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相思 無法
“吾女如晤:
父於陣前聊書數筆,事出緊急,日後若汝見之,曉吾之大義,明君以事理。一臣不事二主,乃千古之忠義,吾生為大明之子孫,汝亦是,斷不可屈之清狗!燃眉在即,此不多言。兒謹記,家仇國恨,莫可相忘!”
沒有署名,也沒有特定的筆跡,好像是很多人寫的,又好像是一個人用不同的筆法寫的,總之一切都是為了不讓別人看出來是一個人的事。
就當作是鄭老爺寫的吧!可是我又能做什麽呢?吳眠苦笑著,將那封信細細撕了,站起來,攤開手掌。
山澗裏有風吹來,紙屑飄飄灑灑隨風散去,好像漫天飛舞的精靈,不斷地飛啊,飄啊,翻滾、墜落。吳眠似乎能聽見它們在低低地怒吼,中有金戈鐵馬的錚錚作響,也有壯士濺血的嗚嗚悲鳴,鬼哭狼嚎、長嘯狂歌,一切皆落於平靜。
芽兒,我真想你。世上的路,無論怎麽走,對於我來說都是非常的辛苦。不管我到哪朝哪代,依然是腥風血雨,舉步維艱。是你,讓我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無論什麽時候,什麽地方,隻要有你在身旁,我的勇氣就會倍增。隻有你不嫌棄我,隻有你理解我,隻有你欣賞我,沒有你,我真的覺得日子過不下去了。你說過,一切為有法,應作如是觀。我想我現在明白了,一切原來都是冥冥中注定了的。我相信你說過的,如果這輩子不能和你相遇,那麽善心的佛一定會讓我們相遇在下輩子的,我相信,並開始堅信。所以,我今生要多做點善事,多積陰德,因為我是那麽的想要遇見你。
秋風無情,吹落黃葉飄滿地。吳眠緊了緊身上的外衣,瞅著樹上最後一片打著旋兒,最終卻不得不落下的枯葉。門口那兩個仆人的臉色卻比秋霜還重。那棲在樹上的老鴰不失時機地聒噪起來,“刮!刮!刮!”好像嫌那站在樹下的女子不夠淒慘似的。
遠遠地,有輛馬車駛近大門,仆人一看,一人趕緊進去通報,一人當頭相迎,“哎呦!敢情是方大人駕臨,恭候多時啦!”
吳眠雙手環胸,挺直脊背站著。暗地裏咬緊了銀牙,嗤笑著,冷眼旁觀二人的勢力嘴臉。
車上下來披著一黑一白狐皮鬥篷的倆人來。一男一女,頗為熟撚地抬腳便往裏走去。
吳眠忙也抬腳跟上。那仆人卻慌張地攔著,“哎……你如何進得!”
“他們進得,我卻進不得,倒是為何?”吳眠理直氣壯地說。
“你……,這不是許家三小姐麽?”吳眠這才看出,此人正是方慈雲。難怪剛才覺得有些眼熟。
“正是!方老爺。”吳眠還了一禮。
衛鴻和衛鸞卻從裏麵走了出來,笑盈盈地迎麵說道:“方兄!弟有失遠迎,見諒!見諒!”
“哪裏,哪裏!是為兄突然造訪,失禮在先呐!賢弟勿怪。”倆人各施了一禮。
衛鴻抬頭一望,頓時愣住。吳眠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衛鸞早已奔至吳眠跟前,抱住吳眠直呼菩薩顯靈!末了,笑逐顏開地拉著吳眠進屋。
倆個仆人似乎沒弄清楚狀況,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傻愣愣地看著吳眠向他們倆拋了一個鄙視的眼光後,大搖大擺地進了屋子。
方慈雲屁股才沾凳子,便開了口,“賢弟,此是吾妹—靄雲。須在你處叨擾些時日了。”
方靄雲落落大方地站起身來,衝他們各位每人道了個萬福。成功地打斷了衛鸞和吳眠的談話。
那方靄雲長相真是不賴!杏眼含春,眉籠煙翠,肌膚勝雪,檀口玫瑰。鶯聲嚦嚦,腰肢嬌軟,羅襪生塵。若風中垂柳,似雨裏梨花。
“爺!均已打理齊整。請問何時上膳?”一個管事模樣的蒼頭上前來詢問衛鴻。這才把大家夥驚醒。
“遲些罷!不急的。”又向吳眠他們三人說道,“先領幾位熟識此處罷!”
“虧得慈雲兄鼎力相助,若不然可無落腳之地的。”衛鴻領著大家到了他們的“練功房”。
隻見大大小小的孩童們,正在師傅們的教導之下,刻苦用功。有的獨坐一隅,咿呀有聲;有的手執器物,舞刀弄槍;有的昂首挺胸,來回邁步。
一位年逾半百的老人,童顏鶴發,躺在桃李的濃蔭之下的躺椅上,悠哉悠哉地眯縫著眼睛,嘴裏輕聲哼著曲調。
見有人進來,年長的仍是威嚴地囑咐好生練著,自己便過來迎接客人。
其中倆人驚呼一聲,俱奔至吳眠麵前,將她拉出屋子。吳眠正滿腹疑團時,倆人皆開口說道:“眠姊姊!可還記得我們?”
吳眠見那依稀相熟的眉眼,想起了他們是誰,也歡喜地說:“你們……你是豆豆兒!你是小百靈!”
“沒錯兒!正是。”
“來,眠姊姊,引見師傅。”倆人說著,將吳眠拖至老人跟前。
小百靈輕聲開口喚道:“師傅……師傅!”
“小丫頭片子!功不好好兒練著,跑這兒打攪我作甚?”老人眼皮子一掀,薄怒道。
衛鷫敦厚一笑,“師傅,有遠客。”
衛鷖接過話,“這便是衛鴻哥哥心上之人----喚吳眠的。”
“師傅!打擾您了。”吳眠鞠了個躬。
“是她?”老人家總算瞟了吳眠一眼,“小子眼光不差!”
聽了這話,吳眠著急了,連連擺手,“可不是那樣的,沒這回事兒!”
大家望著她急於否認的樣子,都笑了起來。
一陣開心過後,小百靈才道:“眠姊姊,如今我們改名兒啦!他喚衛鷫,我喚衛鷖。”
“怎麽?為何都成衛字輩啦!”吳眠隨意地調笑著。
“可不是!鴻哥年長,非隨他不可!”
吳眠換上認真的表情,“我亦改名兒啦!鄭澐漪,今後喚澐漪,可知曉啊?”
“不成問題!若你能長久待於此地,喚甚麽都無謂。”小百靈搶著說。
“為何我未聽聞你更名之事?”衛鴻從吳眠身後出來,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衛鷫機靈,忙拉著衛鷖離開。
“府上之事,可已辦妥?”
“是的。承蒙關心。”
“何時更名?”
“若你喜歡,可仍喚舊名,無謂。”淡然拋下一句,轉身想走。
衛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切切道:“眠兒!莫走!”
吳眠站住了。一年多的時光,她以為自己能忘掉的,但是真的很難。世上任何的痛,都不及想思之痛,深入骨髓、痛徹心扉。常言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感情,也像這樣。來時,排山倒海,氣勢凶猛,始料不及;去時,抽絲剝繭,絲絲縷縷,似斷難斷。
不走?不走她就偽裝不成了。再高明的謊言,在所喜歡的人麵前都會被一看看穿;再堅強的心防,在見到他的那一刻早已潰不成軍。不要,她才不要在他麵前示弱。
唉!吳眠。既然想斷,你就不該來找他的,真是害人害己!難怪你死後要如阿鼻地獄的!吳眠心中詛咒了自己千百遍,才頓腳轉身。
主動環住了他的腰,把頭貼緊他的胸膛,讓我沉淪一會兒吧!阿彌陀佛!
衛鴻沒料到吳眠會這麽做,他的心裏被狂喜占據了,如果癡心可以換情深,那麽他願意!
吳眠狠狠心,閉上眼睛,說:“鴻哥!眠兒隻當你是親哥哥。若有外人在,還是喚我澐漪吧!”
一滴滾燙的淚滴落,跌進吳眠的頸,沿著她的脊柱而下,烙痛了她的四肢百骸。似有火燒過,再澆上冰水,似冷還熱,乍暖還寒。她似乎聽見了自己皮膚發出的“滋滋”聲;她似乎聞到了自己身子散出的惡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