兩個宮女別後再下手,可是轉念一想,如此一來,可就要害苦了這一雙宮女了,不如就此下手,有意叫那老太監看見的好!想到此,就見那老太監捧著一個緞盒,對宮女含笑說道:“小心哪,可別給摔了!”說著正要把手上的盒子遞過去,就在此時,涵一和尚忽地騰身而出。隻見他雙袖驀地向外一展,巨大的風力,使得兩個小太監一齊栽倒在地,手中的燈籠也滅了。

老太監哎呀道:“不好快來人……”說著正要轉身回樓,涵一和尚已閃身來到了他麵前,隻見他右手向外一探,已把老太監手上的錦盒搶到了手中。緊跟著他雙袖一分,猶如一隻淩霄大雁也似的,騰空而起,隻一閃,已不見蹤影。

可笑這個老太監和兩個宮女,竟連來人是什麽樣子,都沒有看清楚,東西就糊裏糊塗地丟了。

涵一和尚手持著翡翠梨,一路兔起鶻落出了翠微宮,這時宮內已得了消息,亂七八糟地叫嚷成一片。老和尚撲出了後宮,將那翡翠梨藏在身上,耳聞得身後亂囂成一片。

他身子方自拔上了一堵空花的圍牆,突聽得破竹也似的一聲狂笑道:“好個禿驢,殺了我的人,你還想跑麽?”涵一僧循聲望去,就見一個高大的紅衣喇嘛,迎麵而來,他身後跟著幾個衛士,也都是持有兵刃。

涵一僧立刻就知道,這個大喇嘛,必定是西方野佛上元吉太了,自己正要尋他,卻不想他竟然送上門來,當下狂笑了一聲,道:“那邊來的可是西方野僧麽?你家佛爺正是來超渡你這個野佛來的,來!來!來!”說著轉身就逃。

西方野佛暴怒地吼了一聲:“禿驢,看看我們誰渡誰?”他足下連點,偌大的身子,就像是狂風裏的一片絳雲,起落間,已追到涵一和尚身後。

涵一和尚足下有意放得很慢,容他迫近,二人已來到了荒僻的宮院,眼前是廣大的一片花圃。

西方野佛已追到了涵一僧身後,這個老喇嘛,獰笑了一聲道:“禿驢,我送你上西天吧!”說著雙掌向當中一合,倏地向外一推,“哧”地劈出一股掌力,直向著涵一和尚背心上擊去。

西方野佛這式雙撞掌,暗含著“混元一氣劈空掌”的內力在其中,掌發出之後,內力盎然。可是前行的那個老和尚,口中嗬嗬一笑,道:“來得好!”隻見他霍地一個回身,雙掌向外一抖,“拍”的一聲,西方野佛肥大的身子,竟自“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大步,才拿樁站穩。

他不由嚇得一怔,麵色一沉,道:“禿驢,你報上名來,你家法王好送你上西天!”

涵一和尚嗬嗬一笑,道:“西方野佛,你身為出家人,居然多行不義,毒善荼良,更是罪加一等,老衲今夜是放不過你了!”

上元吉太後退了一步,冷笑道:“和尚你是何人?”

老和尚雙手合十,口念佛號道:“阿彌陀佛,你要問老衲的法號,自是不便隱瞞,隻是老衲說出來,你也就活不成!”

西方野佛狂笑一聲!道:“笑話,禿驢,你是自尋死路!”說著雙手向後衣內一探,已摸出了一對銅鈸來。

涵一和尚看了一眼,不由冷冷笑道:“番僧小術,能奈我何?老喇嘛,你不信試試,看看能奈我何?”

西方野佛滿臉殺機,他獰笑道:“本法王奪命三鈸,鬼神不當,你這禿驢,又能有多大道行?竟敢口發狂言?”說著足下向側一邁,於旋動之間,“當”地敲了一聲。

涵一僧雙手合十,嗬嗬一笑。

西方野佛不由微微一呆,他身子向旁一閃,第二次又敲了一聲。這一聲銅鈸,回**起極為悠長的音波,似乎能把一個人的幽魂都要**出軀殼。可是涵一和尚仍然不為所動,他仍是雙手合十,微微發笑,上元吉太怒嘯了一聲,道:“賊和尚,你倒下吧!”說著右手銅鈸“當啷啷”第三次敲動,四周的花樹,在音浪裏,都為之微微顫抖。

可是涵一僧儼然如老僧入定,絲毫不為所動,他口中長長地念道:“無量佛——善哉!善哉!野喇嘛,你還有什麽看家的本領,盡量施展出來,看看行不行?”

上元吉太見自己奪命三鈸,居然不能取勝,不禁麵色一變,銳氣大減!

他緊咬鋼牙,手中銅鈸連連一陣敲動。那種悠長的鳴韻,震耳欲聾,**人心魄!

涵一僧不由連連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他仍是麵帶笑容,似乎這鈸聲,非但沒有陷他於困境,卻給了他無窮快感。

西方野佛見狀忽然發怒,罵道:“赤木裏西!”猛地撲上來,手中的鈸棒權做兵器,照著涵一和尚當頭猛打了下來。

涵一僧一聲冷笑道:“無恥之徒!”大袖倏地一翻,肥大的袖麵,一卷起了一股莫大的勁風,西方野佛的金鈸棒竟被它一卷而入袖內。隨著和尚的卷式向外一翻,“呼”

一聲,這枚鈸棒,忽悠悠地飛上了半天,落得不知蹤影。

上元吉太大驚之下,左手金鈸,施出了一招“回身反打”,直向和尚禿頂上打去。

可是涵一和尚,輕叱了聲:“去!”隻見他那瘦長的五指,向空中一抓一送,隻聽得“嗡”的一聲,那麵金鈸,竟飛上了半天。西方野佛持鈸的那隻手,因為持鈸太緊,竟自皮開肉綻,淌出了鮮血。

他這才知道厲害,那雙大環眼驀地一翻,狂笑道:“禿驢,暫容你猖狂些時,法王去也!”說著雙袖一拂,猛然縱起身子,往後就跑。他身子方縱出了數丈,向下一落,涵一和尚,卻已先到了他的麵前。

西方野佛右掌一沉“嘿”一聲,用“一掌蓬”的內家掌力,直劈了出去。

涵一和尚知道他是情急拚命,這一掌自是可觀。他嗬嗬一笑,右手大袖向外一卷。

西方野佛就覺得掌勢忽地一歪,他本是對著和尚前胸打的,不知怎麽,這一掌卻歪向了一旁,打中了一棵大梨樹。隻聽得“克察”一聲,那棵梨樹,竟一折為二,西方野佛大吼了一聲,他猛地轉過了身子,第二次發出掌力。

這一掌,形同是一根風柱也似的,隻聽得“呼”的一聲,老和尚身軀一轉,這一掌又打了個空。

西方野佛第三次向下一刹腰,雙掌齊出,不過是一上一下,掌風疾勁,有如排山倒海也似。可是涵一和尚身子微微跳起來,正處於上下的掌力之中,依然是絲毫也沒有傷著。

西方野佛收回雙掌,訥訥道:“老和尚,你法號怎麽稱呼?佛爺算是服了你了!”

老和尚口念佛號道:“老衲法號涵一,今夜是慈悲你這個老喇嘛來了!”

西方野佛口中“哦——”了一聲,道:“你就是朝陽寺的涵一和尚?”

涵一僧微笑道:“老衲對於你這個喇嘛也是久仰了!”

西方野佛退後一步,道:“我今天已是皇帝的護法大師,和尚你莫非不知道麽?我勸你還是快快離去的好!”

涵一僧嗬嗬大笑道:“老衲來時,已發下宏願,不超渡了你這個喇嘛,誓不離宮。”

西方野佛嗬嗬一笑,說道:“你是做夢!”說著左右看了一眼,忽地騰身就退!可是涵一和尚,早已防到了他有此一手,當時右手平出向外一伸,上元吉太仿佛覺得眼前一黑。他忙縮肘回身,卻正迎了老和尚一個滿懷。

這位當今第一奇僧,一身內外功夫,真是個出神入化,隻見他雙手向外一分。

西方野佛自知不妙,他猛地向後一倒,雙足用力一踹,平竄而去。可是涵一和尚的兩隻手,已搭在了他的兩處肋骨之上,他略微用了幾分勁,向當中一擠。這位夙有“金身羅漢”之稱的老喇嘛在這個時候,身子竟好像豆腐也似的軟。隻見他臉色一發白,足下踉蹌出五六步以外,一隻手向胸前一抿,“嗨”地噴出了一股濃血。他哪裏再能在此多留,當時忍著重傷,用力地向外一縱。西方野佛的身子,這時已不聽他使喚了。他勉強地蹌出幾步,差點摔倒在地。當時正要奮起,涵一和尚的雙手,已搭在了他的兩肩之上,西方野佛麵色灰白地道;“和尚,你……要……怎麽樣?”

涵一和尚微微一笑道:“你所以膽敢為惡,主要是仗著你有些功夫,今日我就先把你這一身功夫廢了再說!”

西方野佛身子顫抖了一下,說道:“你……”他身子用力一挺,可是無論如何,竟是站不起來。老和尚力道透指,冷笑了一聲,隻見他雙手一抖,內力徒然貫入。

西方野佛立時就覺得腰背上兩處一陣發冷,不由“啊呀”叫了一聲。

涵一和尚卻已風也似的,閃在一邊。微微冷笑道:“你功夫已失,老衲看你還是回去吧!”

西方野佛聽言呆了呆,道:“老和尚……你說的是……真的?”

涵一和尚嗬嗬笑道:“出家人不打逛語,老喇嘛你自己試試看吧!”說著雙袖一分,已躥上了一塊假山石,緊接著再一刹腰,已自無影無蹤!

不言西方野佛在此傷心、悔歎,卻道這涵一僧展開身法,兔起鶻落,一刹時,已遁出宮院。

這時整個的內院,已全部驚動了。不過他們因為怕驚了聖駕,所以隻是在私底下忙亂,卻不能發出很大的聲音。

一隊禦林軍,已調進了宮院,匹練也似的燈光,漫竄地搜索著。隻是涵一和尚這種敏捷的身法,卻令他們神龍見首不見尾,根本是無從捉起。因此他也就很方便地闖出了宮院,到了牆邊的刁鬥之上。

他以“一鶴衝天”的輕功絕技,拔到了那刁鬥上,老狸祝三立,這時正自靠壁而坐。

他睜開了眼睛道:“和尚來了?”

涵一和尚一伏身子把他挾了起來,他忙道:“不行,我隻怕還不能大動……”

老和尚微微歎道:“我知道你是受了苦,可是此時不走,過後就越發難走。”才說到此,就聽得足下有人高叱道:“上麵是什麽人?”

三四道孔明燈一齊照了上來,老和尚哈哈一笑,隻見他雲履微點,已如同一股青煙也似地拔了起來,直向著宮牆之上落去!

這時牆內外,早已布滿了軍隊,隻聞得一聲令下,箭矢就像是雨點也似地射了過來!

涵一和尚這時一手挾人,另一隻手,向外用力地一揮動,來犯的箭矢,全被打落在地。

箭雨之下,兩個杏黃色箭祆的錦衣衛士,雙雙撲了過來。兩個人,每人手上拿著一支虎頭鉤,在牆上一落,各人向上一舉鉤,亮開了架勢。

左麵那人喝了聲:“切!”雙鉤一壓,直向涵一和尚腹下猛切了過來。

涵一僧單足一邁,已由二人頭上掠了過去,直向牆外飄去,可是早已被眾多的官兵站滿了。

老和尚向下一落,那些官兵本能地讓開了一塊地方,緊隨著又擁了上來。

涵一和尚哈哈一笑道:“你們還不讓開?”他雖不願無故傷人,但手下卻也是不停。

大袖拂處,前排的官兵首當其衝,一個個翻身栽倒,摔了個鼻青臉腫。

這時牆上那一對黃衣錦衛,又跟蹤而到。左麵那人,一領虎頭鉤,道了聲:“卷!”

雙鉤一碰,發出了“嗆”的一聲,然後倏地向外一翻,直向著涵一和尚雙肩上削去!

涵一和尚不由皺了一下眉,他自傷了西方野佛後,深感自己出家人,不應多造殺孽,所以盡量避免再去傷人,此時看來,這一對黃衣人,竟是死纏著自己不放。

兩個人,動手的家數,有異於一般,也不知師承何派!

他們動手時叱出的一字訣,甚多微妙,不由怒目向二人望去。

這時,隨著這一聲“卷”,兩隻虎頭鉤同時向外一翻,交叉著向老和尚胸前卷來!

涵一僧雙掌向外一“推”,“哧”的一聲,劈出一股內力,可是黃衣錦衛中又有一人叱道:“剁!”雙鉤一翻,趁風破勢,直向著涵一頭頂之上剁了下來。原來二人身手一致,動手過招,全聽命一人口發“一字訣”!倒也別致。

涵一和尚認清了二人路數,當時腰身向下一榻,二人雙鉤襲到,他霍地向外一翻,掌向外撤出,向外猛地一翻,叱了一聲:“開!”

果然二人隨之又叱了一聲:“分!”於是正著了涵一的這道咒,雙掌向外左右一分,正中在二黃衣人背心之上。

涵一僧不忍下手殺害二人,掌心上隻用了一成內力,盡管如此,這兩個人已受不了啦!隻見二人各自狂叫了一聲,蹌出數步之外,倒在地上,手上的虎頭鉤,雙雙出手。

四個官兵,忙自把二人扶起,二人俱已昏死了過去,不省人事。

涵一和尚不願在此多所停留,當下長嘯一聲,隻見他足尖一點,單手一揮,驀地拔了起來,於亂箭中,已消逝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