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君璉決定代替賈璉之後,這世間便再沒有君璉此人,隻有榮國府長房嫡長子賈璉。

賈璉回到屋中的時候,那‘女’子已經不見蹤影,‘床’鋪之上也按吩咐換了幹淨的的一整套雲絲錦被,桌子上的香爐也撤了下去,倒算是整潔幹淨。想到當日身為康平王世子,一應物件皆是與父王同等。身邊自有宗室裏麵**好了的奴才隨行伺候,出行隨從皆是結隊而行。如今這國公府上雖是長房嫡子,卻是無能用之人,一時間隻覺得束手束腳。也罷,既是決心做這賈璉,日後也當以此身份活下去。便不信以己之力,尚不能登上青雲之路。

待賈璉靜下心來,細細思量府中境地,隻覺得這府上自是不能指望。

這府上傳至今日乃是第三代,隻不過這賈赦雖是襲爵,卻是個無實權的,且為人又喜廝‘混’,食‘色’‘性’也。賈政雖如今升了工部員外郎,卻也隻是受了恩蔭。若是中規中矩,謹守本分,求個百年世家也不為難。隻不過以記憶中府中諸人行事作風來看,隻怕日後也少不得要成為天子之刺。王府世子,所學不止文治武功,更兼之政治及家族之變更。根據這原身的記憶,加之自己所聞所感,可以斷定如今的榮國公府已是末世之光景。隻不過竟然自己已是這賈府中人,日後這宗族責任,也少不得要落在自己身上。

自古以來,恩科出身,才是天子‘門’生,更能得天子重任。自己這八公之後,若想堂堂正正的立於朝堂之上,也隻能走科舉這一條路了,隻不過……眼前這鄉試已過,再要等著機會,又是三載,鄉試、會試、殿試這般一層層考下來,無三年五載,也不能成事。再則這府上雖是一應物件皆齊全,卻無半點銀錢在身,賈璉第一次嚐到‘貧窮’的滋味。

突然,似是想到什麽,賈璉往房內掃視了一圈,果然見房中外間靠內側的牆壁前置著一排黑漆雕紋的書架,架上置放著兩三排整整齊齊的書。突然想到什麽,提歩往前書架前走去。待行至書架前,憑著記憶,伸手將一本泛黃的古書拿了下來,然後伸手往空出來的地方‘摸’去。片刻,君璉挑起‘唇’角……果然,這廝雖是這般年紀,也懂得藏‘私’產。

拿出裏麵的錦盒,打開一看,便看見盒中用青布包成了一疊。賈璉打開青布,便看到裏麵竟是類似銀票一般的物件。算了算這上麵的數字,大大小小的加起來,也有了近八千兩了。

賈璉心道:“這府上雖是沒落,到底這些銀錢什麽的,還沒有節製。隻不過以這身子的境況,能藏這些‘私’產,也是不易了。不過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隨即拿出盒中一百兩的碎銀子,再將其他的銀票用黑布包好,放置原位。又隨手拿起一本架上的書籍,封麵所書‘周易’,待賈璉打開來看,才發現內裏卻是青樓妓館之日常之事。忍不住皺了皺眉,這廝果然是與那賈赦一般,食‘色’‘性’也。‘門’外六兒喊道:“二爺,大老爺吩咐人來請您過去。”

賈璉放下手中的書,收拾妥當便,便推‘門’而出,又問道:“知道是何事嗎?”

六兒搖頭道:“隻說是老太太那邊剛剛給大老爺傳了話,老爺便讓人過來了。”

賈璉進入正室的時候,便見到賈赦歪坐在炕上,手中拿著一個青絲鳥籠,籠內一隻綠‘色’的鸚哥,正在裏麵‘亂’串,發出撲撲的聲音。

微微鄒了鄒眉頭,隨即便啟步至賈赦跟前,恭敬道:“不知老爺喊兒子過來有何事要‘交’待。”

聽到聲音,賈赦放下鳥籠子,隨即撫了撫袖子,正‘色’道:“哼,今日‘私’自回了那捐官的事情,日後連個官身也沒有。你以為你那二嬸子說日後還給你捐,便是真的了?看你日後如何在這府上處著。”

賈璉眸子異光閃過,隨即挑‘唇’一笑,一副優雅姿態。“老爺,非是兒子無知,隻不過,還未來得及與您相商。”

賈赦剛被自家兒子那神‘色’怔住了,想到,這往日裏紈絝的兒子,哪裏來的這般高雅姿態。殊不知這身子已經換了個靈魂,而這靈魂便是出最重儀態的宗室大家。一舉一動,皆是自有風儀。

待回過神來,輕輕咳了一聲,道:“你有何想法,倒不如說上一說。”

賈璉道:“老爺如今已是一等將軍之尊,兒子作為這大房嫡長子,日後自是要繼承家業。若兒子果真聽了二叔那邊的,捐了同知的官,白白的辱了名聲不說,便是日後想要再進上一步,也是難上加難。須知,這買官之人和聖上欽點的,可是天差地別。再則,府上到底是公侯之家,若這般買賣官爵,被人查出來了,隻怕日後在襲爵之事上要多做手腳了。”

這賈赦到底出自公侯之家,隻是賈母偏心太盛,才會自甘墮落,縱情聲‘色’,卻也不真是渾人。如今聽了自家兒子這番推敲,立馬便明白了其中之利害。當日二弟也是白身,老太太那般愛護他,也未曾說要捐官,隻等了老國公臨終之際,才求了聖上恩典。如今這兒子才這般年紀,便開始張羅,自己才不相信那是愛重之意,隻怕真是另有打算。賈赦忍不住感歎,真是好歹毒的心啊。

想通隻一點,賈赦忍不住有些寒顫,險些便讓二房的得逞了,立馬問道:“璉兒,這可如何是好?”

賈璉見這賈赦倒是一點便通,都是極為滿意,日後行事方麵,也方便許多,便正‘色’道:“老爺不用擔心,兒子自想通這些後,便知我們這一房日後再不能指望老太太那邊了。如今兒子尚是十五之齡,好生讀書,日後考個功名,也未嚐不可。”

賈赦見賈璉顏‘色’認真,卻仍然忍不住懷疑道:“可是你自幼不愛讀書,想要考功名隻怕不易。你二叔當日常被你祖父愛重,卻是名落孫山,更何況你這般‘摸’樣。”

賈璉笑道:“父親放心,兒子自有打算。”

“算了,便由你了,隻是日後要好生小心那邊算計了。”賈赦見賈璉信心滿滿,卻也是半信半疑。突又想到何事,忙道:“差點便忘了這事了。”

賈赦站起來背著手轉了兩圈,歎道:“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賈璉平日裏最見不得身邊之人大驚小怪,吞吞吐吐,見賈赦這般,隻想著,若是自己之前的奴才,定要好生賞上一頓罰。卻仍然供著手問道:“不知老爺所為何事?”

賈赦站定,看著賈璉道:“你姑姑才添了一男丁,老太太這邊想著定要派個人親自將禮送去,方能體現愛重之意,誰曾想便想到了你。如今這差事倒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賈璉記憶中,這小姑姑單名一個敏字,嫁的乃是前科探‘花’林如海。如今林如海任蘭台寺大夫,舉家去了姑蘇揚州。這林如海雖是列侯世家,但是卻未能襲爵,以白身中了殿試,竟然能至蘭台寺大夫,想必也是個明白人。

隻不過……這次倒也是個機會。

想到這裏,賈璉眼中閃過一絲光亮,笑道:“既是老太太吩咐,兒子領命便是。”

賈璉隻覺得上天這世倒是厚待自己。剛剛才惱人的事情,這下便得了好處。這科舉雖是要經過鄉試、會試、殿試。可若是師從大家,兼有前科甲出身的名士舉薦,卻可省去鄉試一級,直接參加會試。眼前這林如海,倒是來得趕巧。

卻說那日賈璉領了差事,隔日便將府上一眾補品綾羅綢緞,加之金銀細軟搬上了行舟,又帶著一眾小廝婆子們,往姑蘇而去。

姑蘇揚州城林府

月已上柳梢,府中的長廊上早已掛上了燈籠。老嫫嫫提著一個食盒,身後跟著的兩個紅背心綠夾襖的小婢各自端著衣物,點心等物。三人各個麵帶笑容,一派喜‘色’。

待穿過遊廊,過了儀‘門’,便至一廂房前停下。外間早有一青衣嫫嫫上前,“老爺正在內間呢,晚些再進去吧。”

領頭嫫嫫心領神會,三人便退至一旁的側方中,將食盒溫著,一應物拾拾掇妥當,隻待自家主人吩咐,好方便行事。

房中外間各處皆添了油燈,又以燈罩罩住,散發出柔和的光。小丫鬟們在外間拾掇幹淨了,便輕手輕腳的推‘門’而出,便又立刻帶上了‘門’。

房中的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上,一個烏發白衣的‘女’子斜靠在‘床’上,單手支著額,一手輕輕的拍著繈褓中的嬰兒,殷紅的嘴‘唇’一開一合,‘吟’著輕柔的兒歌。

‘床’邊坐著一中年男子,穿著玄‘色’的素麵錦緞袍子,麵容儒雅,正眉目含笑的看著自家妻兒。

“敏兒,如今我們兒‘女’雙全,我心中甚為歡喜。”

這二人正是姑蘇林如海和其嫡妻賈氏。

賈敏聞言,忍不住便紅了眼眶,竟是喜極而泣。“老爺……我自來府上五載,幸而老爺未曾有怨言,才有了今日之喜。如今,我也算是對得起林家的列祖列宗了。”

林如海溫柔擦拭掉賈敏頰上的淚珠,歎道:“如今該是高興了,日後我們隻管好生教養這一雙兒‘女’,再無他求了。”

賈敏紅著眼睛,點頭道:“嗯。”忍不住低頭看了看尚在酣睡的小兒子,隻覺得老天爺果真待自己不薄了。覓得良婿,如今又有兒‘女’繞妻,該是常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了。

林如海見自家夫人臉上幸福之‘色’,心中寬慰起來。夫人賈氏待字閨中時,便是國公府上的千金之‘女’,當日多少京中貴族子弟求娶,多虧了老師多番周旋,才得賢妻下嫁。前些年未給自己添丁之際,自己心中雖急,卻也知她心中更苦,如今終於得償所願,總算是不負當日之諾言了。

賈敏見林如海直直的看著自己,饒是已是多載夫妻,也免不了紅了麵龐。隨意問道:“不知道京中那邊可有消息?”

聽到這話,林如海笑道:“今日得了京裏來的消息,嶽母派了大舅兄之長子賈璉侄兒前來探望,依著這信上的時日推斷,應是不過幾日便可到了。”

“果真?”賈敏欣喜道。

自從和夫家遷至姑蘇,因是身子一直虛弱,加之多年無子,心內煩悶,便一直再無機會見木母家人。多年來日日想念閨中之時,終於能與親人相見,如何能不歡喜?

林如海點頭笑道:“信中說時,已然動身了,自然不假。”

賈敏抹了抹眼淚,頗為懷念道:“當日我們離京時,他還是黃口之齡,如今也不知道長成哪般‘摸’樣了,若是能得大嫂幾分風骨,倒也是好的。”

“當日便覺得肖似大嫂,如今應是不差。聽信中還說,如今已經與你二嫂之母家侄‘女’定了親事,隻怕過不了多久,便能喝上喜酒了。”

賈敏一聽這話,立即便變了顏‘色’,之歎道:“若是大嫂尚在,必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雖是這麽說,卻也不敢在自家夫君麵前多說母家不是。

林如海卻是聽出其中緣由。這嶽家的大房和二房之恩恩怨怨,實非一言一語能道盡了。隻得安慰道:“親上加親,到底也是好的。”

賈敏點點頭,心內卻道:“若真想親上加親,為何不讓珠兒定了這‘門’親事,偏偏要拐這般彎彎道道的。隻怕又是在算計著如何將這榮國府都改成她的了。可歎自家母親‘精’明一世,偏偏就是這般偏心二哥,連累的大嫂早早的便去了。更恨大哥無能,未能護佑妻子,整日裏隻知道昏昏度日,倒是白費了當日大嫂以命換來的爵位了。

想到這裏,忍不住幽幽的歎道:“也不知道這璉哥兒到底是哪般‘摸’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