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夜宴 美酒

下得樓來,卻不是羅燁。見一身著鐵灰色錦袍的中年男人,正端坐於廳堂正中的那張八仙桌旁,整個店裏隻有他一人在。

吳眠斷定,他,就是今天一直等著她的人了。在那人對麵坐下,問道:“請問,老爺尋小女子何事?”

這**約有四十多歲吧,因為髭須雜生,也估摸得不是很清楚在吳眠在看他時,他也有幾分謹小慎微地打量著吳眠。

對於吳眠的不施禮,大刺刺地就座,他倒是一臉的驚奇,但目光中似乎又有幾分了然。

“鄭姑娘,敝人係羅老爺府中的管家,姓高名奇。咱家老爺遣我來請您過去一敘。”

“這個……。高管家,實不相瞞,我今日須打點好物什,明日一早便回家的。”吳眠隨口扯了個謊,“您看……,這不太方便呢!”

“不妨事兒,您早些回便是了。”高奇好脾氣地說道。

“這……還須找人、雇車、收拾什麽的,實在脫不開身呢!勞您老在羅老爺跟前替我美言幾句,對不住了。”

高奇突然沉下臉來,狀似欲怒了,“您昨日受人恩惠,今日豈是忘了?古人雲‘點滴之恩,當湧泉相報’。您為人知書達理,怎如此情理難通呢!”

吳眠是經不起激將的,她也激動起來,“去就去!這就去好好報答你家主人一番!”

“甚善。姑娘,隨我走罷。”高奇摸摸下頜,起身帶路。一邊走,一邊得意地笑。

“高管家……。”吳眠跟到半路,才明白自己好像上了高奇的當了。

高奇轉身問:“姑娘,甚事?”

“那個……您家主人的狐裘還在我屋裏……我回去取來。”吳眠支吾其詞,硬是給整出一個理由。

高奇微笑道:“姑娘且放心罷!我家主子可不缺那一件兒。您留著便成。”

“那怎麽成?怎好受人過大恩惠。”吳眠誇張地說著,想轉回去。

高奇像是料到她會來這一手,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臂,仍是那副笑容,“姑娘,昨日既是相贈,豈有要回之禮呢!還是先隨我去罷!”

心裏後悔不迭,不過這開弓沒有回頭箭,隻好硬著頭皮跟著去了。管他的呢!反正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吳眠還有什麽可怕的!

高奇沒再鬆手,吳眠就這麽半推半就地到了一處府邸。那氣勢看來也是尋常而已,並無“蔚為大觀”之景象。

高奇一直引導她進了府,口中說著,“姑娘,請隨我來。”

這裏卻是大雅之地,布置得甚是巧妙。廊簷迂回,飛簷懸梁,柱子和梁子上雕著飛鳥魚蟲,生動而傳神。那雕工之精美,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正好經過一個小花園,園中心是個不大的池塘,上邊架著一彎拱橋,池中種了些荷花,其間點綴著碎萍,紅蓼之類的水生植物。雜亂卻又有序,漸次生長,獨有江南水鄉的韻味。

池邊照樣是垂柳,絲絲絛絛,枝條柔美,樹幹卻虯屈蒼勁。樹下間隔地方種了些月季花兒,此時也開得繁盛紅火,或白或粉或紅,熱鬧非凡。

池子西邊置了一塊大石山,卻沒再加任何裝飾之物,看來瘦骨嶙峋,中間空洞補分透著光,那斜陽正好經過那兒,石頭黑乎乎的,襯著那光芒,看上去就像一直龐大的怪物,身上長滿了眼睛,怪嚇人的。1屋裏的人應是聽見了腳步聲,微笑著相迎出來,“漪漪,能來此深幸。”

“澐漪齋。”吳眠輕聲念出屋子上麵的牌匾,攢著眉,怎麽這麽熟悉呢?

羅燁笑道:“漪漪,這字如何?”

“嗯,很好啊!虯勁有力,豪邁俊逸,是上乘之書呢!”雖然吳眠不是很懂書法,甚至連行書、草書、隸書是什麽都搞不清楚,但是那四個字的確寫得好。

羅燁笑道:“你喜歡?”

“嗯!”吳眠點點頭,忽然驚道,“這不是我的名字嗎!?”

羅燁但笑不語,使了個眼色讓高奇下去。高奇識趣地告退了。

“為何將我的名寫在匾上?”吳眠怒氣衝衝地問。

“何以見得?”

“鄭澐漪!我喚作鄭澐漪!你取這‘澐漪齋’是何道理?”他到底知不知道什麽是‘**權’啊!

“哦。這‘澐’取自‘潺澐’,意為緩流之水,你看這池子之水,是緩緩流動不是?這‘漪漪’是為水波**漾之貌,你看,這微風吹動池水,豈不聞《詩.魏風.伐檀》:‘河水清且漣漪。’焉?”

“這……”吳眠沒法反駁,隻好悻悻地小聲說,“算你走狗屎運,下次可沒這麽好運了,你瞧好吧!”

“漪漪,你嘀咕甚麽呢?”羅燁笑著挑起一邊眉來,頗覺有趣。

“啊?哦,沒什麽。”旋即住了嘴。

羅燁把吳眠請進屋裏,剛落座,高奇便過來問是否上晚膳。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匆匆退出去了。吳眠嘖嘖稱讚,這時間拿捏得真準呐!難怪人家能做管事的!

奇怪的是,吳眠覺得跟羅燁單獨在一起時,就沒有跟衛鴻在一起時的緊張感。而是很放鬆,很自在,就好像是和好友呆在一起一般,無拘無束。

“漪漪,你可會飲酒啊?”

正天馬行空呢,羅燁成功拉回她的思緒遊走,“哦,會的。能喝一點葡萄酒。”她謙虛地答道,有所保留。

“葡萄酒?你說得可是那‘葡萄美酒夜光杯’中的葡萄酒?”羅燁驚奇地問。

見吳眠點頭,羅燁又說道:“那是西洋人常飲之酒,其色鮮豔如血,然我亦未飲過呢!此地無此酒,隻‘狀元紅’著名,你喝麽?”

“‘狀元紅’?是什麽酒啊?我未曾聽說呢?”吳眠好奇心又被挑起。隻聽說過“女兒紅”,沒聽說過“狀元紅”的。“女兒紅”據說是給女孩出嫁時喝的酒,難道這“狀元紅”是中狀元時喝的酒?

羅燁倒是很樂意為她“排憂解難”,“此酒係紹興府名酒‘花雕酒’,當地百姓稱之為‘女兒紅’,亦稱‘女兒酒’。”

“哦!原來是‘女兒紅’啊!早說嘛!我知道。”吳眠高興地打斷他的話。

“你既知,不妨說出其為何又稱‘狀元紅’來?”羅燁不疾不徐地將了她一軍。

“這個……還是你說吧!我聽著便是了。”

“因‘女兒紅’蔚然成風,後來,生男孩子時,也依照著釀酒、埋酒,盼兒子中狀元時慶賀飲用,所以,這酒又叫‘狀元紅’。”

“哦……。”吳眠拖長聲調,“與我所想不相上下嘛!”

羅燁失笑,待要說什麽時,高奇帶著幾人端菜進來了。他自己執了一壺酒,給羅燁和吳眠各自倒滿,立刻,一股幽香撲鼻而來。

高奇正想退下,吳眠忙拖住了他,“請高管家入座吧!”

“這……,恐有不妥。”高奇為難地看著羅燁。

“有何不妥啊?人多吃飯才熱鬧!”吳眠拽著他的衣袖,迫使他坐下。

“既是漪漪讓你坐下,你便坐下一齊喝一杯罷!”羅燁出聲了,高奇才敢坐下。

吳眠的注意力馬上被杯子裏的酒吸引了,不住地讚歎道:“呀,你們瞧這香味,馥鬱芬芳,清香誘人;你們瞧這色澤,透明澄澈,賞心悅目。”

自顧自端起酒杯,細細抿了一小口,更是驚歎不已,雀躍道:“醇厚圓潤,回味悠長,真好似一位待嫁新娘。如此上品,我還不曾嚐過,如今能嚐到,真是三生有幸啊!”

羅燁和高奇因她的活潑率性相視而笑,皆舉起杯子道:“如此,先為這‘三生有幸’幹一杯罷!”吳眠欣然同意。

高奇敬過酒之後,見菜未上全,便藉機溜走了。剩下吳眠和羅燁倆人一杯接一杯在那兒喝著。

可惜吳眠能喝酒卻不會行酒令,遺憾之下,羅燁隻好提議玩一個“續詩”的遊戲。就是吳眠念出隨便一首詩的上句,羅燁念出下句,如答不上來,就要罰酒;同理,羅燁念出上句,吳眠就要答出下句。

喝了點兒酒,吳眠的詩興也被調動起來。於是把肚子裏的那些唐詩宋詞統統搜刮了一遍。

她念的,羅燁都對答如流;羅燁念的,她大部分都答不上來。好在羅燁看出了她的底子,故意找那些簡單的念,她才勉強接下去了。

都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倆人喝光了三壺酒,直到月上中天,吳眠嚷嚷著要回家了,方才罷休。

月華如水,時光靜好。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在月下漫步,是件多麽lang漫,多麽閑適的事兒。

羅燁堅持要送吳眠,吳眠推托不過,隻好隨他去了。倆人一路心思各異,羅燁心中的歡喜自不用說,吳眠卻是無比渴望此刻陪著自己的人,是衛鴻。

到了客棧,吳眠客氣地到過別,頭也不回地上樓去了,隻餘下羅燁站在門口,目送她上樓,眷戀不舍,心中仍在回味方才那一路的月光旖旎。

高奇從暗處走出,輕聲道:“主子,回罷。”

羅燁點點頭,轉身往回走,“高士奇,來時路上她可曾對你說甚麽?”

高士奇思考了一番,才回道:“回主子的話,澐漪姑娘說:‘明日一早便要回蘇州府。’”

“哦?此話當真?”羅燁開心道。

“是。臣不敢妄言。”

“甚好!傳令下去,明日一早往蘇州府去。最好能與漪漪一路相偕。”他喜不自勝。

“皇上……,此事不妥!”高士奇勸道。

“有何不妥?”他有些不悅地皺眉,“朕本意亦是往蘇州府去,汝即刻飛報齊國臣,朕欲聽戲,命其速速安排!”

“嗻!臣即刻便辦。”高士奇欲行禮,被康熙一把扶住。

“高愛卿,朕有一事相求。”康熙一臉的高深莫測。

高士奇誠惶誠恐,“皇上請明示。”

“替朕保密罷!還有,人前可不許稱皇上主子甚麽的,其他人一並告知下去,喚老爺便可。切記!”

“嗻!臣謹遵旨意。”

布置好一切,躺在**想著明日的相見,輾轉反側了一番,羅燁才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