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放榜那日,賈赦早就讓小廝等在路口,若是遇見報喜的,定要第一個請過來——若是沒有報喜的,也莫要聲張。

榮壽堂中,賈母剛剛用完了甜湯,用清茶漱口,又淨了手。王夫人拿著棉布帕子給賈母擦幹了手掌。

鴛鴦端著小銅盆走了出去,剛剛碰到打簾子進門的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一見到王夫人和賈母,急忙跑了過去,道:“老祖宗,前麵說今日放榜呢。”

王夫人道:“你急什麽,若是考上了,是府上的體麵,若是考不上,左右也無什麽丟人的。”

賈母抬了抬眼皮子,“老身便不信他真能考上。他有幾斤幾兩,老身再清楚不過了。”自打出生便在自己手下長大的,就不信能翻出天了去。

周瑞家的還要說什麽,隻聽王夫人道:“還不快退下?”

“是。”周瑞家的隻得退了出去。剛剛打起簾子出去,便見到鴛鴦端著熱茶進來。

鴛鴦見周瑞家的一臉鬱色,問道:“周媽媽這是添了什麽鬧心事了,何苦苦著一張臉?”

周瑞家的忙拉著鴛鴦到一邊,小聲道:“你說這二爺若是果真高中了,日後那不得青雲直上,這日後太太……”大房越是得勢,二房隻怕越是落魄。如今有老天太撐著,這些人到底也顧念著,若是日後老太太走了,璉二爺又有了官身,隻怕二房就更難過活了。

鴛鴦捂著嘴笑道:“周媽媽這是瞎操心了,璉二爺讀的什麽書,我是再清楚不過了,若是讀那些書便能中,那六兒說不得能中個狀元郎回來呢。好了,老太太和太太還等著茶水呢,我這邊先過去了。”說完便不等周瑞家的反應,提著熱茶壺進了屋子。

周瑞家的站在原地想了一番,總覺得諸事都不對勁,卻又找不出個源頭來,幹脆一拍手,什麽也不想了。左右還有老太太和太太去操心的,再則大姑娘也要來府上了,到時候有大姑娘看著,他們也玩不出什麽把戲。

榮禧堂

賈赦圍著桌子在房中走了幾圈,心裏不得勁,又跑到院子裏晃悠了幾圈,還是壓不下那焦急的心。

邢夫人讓人給賈赦添了糕點,擺了茶水,放到院中的圓桌上。

賈赦見狀,心裏更加煩躁起來,揮了揮袖子,一臉嫌棄道:“去去去,這般急的事情,盡幹些沒用的事。”

邢夫人見賈赦不喜,忙道:“妾身這就讓他們撤掉。”又趕緊吩咐下人們動作。

“怎麽還沒有來。”賈赦往院子門口看了幾眼,越發的焦急起來。又見邢夫人木訥的站在原地,心裏又火了起來,“還愣著幹什麽,該管家的管家,迎春丫頭呢,不是給你教養的嗎?”

“夫子在授課呢。”

“那你還……”賈赦話到一半,便聽到院外傳來小廝的喊聲:“中了,中了。”

“中了?中什麽了?”賈赦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心裏一股股的喜意卻無緣無故的湧了出來。疾步往院子門口跑去,對著不遠處撒著腳丫子往這邊跑的小廝問道:“中什麽?”

“報,報……喜。大老爺,璉……璉二爺……中了,中……頭名會元。”

“果真?!”賈赦大喜,追問道:“頭名會元?”

小廝叫道:“大老爺,是頭名會元!”

賈赦瞪大眼睛,驚的合不攏嘴,拉著旁邊的邢夫人道:“夫人,你剛剛聽到了?”

邢夫人亦是喜極而泣,激動道:“老爺,果真是會元,沒錯!璉哥兒這回可長給府上長臉了!”

賈赦忍不住流下一行老淚,“璉哥兒可比那已經去了的更有出息了,看老太太還偏心。”

賈璉中了會試頭名會元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榮寧二府。賈母得了消息,驚得當場呆住,“可曾聽錯了?”

鴛鴦道:“老祖宗,您還不相信奴婢嗎,奴婢這耳朵機靈著呢。”

“想不到啊,想不到……哼。”賈母嚼碎了一口銀牙,“罷了……能給這府上帶來體麵,也是造化。”

王夫人見賈母這般表現,心內恨了起來。領著嫫嫫和丫鬟們回到梨香院,關起房門大哭起來。“我可憐的珠兒啊,若是你還活著,為娘的哪裏還要受這份氣啊。都是那些賊子們狠心,奪了你的福氣啊,我的珠兒啊……”

哭聲不斷,惹的梨香院的下人們紛紛很不得提起腳板走路,生怕又驚了這尊大佛。

晚間賈政回來的時候,也不理會王夫人,隻從箱子裏撈出一副珍藏的孤本,書頁已經發黃。“待會便把這個送到璉兒那邊去吧,也算是我們做長輩的一份心意。”

王夫人趴在**,聽了這話,一個機靈坐了起來。眼如核桃般,紅彤彤的,氣道:“老爺,你果真要貼著那邊了?那大房的可沒把咱們當自己人。如今這梨香院裏的奴才,隻剩下當初妾身陪嫁過來的,他們可曾想著添置人?”

賈政聞言,心裏也鬱結起來。自從上次兄長將府上的奴才發賣了後,除了榮壽堂和榮禧堂添置了新人,其餘各院隻添置了一個嫫嫫並兩個大丫鬟,這梨香院裏因是早就有了周瑞一家子陪房,加上身邊的兩個大丫頭,倒是未曾添置新人,隻不過這些人都是王氏的陪房,用起來總是不如自家下人那般順手。

王夫人見賈政無言,隻是說到了賈政心裏,忙道:“老爺可曾記得珠哥兒,珠哥兒若是還在,這頭名能落到大房那邊?他什麽品行,老爺難道不清楚嗎?要我說,定是大房那邊又塞了府上多少銀子出去了。”

賈政一驚,忙嗬斥道:“住嘴。婦道人家,這些事情哪裏能胡說八道。”

“是不是胡說八道,此時還言之尚早。明日了我便回母家,去找兄長去。”

“你……罷了……”賈政隻覺得如今自己是越發的沒有氣力去理會這些糟心的事情了。

作為近親,寧國府上自是少不得又派了人過來送禮祝賀。

賈蓉聽了消息,少不得又是少年心性,心生仰慕,領了送禮的管事和小廝們親自來給自己這位二叔賀喜來了。

雖是晚輩,不過賈蓉這個嫡長孫代表的也是整個寧國府,賈赦自然也給了麵子,開了中門接待,又陪著寒暄了幾句,見賈蓉越發的坐不住了,便打發了下人領著賈蓉去內院裏尋賈璉。

相比於眾人的歡天喜地,驚詫不已,賈璉倒是顯得很是平淡。自己雖未曾做過帝王,可是康平王府身為輔政王府,自是深知江山社稷之道。區區幾篇論道,自然是手到擒來。

“璉叔。”少年清朗的聲音傳來。

賈璉隔著窗戶,便看到一身寶藍色團花素腰綴衣,樂嗬嗬的從院子裏跑過,身後跟著幾個府上的小廝們。

才片刻的功夫,賈蓉便已經推開花廳的門跑了進來。小廝們自是守在外麵。

賈蓉先是規規矩矩的給賈璉躬身行了一禮,“侄兒給璉叔賀喜了。”

“多禮了。”賈璉淡淡的笑道,隨即將手中的書放到一旁的桌上,道:“怎麽今日過來了?”

賈蓉笑道:“父親得知璉叔的喜事,自是命人來道喜,侄兒便親自來了。再則上次璉叔可答應了侄兒,要教授侄兒拳腳功夫的,可是忘了?”

賈璉搖了搖頭,笑道:“你果真想學,我自是教的,隻怕你受不得苦,練了一兩天或月餘便棄了,反倒是白費了功夫。”

賈蓉見賈璉不信自己,急道:“璉叔,便教授侄兒吧,侄兒定會好生練練。”

賈璉睜著黑眸靜靜的打量了一番賈蓉,心裏一番計較,終於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太好了,璉叔,那日後侄兒可要常來叨擾了。”

“無妨。”

學士府

飯廳裏,兩個青衣小婢端著各色的珍饈擺在了桌上。桌旁一位用錦緞包著額際的銀發老太太,拿著筷子,看著滿桌子的佳肴,卻顯得無精打采。

徐儒恍若未見的狠狠的扒了幾口白米飯,又夾起了一筷子青菜,塞到嘴裏,大口的嚼嚼起來。

老太太翻著白眼道:“老頭子,你還有胃口?”

“咳咳,”徐儒一下子噎住。

仆人們趕緊端茶倒水,一陣忙活,這才把那哽在喉嚨裏的飯菜吞咽下去。翹著胡子道:“老夫為何吃不下飯,老夫還想再活些年頭呢!”

老太太立馬紅了眼,原本柔弱的麵容,更加滄桑。“如今這府上就咱們兩個,每日裏說話的也是咱們,吃飯的也是咱們,果真是老來無依了……”說著抹起淚來。

徐儒:“……這也不是第一天了,這麽多年了……”

“就是這麽多年了,我才忍不住了!好好的外孫,偏偏要白白的斷了關係,這下好了,日後連個送終的都沒有了,我這頭發都越發的白了,也不知道能活幾個年頭。”

“夫人……”徐儒聞言,心裏也開始酸起來。當年為了產下女兒,以至於夫人傷了身體,再無法生育。自從唯一的女兒去了後,這府上確實很久都未曾有生氣了……再看看老妻的白發,忍不住歎了口氣,堅定道:“夫人放心日後老夫便是撐著最後一口氣,也要走在你後頭,讓你走的熱熱鬧鬧的。”邊說著,便給徐老太太夾了一筷子菜肴,放到身前的青花瓷碗中。

徐老太太一口氣差點沒岔過去。這老頭子,總要讓人心裏發酸。忍不住眼眶兒又紅了起來,“老頭子,我才不要你送終呢,我要外孫送終。黑發人送白發人才是道理。日後你走了,也要他送。”

徐儒放下手中的碗筷,看著滿桌子的飯菜,頓時也沒了胃口。

“夫人,你可是又聽了誰嚼舌根了?”就知道這老太太突然這般,定是有原因的。

徐老太太臉色一變,斜睨一眼道:“哼,你之前總是說外孫沒出息,如今外頭可都知道了,現在咱們外孫是頭名會元,可比你當初有出息。你這般年紀的時候,可還不知道在哪個山頭放牛呢。”

徐儒當年出自清貧之家,年幼時邊給員外家放牛,邊去書院裏偷聽,倒是天分極好,硬是七七八八給識了幾個字。後來老先生見此子天資極高,有心培養,便收為入室弟子,沒想到倒是真的中了進士。後來一步步的,倒是成為了一代名儒。

徐儒見老底被揭,臉有些微紅,吹著胡子道:“放牛怎麽了,那牛還是個有良心的畜生。你看那個小畜生,白眼狼。當著那麽多賓客的麵,硬是說沒有老夫這個放牛的外祖!他既然隻認那個大家出身的老太太,老夫也不認他這個沒有良心的小畜生。”

“你這老頭子……還記著呢。”徐老太太氣得站了起來,指著徐儒道:“哼,反正若是外孫不回來,你也別想回房!”說完氣呼呼的往門外走去。身後的老媽子並兩個貼身丫頭急忙跟了上去。

身材微微發福的大管家徐福走了過來,將手攏在袖子中,哈著腰,小心翼翼道:“老爺,這飯菜要不讓廚房熱熱?”

“砰”的一聲,驚的徐福往後退了一步。隻見一雙筷子橫在白瓷盤上。徐儒站了起來,甩了甩袖子道:“不吃了,老夫去書房!”紅樓之嫡子有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