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學士府中

徐儒自上次和徐老太太鬧了不愉快後,便連著睡了一個月的書房,睡的腰酸背痛,讓府上的人又添了幾床軟錦被。

大官家徐福弓著身子,皺著眉,一臉為難的看著正自己和自己對弈的徐老爺子,”老爺,夫人讓人把庫房都鎖起來了,別說棉被了,便是一朵棉花,都拿不出來的。”

“反了!”徐老爺子吹胡子瞪眼起來,將手中的棋子一股腦的扔在棋盤上。將腿放在塌下,站了起來。指著徐福道:“到底是我是當家的,還是她是當家的?”

徐福撓了撓腦袋,歪著頭,肥肥的臉上因為著急而溢出細汗。吞吞吐吐道:“可是……府上不是都是夫人做主嗎?”

徐儒:“……”

一下子被噎住了,徐儒一口氣出不來,揮了揮袖子,道:“拿著銀子去買去!”

徐福更加著急起來,“可是,可是沒銀子啊。”

徐儒頓感自己這輩子真是白混了……

“老爺,有客來訪。”小廝在書房外麵喊道。

徐儒聞言,扯著嗓子喊道:“什麽客人,你家老爺現在自己都自顧不暇了,沒時間招呼。”

小廝忙道:“是。奴才這便去回話。”

徐儒聽了小廝的回話,火氣騰地一下子上了來。一把推開身前的徐儒,疾步走到書房門口,打開房門,指著小廝罵道:“老夫老了,你也老了?能這麽去回話嗎?”

小廝急的抓了抓腦袋,道:“那該怎麽回?”

“你……”徐儒狠狠的吸了吸氣,讓自己激動的心肝平複下來,板著臉問道:“知道是誰來了嗎?”

小廝弓著腰道:“前麵說是榮國府上的璉二公子來了。”

”什麽,那個不孝子,他也敢來?!讓人打出去!”徐儒頗為豪氣的下了命令。

小廝如打了雞血一般來了精神,挺直了腰板,精神抖擻的回道:“奴才這邊領人過去。”

“老身看誰敢!”一道頗為威嚴的婦人聲音傳來。

徐儒和小廝聽了聲音,立馬醃了下去,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徐儒苦著臉,一臉笑道:“夫人,多日不見,可好?”

徐老太太上身穿著深紫色的牡丹褂,下身著褐色的襦裙,頭上插著一支鏤絲金簪。雖是再簡單不過的婦人裝飾,偏偏卻顯頗有氣勢。隻見老太太眼眸一挑,露出一陣寒氣,冷笑一聲,“勞大學士費心了,甚好。隻不過剛剛聽到有人要將我外孫打出去,便又不好了!”

雖是過了這麽多年,徐儒依舊敗在老太太的強大氣場下,被那微微上挑的眼睛中露出的威脅之意震懾,立馬下意識的賠起笑臉來:“嗬嗬嗬,夫人,你聽錯了,哪裏來的外孫?”

“哼,寶珠剛剛說了,咱們外孫來府上了。我正要過去呢。”

徐儒偷偷瞪了眼徐老太太身後的身材肥胖的老嫫嫫。心道:“這肥婆子,自從自己成了她家姑爺,便一直和自己不對付,原本以為將她和自己的官家徐福配上對了,日後也能有個人管著她了,沒想到徐福也是個不爭氣的,硬是被這個肥婆子吃的死死的,真是還不如自己當時放牛那會子的狠勁。”想到這裏,又狠狠的瞪了眼聳著腦袋的徐福,頗有些很鐵不成鋼的恨意。

“嗬嗬嗬。”徐福幹笑幾聲,又低著頭不敢動。

這幾人的小動作,自是逃不過徐老太太的法眼,隻不過裝作沒看見,如今怎麽也比不上自己的外孫重要了。轉過身,領著寶珠嫫嫫道:“寶珠,竟然老爺不去,咱們去吧,日後讓外孫莫要給這老頭子送終。”

徐儒心裏一個咯噔,立馬挺直了腰杆,跟了過去,“哎呀,夫人等等老夫。”

身後的徐福和小廝互對一眼,紛紛做了一個擦汗的動作。

客廳中,賈璉端坐在梨木椅上,一手端著茶盞,一手輕輕的合著蓋子,一陣陣的茶香飄散開來。透過茶香的熱氣,眼角掃過這廳內。雖是大學士府上,一應的陳設皆是簡樸,就連案上掛的字畫,也不是名師所留。向來徐儒此人果然如傳聞中的清廉至極。

“乖孫——”一陣熱絡的老婦人聲音從門外傳來,賈璉忙放下手中的茶盞,站了起來。

“孫兒給外祖請安了。”賈璉微微躬了躬身,行了禮。

徐老太太進門,便見到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郎站在亭中。一身蜜合色錦衣長袍,烏漆的頭發襯著臉如溫玉,眸若星辰。這張臉,和當年那待字閨中的閨女慢慢重合起來,老太太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嘴裏嘟嚷道:“果真是我的乖孫啊,是章兒的兒子啊。”說著顫巍巍的走了過去,伸手放到賈璉的手臂上,輕輕的拂過,手指都開始微微的顫抖起來,“乖孫,快讓外祖母看看,瘦了,可比以前瘦多了。”

賈璉知道,這老太太定是自己的外祖母徐李氏。亦是出自書香世家的隴南李家。

“外祖母,孫兒很好。”

徐老太太剛激動的要說話,後麵傳來涼涼的一句,“整日裏花天酒地的,能不好嗎?”

兩人往後望去,正是隨後而來的徐儒。

賈璉亦是溫潤一笑,眼眸中露出暖意,躬身行了一禮,“拜見外祖父。”

“哼,”徐儒冷哼一聲,徑直走到上座坐好,對著徐老太太道:“夫人,快來坐好,以免人家又說我們這放牛的不知禮數。”

徐老太太柳眉一豎,“老頭子,你悠著點。”

賈璉滿麵含笑的扶著徐老太太的手臂,將人扶到上座坐好,又行至兩人前麵,撩起袍子跪下,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頭。

“哎喲,快起來,快起來。”徐老太太忙下了座位過來扶。

賈璉順勢站了起來,笑道:“孫兒不孝,這麽多年都未曾給兩老請安,今日這三個頭本是孫兒應當的。”

徐老太太一臉感動,拉著賈璉的手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這般多禮。隻要我們兩個老家夥還在,你何時來都是一般的。”

“油嘴滑舌……”徐儒突然陰陽怪氣道。

賈璉倒是臉色未變,徐老太太卻是沉了臉,冷冷的憋了一眼徐儒。

“額……”徐儒被老太太眼神一殺,瞬間止了聲音。

徐老太太擔心賈璉心裏不好受,忙安撫道:“別理他,老糊塗了。”

賈璉溫溫一笑,扶著老太太又坐在上座上,自己坐在右邊的下坐上,笑道:“外祖乃是當世大儒,讀書人莫不敬仰,孫兒亦是仰慕已久。”

徐儒臉上閃過一絲喜色,端起茶喝了一口,待放下茶盞的時候,臉上又恢複了冷淡的神色。問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兒過來,是為何事?”

徐老太太立馬接道:“自然是來看我們的了,外孫來看我們,難道還要有什麽理由不成?”

賈璉笑道:“孫兒確實有事。”

徐儒得意的對著徐老太太笑了一下,道:“看吧。”

“六兒。”輕聲喊道。

六兒聞聲,這才從賈璉的身後站了出來,手中抱著一個四四方方的錦盒。

賈璉站起身子,抬手將盒子拿到手中,對著徐儒道:“孫兒前日子得了一本棋譜孤本,乃是棋聖王元之所留。孫兒知外祖父對棋道頗有研究,便趁著今日送過來了。”

徐儒早在聽到王元之孤本棋譜後,便老眼放光起來。對於讀好此道的徐儒來說,王元之的棋譜簡直就世間至寶啊。心裏暗暗道:“算這小子還有點孝心。”麵上卻假咳了兩聲,道:“老夫早就不好此道了。”

徐老太太哪裏還不清楚徐儒的心思,心裏暗暗發笑,嘴上卻道:“既是如此,乖孫啊,你便給我吧,你那舅老爺也愛這個,我拿去送了他也好。他定時欣喜異常的。”

“什麽,給那個老家夥,真是對牛彈琴了!”徐儒瞬間炸毛,一把起身搶過賈璉手中的盒子,道:“既是孝順老夫的,老夫便卻之不恭了。”

“牛?你以前又不是沒有對牛彈琴過。”

徐儒紅了臉,道:“怎麽又提起當年的事情。”

徐老太太亦是捂著嘴笑了起來。

賈璉心裏一暖,這府上人雖不多,卻充滿了濃濃的溫情。這徐儒和前世的外祖,一個是文臣,一個是武將,秉性卻又是驚人的相似。

“若是外祖不嫌棄,孫兒願與外祖對弈一場,還請外祖指點。”

徐儒眉毛一挑,將錦盒緊緊的抱在懷中,懷疑道:“你也會下棋?”

賈璉雙手相扶,躬身一禮,謙遜道:“孫兒亦好此道。”

“哈哈哈哈哈,那個小子,沒想到年紀不大,棋藝倒是足了。”徐儒躺在**撫著胡子,臉上笑的得意至極。

“快讓開,被子都皺了。”徐老太太嫌棄的將人拉到一邊。然後整理好**的被子,又將徐儒拉到高椅上做好,邊幫忙脫著鞋子,邊道:“之前還不喜歡孫子,現在就整日掛在嘴上了,就那點出息。”

徐儒坐在椅子上,任由徐老太太給他拖了鞋子,洗腳。臉上露出享受的表情,哎,自從被趕到書房,可都沒有享受過這般待遇了,沒想到今日就對著孫子笑了幾下,就又恢複了待遇,這老婆子偏心眼偏的特狠了。

“如今殿試將至,你說孫子能高中嗎?”老太太邊幫徐儒擦著腳,邊道。

徐儒想了想,順從的將腳放到鞋子中,回道:“依老夫看,肯定能。你是沒看到他那篇文章啊,連聖上都稱讚不已。”

“這我便放心了,好了,不早了,早些歇息吧。”老太太早已往床邊走去,邊換著衣服,邊回頭吩咐道:“記得把洗腳水倒了。”

徐儒立馬狗腿的道:“好嘞。”

徐老太太見徐儒端著洗腳盆的傻勁,心裏暖了起來,仿佛還能看到當年那個為了迎娶自己,和自己父親打賭,用琴聲打動那頭老牛的傻瓜書生。那樣一副不管不顧的傻勁,讓向來清高的父親都為之折服。

那頭高鳴的老牛,應該也是被他這般的傻樣子打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