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梅落 星光

“澐漪姑娘!您瞧瞧,這裏的梅花開得多好!”一個綠衣女子,攙了另一位白衣女子在梅林中躇躇而行。

“尤其是這株玉蝶梅,世間罕有呢!開得多歡呐!”綠衣女子一點兒都不介意旁邊女伴的沉默。

一個小丫頭急乎乎跑來喊她,“夫人!您家鄉來人了,老爺命奴婢過來喚你過去!”

“哦!”她點點頭,溫柔地攏了攏白衣女子的披肩,“漪漪姑娘,我去去便回,想兒在此陪你,啊?”

“想兒,好生照看著,不得有一絲馬虎!”

“是!夫人!”

想兒為難地看著站在原處一動不動的吳眠,一點辦法沒有。她就像是一座直立的雕塑,眼神毫無焦距地望著不知名的地方,梅花如飛舞的精靈,落落灑灑在她肩頭、發間,更顯出她的死氣沉沉。

胤褆一過來,就看見在落英繽紛中靜立的倆人。擺擺手,讓想兒下去。

“可是,這……。”想兒怯怯地回道,“夫人命奴婢照看澐漪姑娘的!”

“噓!下去罷!我來照看便可。”

輕輕伸出手,拂去她肩頭的落花,扶著她進屋坐下,他掏出了一卷畫。

“漪漪,你瞧瞧,胤褆之丹青可還過得去?”

畫麵上,是吳眠身著一身宮裝,立於湖畔,梳著一條大辮子,容貌秀麗,姿態窈窕。

沉默,難堪的沉默。胤褆無奈地長歎一聲。已經過去半月餘,她仍然不哭不笑,不言不語,真是讓人傷透腦筋。

這些日子以來,都是李鳴笉的小妾溫氏照顧著她。這李府上上下下都因為她,不敢大聲喧鬧,走路都是輕手輕腳的,就怕驚擾到她,尤其是在她的房屋周圍。

可是,沒人能驚擾到她,除了每日的麵無表情,沒人見過她有任何的不同。

唉!許衛鴻,你幾時才到呢!

“老爺!夫人!澐漪姑娘不見了!”

“甚麽?!還不快去找!命府裏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計,趕緊給我找去!”

一時間,府裏給鬧了個雞犬不寧。尋遍李府每一處,才發現在後院的枯井邊,她正拚命探頭往井底看著。

眾人一陣欣喜,圍成一個圓圈,包抄過去。

“別過去!”聞聲趕來的胤褆忙喊,“別嚇著她!”

“唉!這衛鴻,說是今日到,怎還未到呢!”李鳴笉此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鳴笉兄!怎的我一路走來,不見人影啊!”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哎呦~,賢弟!你可來了!你瞧瞧!”說著把他扯到人前。

“眠兒!”一眼就看見大半個身子都探進井口的吳眠。

衛鴻正欲衝上去,被李鳴笉死死抱住。

“賢弟!萬萬不可!她易受驚嚇,若是掉進井裏,可就不好辦了!”

“顧不了許多了!”衛鴻掙開身子,躡手躡腳走到吳眠身邊,盡力一擁,吳眠毫無防備地落入了他的懷裏。

“鶯哥兒,鶯哥兒!”被衛鴻抱住的她,嘴裏還在呐呐地念叨著。

雖然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他還是忍不住心酸。這樣的眠兒,讓他心神俱傷啊!

“眠兒……!”隻喚了一聲,他便潸然淚下。這些年,眠兒受的苦,豈是一言能盡的!

將她放在椅子裏坐著,他輕輕抹去眼角的淚,轉過身,臉上是一片安寧。

“多謝大阿哥出手搭救,多謝鳴笉兄仗義收留,衛鴻感激不盡!請受我一拜!”

“哎~!賢弟,你見外了不是!咱們可是誌同道合者嗬!”看向胤褆,他微微點頭。

“我欲將她帶走!明日便動身。”衛鴻重重地說著,擲地有聲。

“明日?!去哪兒?”胤褆急急巴巴地問。

衛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慢郎中似的開口,“自然是回家鄉去。”

“呃,何須如此急著走,再待上幾日罷!”胤禵不自然地笑笑。

“越早越好,若是皇上回來了,事情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衛鴻所言極是!我這就命人整理行裝,幹糧。”李鳴笉也舉手讚成。看一眼胤褆依依不舍戀在吳眠身上的眸子,眼神複雜。

夜裏,胤禵再一次將她的畫像攤開。從今往後,就要與她天各一方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

狠狠心,將那畫兒投進火盆裏,卻在點火的那一瞬間停下了。如何舍得!何必做這違心之事!

衛鴻也是徹夜未眠。他一接到李鳴笉的急書,立馬放下一切事務,心急火燎地趕來。那時,他正要同靄雲步入喜堂。

是的,也許自己虧欠靄雲太多,在眠兒救了戲班之後,便沒再回來,隻有靄雲,她默默地幫著打理戲班的所有事務,從來不多言語。

自己不死心,千裏迢迢趕來京城,想要見眠兒一麵,可惜大阿哥說她已經侍奉皇上了,難再出宮,為了回報靄雲對戲班的付出,他終於答應了同她成親。

誰知命運弄人,在倆人即將拜堂的前一天,李鳴笉快馬加鞭送來一封書信,上麵巨細無遺地告訴自己眠兒如何身陷險境,他如何能坐視不理!

未對何人說,他急匆匆收拾點銀子便上路了。來時路上,他一心想到的,隻有眠兒,沒有任何念頭能占其上風。

他總算明白,這些年來,他一直深愛著她,不管怎樣鎮壓,想要見她,想和她在一起的想法,從來都沒斷過!

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衛鴻再也睡不著了。微明的天空,幾顆黯淡的星子還不願隱去光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早的空氣。心中決定已下。

“賢弟,一路保重!”李鳴笉帶了溫玓把倆人送出門外。

“多謝!告辭了!”衛鴻作了個揖,一揮馬鞭,馬車咣當咣當跑起來了。

一大早來送吳眠的胤褆,卻撲了空,望著他們絕塵而去,他自責不已,暗恨李鳴笉沒早些命人知會一聲。

李鳴笉笑笑,“大阿哥!就當作,是春夢一場罷,醒來俱已了無痕!”

戲班子仍是舊模樣,師傅已經年事已高,回到江西鄉下,住著自己的一座小院,衛鴻定時寄些銀兩給她,她種種菜,養幾隻鵝,過著頤養天年的快活日子。

衛鷖已經收拾好吳眠的房間,迎接她回來。衛鴻明顯地覺察到,她望著昔日的院子,練功房,眼裏浮出一絲生氣。心裏掠過一陣狂喜。

他細心地照顧著她,大小事務一應攬在自己身上。時間長了,大家都很有默契,若是想找衛鴻,直接去吳眠的屋子便可。

他看不見靄雲嗔怪受傷的臉,也瞧不著靄雲時常含淚幽怨的眸。他不記得他曾經要和靄雲成婚,他完全忘了。

她不負他的厚望,偶爾會定定看一眼他,眼裏偶爾也會有一點星光,這,對衛鴻來說,已經足夠了。

可是戲班要生存,就不得不登台唱戲,更何況要花費巨資來請大夫醫治她的病。

衛鴻一邊不得不四處奔波,無論哪家請,他都一概收下,不再像以前那般挑三揀四,不管是朱家還是苟家,他都去。低下他高傲的頭顱,換回她的新生。

這一切,靄雲看在眼裏,恨在心頭。衛鴻對吳眠的好,像一把銳利無比的匕首,每日都要在她心上剜深一寸!

趁著衛鴻出門,她終於衝進了吳眠的屋子。

“鄭澐漪!你別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