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煙花三月下揚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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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們,您回來了?倒有冰鎮了的酸湯子,您且喝上兩口解解乏。(玄幻天空?www.xhtk.net)”一個著白色短打、腰間係半截子牙色麻布的小廝貼上來,細聲細氣地說道。

賈璉推開他,擺手道:“且不提別的,拿紙筆來,今兒算是開了眼界,說不得要好好地記錄揣摩一番。”

昭兒忙忙地去了,臨走前狠狠瞪了眼那眉目清秀的白衣小廝。

“二爺......”楚玉萬分委屈地喚道,淚水盈然於睫,十分叫憐惜,見賈璉半點不予理睬,牙根緊咬,心內著實恨死了賈環。他本是林海賞給賈璉的小玩意兒,同來的還有一個名漢玉的婢女,生的也是體態風流、麵容俊俏,二本就是青樓楚館出身,床笫間很是放得開,三同行也是常有的,故而頗得賈璉寵愛,日前時時有耳鬢廝磨唇齒交纏,好不快活的。

哪曉得一回賈環見了,發了好大的脾氣,拉著賈璉密談了約莫好幾個時辰,出來這位璉二爺麵色青白隱約是半點氣兒都沒了,轉頭就將同壞了事兒的漢玉打發了。若非其中另有不可說的道理,想來楚玉也是留不長久的。

昭兒捧了文房用具回來,冷冷笑道:“喲,好大的酸氣兒。道是誰,原是們房裏頂頂金貴的楚玉公子呢!還真把自個兒當個物了,憑白髒了府上大姑娘的名諱!”

楚玉麵色一白,捂著心口搖搖欲墜,賈璉皺了皺眉:“吵吵個屁,還不趕緊來磨墨。待寫完了,昭兒快馬上京給奶奶送去,耽誤了半點,斷沒有好果子吃!”

“得嘞,二爺!”

揚州的夏季並不如何炎熱,比之燕京,簡直稱得上溫涼二字。

一處修建極為精致的高閣之上,一個捧著幅繡品的女孩兒聞得細微腳步,將將抬起麵來,瞧清楚來模樣驀然顯出半絲笑來,唇邊一個梨渦若隱若現。

她生得極為清秀韻致,膚色略有些病態的白,卻並不掩眉間大方華貴的氣度,一頭烏發綰作時新的神仙雙髻,鬢邊簪著一串兒足金鑲翠的藤蘿花鈿,寶藍交領滾銀線紗衣層層挽臂上,越發顯得如畫中一般。

賈環抿了抿唇,淺笑端方:“姐姐很是精神了,眼見著卻是一日好過一日。前回老爺還與商量,說是要盡心盡力為尋一戶好家的。(玄幻天空?www.xhtk.net)”

林黛玉紅了半張麵皮,狠狠瞪他一眼,啐道:“也不知是誰才攪擾了這府中安寧!打中了解元開始,這府裏門檻都要被那起子媒婆冰踏平了的,倒要交蓮香那小蹄子掏錢出來,好早早地貼兩片鐵皮,也免了日後丟!”

賈環不以為杵,隨手給自己斟了杯茶,還是從林海處偷來的雨前龍井,惱得那一貫好性子的探花郎險些抄著笤帚來追打他,每每想起便要搏得一笑。

“前些時候趕出去的漢玉又門口哭了,十分使看笑話,奴婢瞧著倒好個沒羞沒臊的賤種!”紫鵑放下端著的兩盤早拿冰水湃了的時鮮果子,憤憤插口道。

賈環眯了眯眼,淡聲道:“恐不過是得了們那好太太的令吧,隻管拿捏住二哥哥,回去也好生惡心下嫂嫂,倒是打的好算盤。如今二哥哥一心撲金玉緣與瀟湘繡館,隻恨不得一刻鍾掰成兩刻鍾來用,什麽漢玉楚玉,便是再來一遝子玉也不頂半點用處!”

林黛玉掩口輕笑,潤澤雙眸裏卻含著三分冷冽:“離了賈府,竟才通曉那慈善的好手段,真真兒厲害得很。十多年前,恐也是這麽謀害了母親,林家是欠她虧她,何苦做到這般田地?”

紫鵑見她眼圈紅的厲害,唬的急急遞上帕子替她抹淚。

賈環歎了口氣兒,這話題他們也不是頭回涉及了,每每說到都要惹了女孩兒慟哭深恨。那京裏的王夫不知使何種法子知道了如今賈璉出息,自個兒又得了舉名頭,一連發了六封家書,措辭懇切得都要使落淚,話裏話外卻全是要他們並林妹妹快快地趕回去。

如今元春封了妃,省親別墅造得如火如荼,二房正是缺錢的時候,他幾回去倒是白白做了那待宰的羔羊!

想到元春封妃,賈環略略轉了轉眼珠子,一抹流光瀲灩如水。

“師傅、師傅,疆兒回來了!”正他思考當下,不遠處傳來一個軟糯稚脆的童音,一個玉雪可愛、著大紅衣衫、不過齊膝高的小孩兒骨溜溜撞進了賈環懷裏,抱住條大腿便不願意撒手了。

賈環彎身把他抱起,見小孩兒一腦門子熱汗,衣襟卻是大敞的,臉色立時黑了,喝道:“哪個不長眼的給小哥兒解了衣服?”

急急奔來的四五個少女中霎時有一個白了臉色,囁嚅著不敢開口。

賈環卻並不指責她,冷笑道:“王嬤嬤,一貫敬重您是老,又懂得多。哥兒出了這許多子汗,竟使那般沒腦子的給他解了衣裳,可是存了心要害疆兒,好叫他著涼不成!”

言畢,少年狠狠拍了拍桌子,唬地老嬤嬤連忙跪下了。來林府後,賈環少有發火,一貫是謙和有禮的好麵子,如今橫眉豎目起來,竟沒的使兩股戰栗、又驚又怖。

“三爺饒命,三爺饒命,且看奶過姑娘一場的份兒上,待小哥兒又是盡心盡力,歹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隻放過這一回,下次定不再犯!”

賈環喉間一聲短促冷笑,直如貼著脊骨遊走一般低沉嚴酷。赫連千疆拉拉他的衣袖,嗓音脆生生水嫩嫩的:“師傅,這可是常說的順杆兒爬又並那倚老賣老的?”

賈環掐了把子他的小臉,親了親那雙與赫連扣形似的褐金眼瞳:“疆兒好記性,可見倒是不曾把功課拉下。今日師傅便與上一課,待確乎是要仁善兼愛,卻斷不可婦之仁一味縱容。她如今敢不把的好壞放心上,明兒便敢偷了的補貼自家去,渾不把當個正兒八經的主子看,性便是如此,疆兒可明白了?”

小孩兒老成地點點頭:“疆兒懂了。”複又補充道,“師傅一定不會,師傅待疆兒最好。”

賈環禁不住笑了,底下王嬤嬤卻慘呼道:“三爺說的可是字字誅心啊!天地可鑒、日月可表,待小哥兒是一片赤誠,就差掏心窩子了!三爺,您的血也是紅的,怎麽心就黑成了這樣!”

林黛玉皺了皺眉,低聲道:“環兒,她往日待尚算不錯的,賈府裏也時常回護,打罵打罵便得了,調去別處做事也就罷了。”

賈環垂了長而濃密的睫,顯得溫婉沉靜。

他腕子上係著一根極精致的紅繩子,兩頭扣著一雙羊脂同心玉環,浮刻並蒂雙花比翼連枝,雕工宛然,栩栩如生。這物件兒是半年前與赫連千疆一道從京裏捎來的,深宮裏的帝王不曾多言半字,情之深濃卻要使他頭回真真切切地哭了一場。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這也許不是他們的第一次分離,其中意義卻不足為外道。

赫連千疆是赫連扣唯一的子嗣,更是賈環一手拉扯長大的粉團兒,倒了說,恐怕小孩兒心裏放第一位的還不是親生的皇帝爹爹,反而是這個年歲不大卻時常哄他愛他的俊秀師傅,至於那早亡的昭儀夏氏,赫連千疆意識裏,也不過是一個頂著母妃頭銜的牌位罷了,除了年節上兩柱香燒兩張紙,並沒有別的。

賈環比任一都要疼惜赫連千疆,他對小孩兒的好不帶半分功利,一朝天子一朝臣,說句不好聽的,哪天赫連扣走了,他留燕京的意義都隨之灰飛煙滅,哪還有那個閑心去做甚兩朝元老三代名臣呢?他這樣憊懶冷情的物,說出來倒真真兒是個笑話。

故而這個王嬤嬤所作所為,便是說破了大天賈環也絕沒有饒她的道理!

“姐姐隻別管了,疆兒身份不比其他。何況她王嬤嬤自己心裏打的什麽算盤她自個兒還不清楚嗎?聽聞她家最近倒是添置了不少好物件兒,連黃花梨的桌椅都齊備了,兒子娶的風風光光的,想來京裏那位倒是下了血本。”賈環把玩著小孩兒一雙小手,赫連千疆也不過是看著圓滾了些,實則因不足月降生瘦得厲害,指頭纖細,指骨圓潤,倒看得出日後是極漂亮極修長的一雙手。

林黛玉立時住了口,瞧著王嬤嬤眼裏透出點子恨和怨來。她是何等心思玲瓏之,轉瞬便懂了賈環意思的,原倒是當她待自己還有兩分真心,卻沒成想也不過是一顆紮得更深更隱秘的釘子罷了。

王嬤嬤聞言唬的連哭聲都頓住了,腦子隻得了三字“要壞事”,又想到王夫那狠辣手段,頓覺眼前一片黑,幹脆兩眼一翻白暈了過去。

賈環厭惡地皺了皺眉:“恁的礙事,把這老東西拖去柴房裏關了。紙鶴連扣兩月餉錢,再送到烏嬤嬤手下學學規矩。”

紙鶴正是那個替赫連千疆解了衣襟的三等丫頭,當下千恩萬謝去了不提。(玄幻天空?www.XhT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