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元春省親

農曆七月初七,是欽天監為元春定下的省親之日。

那日乃是乞巧節,竟十分趕巧的。赫連扣另賜鸞駕半副,著半裏外榮迎,卻是大觀園環繞非清出三五裏地不可,又兼了賈府慣來驕奢跋扈,十分不忌這些,此個好日子,竟是空了半城。

京中天熱,林黛玉身子羸弱,半點經不起折騰,竟是連天氣變化也萬般敏感,故林府內冰盆取用卻是一貫緊著她來,林如海賈環卻也不是那般奢侈之人,時常在她的流荇閣歇腳,府內人少且口嚴,多是揚州攜來的親信,並未有多的留言傳出。

這日晚間,林黛玉正用過晚膳,賈環卻拎了一壺梅子酒並一籃鮮杏兒來了。

“恁熱的日子,你竟巴巴兒地往這趕,若是蓮香那蹄子知道了,少不得又要編排我兩句。”黛玉見了他,嘴上倒是埋怨,一麵卻又急急地命紫鵑取了冰好的帕子與臉盆來,惹得一眾小丫頭調笑不已。

賈環抿嘴笑道:“姐姐這是要趕我走不成?難為我從葛蕈處討來了前年的梅子酒,清甜爽利,又不傷身,太醫令倒是許了你可飲三杯的。”

林黛玉鳳眸微亮,伸手嗔道:“你這黑心肝的,明知我饞得厲害,也不快快地拿來。”

賈環遂把酒遞給了一邊的雪雁,瞧著林黛玉這般毫無做作的女兒嬌態,心中是十分歡喜的。

比不得原著中林黛玉病弱西子勝三分,如今的林妹妹雖約略有些蒼白,卻已是大好了的,按著太醫令的方子將將地養了半年,終於袪了病氣,如今卻是在拔毒了,故而頗為忌口,千百種不能吃的碰的,便是世外仙姝也難免一二牽記,其他書友正在看:齊天大金剛最新章節。

況那葛蕈釀酒手藝卻是天下無雙,她又在賈環麵前慣了的,因才有了這般自然的隨意小『性』兒之姿。

梅子酒稍甜,那籃鮮杏兒卻是賈環從姚無雙處偷摘來的,頗有些酸意,兩者同桌,倒也相得益彰,連飽食了的林黛玉也不免貪口多吃了幾枚。

林黛玉傾壺為賈環斟了一杯酒,言笑晏晏,眉目不勝,如詩如畫:“今兒是乞巧節,你竟不曾有相好的同約出去玩一遭?”

賈環吃笑,搖首不語。

他倒是有相好的,心裏又常常念著,可又哪裏撇得下家國兩事,單單陪他一人?

林黛玉見他麵有難『色』,便也岔過不提,隻說道:“今日燕絲回來還與我抱怨,說是賈府禁了半城隻為迎娘娘省親,卻害了人多擠在一處,本作了打算出去玩的竟是十分掃興!”

賈環摩挲著酒杯,眼裏幾番嘲諷:“這可不止。賈妃乘坐的乃是半副鸞駕,堪比皇後出行,所過之處皆門窗嚴閉、行人未有,恐驚擾其主。實在是天大的威嚴榮寵,且不說那京都百姓民怨沸騰,後宮諸美又哪個不時時留心,暗暗咬牙?”

黛玉拿杏的素手微微一頓,頗有些驚疑不定:“你這話竟是說那位是存了心要害她麽?”

賈環一口飲下淡赭『色』酒『液』,一線水『色』沿著薄唇淌下,顯出粼粼潤澤,少年嗓音曼妙清越,卻是低『吟』:“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在蓬窗上。說甚麽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綃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林黛玉聽著,竟不免落了滿耳悲涼慘淡,分明是滿目瘡痍上蓋了錦繡綾羅,徒作一時好顏『色』,想到那府中百十嬌美鮮靈的女子,輕啟檀口,略略長歎。

時至夜中,賈環正與林黛玉一處論著策題,紫鵑卻拖著一個方木盤子進了來,臉『色』端的是不甚好看,像是十分羞惱的。

林黛玉見了,蹙眉道:“好生的日子,你且才出去一會兒,怎麽竟一副倒黴相?”

紫鵑把那盤子放下,眼見著裏頭裝的卻不是尋常吃食茶水,竟是薄薄一張灑金生宣,上題四五處雅素地名兒,隱約有絲龍涎香氣,貴重悠遠,賈環神『色』陡然有異。

“賈府來的?”

紫鵑訝然地瞥他一眼,心中隻道環哥兒好生聰慧,麵上含著半分怒意半分恨『色』:“可不是!那李貴巴巴兒地來了,說甚貴妃如今在府中使人為省親別墅各題一匾一詩,長聽聞小姐您才高八鬥、曠世詩才,若今兒不得一見,不免萬分遺憾。況那二爺也可心惦記著,倒要小姐在貴妃跟前兒『露』個臉,得些賞賜,好在不在姐妹間落了下乘!我聽這話,沒白的氣人。他們倒明裏暗裏要為您長臉子呢,可咱家老爺鐵板釘釘地閣老,竟是比不得他寧榮府尊貴的!”

賈環見這丫頭頗為憤慨,撫著那宣紙搖了搖頭:“貴妃有此想法倒是不足為奇,恐我那哥哥也是一片真心,隻可惜想法固然不錯,實則卻是招了嫌的。姐姐一貫七竅玲瓏,依你看,當如何應對?”

黛玉抱臂冷笑,她如今對賈府已早不存著丁點兒念想了。

且不提那王夫人千種輕賤萬般陰私,更有那寶玉少不更事,所謂無知是福,換做另一法子,無知卻也是十分的傷人利器!過去的林妹妹叫他傷透了心、粉碎了情,險些連個薄命身子也陪將進去,哪裏還不夠?怎麽還不夠!

將心比心,林黛玉也實非那廟上供著的泥塑娃娃,心中有情自有傷,有喜更有怒,越發瞧得透徹後,此前種種濡慕癡戀盡皆散去,唯餘的也不過是對賈府的怨、恨級稍許同情,好看的小說:終極魔道最新章節!

“貴妃有令,小女子自然無所不應,否則明兒倒要白白地叫人說了小『性』兒,壞我閨譽!”

最重要的是現今她與林如海身份不同,一則待嫁之身一則入閣重臣,京中正值風吹草動之際,她斷斷不能使人拿了林府把柄!

賈環見女孩兒伏案謄寫,眼中卻是有些憐惜。晃了晃杯中漣漪酒水,嘴角翹起一絲弧度,冷笑將滿未滿。

且說那大觀園迎了賈元春,正是闔家歡聚,四世同堂。

老太太王夫人並一眾丫鬟婆子麵上都掛了十足喜氣,因廳中坐了男眷,元春便垂簾行參等事。

待賈政等說過了,又將男客趕將出去,獨留寶玉一個於廳內,隻因他與元春同養在老太太膝下,元春待他素來親好,如姐如母,況他如今也是年少,並無大礙,故作如此安排。

那賈元春出得簾來,戴一頂雙鳳翊龍冠,二珠翠鳳,皆口銜珠滴,前後珠牡丹花、蕊頭、翠葉、珠翠穰花鬢、珠翠雲等,三博鬢搖搖欲墜,著明黃大衫霞帔,內襯正紅緣襈裙,另有金玉飾物無數,端的是貴氣盈然,彩繡煌煌。

王夫人見了,驚喜之餘,心頭卻是升起幾分妄念來。

如今帝後不和已不算新鮮事兒,但凡在京裏有些耳目的早早便聽聞了。

文學禮長子即那禮部右侍郎文德因貪汙受賄之罪於乾清宮廷杖五十,一身皮子打得血肉淋漓慘不忍睹,如今還在家將養著,若非牽念著文學禮勞苦功高,這滿門恐都逃不過去。文家勢弱,本就不討帝王歡心的文滎地位自然岌岌可危,若非有身為舅母的陳皇太後護著,隻怕這鳳印早易了主!

賈元春在這緊要關頭承了聖恩加封賢德妃,回來且使的是半副鸞駕,更有通身鳳冠霞帔,少不得使人多想多猜!

榮寧一脈出了個貴妃便是祖上冒青煙蔭蔽五族了,若是出了個皇後......

王夫人眯起了眼,見元春與老太太親近寒暄,卻將她這個親老娘掠了去,恨得死死擰緊了帕子,心中暗暗有了決斷此揭過不提。

不過片刻,使迎、探、惜、寶玉、寶釵等題的詩倒有了眉目,元春一一看過,衝寶玉誇道:“果然進益了,稍有不足之處卻也不打緊。你如今還小,古人雲‘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隻消多讀兩本書多識幾個人想來也夠了。”

又召寶釵上前來,喜盈盈握住她手,輕拍道:“薛妹妹果然與眾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我瞧著倒真真兒喜歡的,聞得你要上京選秀,若哪日進宮與我為伴,必然是不會寂寞了的!”

寶釵神『色』微微一僵,繼而不動聲『色』笑道:“草民駑鈍之資能得貴妃青眼實乃榮幸之至。草民妄言,與貴妃也是一見如故,心中十分欽慕,若是能常伴左右,不過做個端茶遞水的粗使丫鬟我心中也是願意得很,隻貴妃不嫌我笨手笨腳便是了。”

元春眼底略略一閃,放開了她的手,輕笑道:“妹妹過謙了——”

“林府林大姑娘詩稿到!”

門外一聲唱喏,站在門口的寶玉眸中頓亮,不待元春發話便急急推開了門,招呼道:“你個饒舌的,還不快快地進來,也使我們瞧瞧林妹妹的好文采!”

李貴剛跨進門檻,寶玉卻又忍將不住奪了那詩稿,稀罕寶貝地不知該捧該攏,越發想著那女孩兒清雅麵貌超逸舉止,眼中竟有些濕意。

元春皺了皺眉,柔笑道:“好弟弟,怎地,倒還比你通靈寶玉貴重了的?也不呈上來我看看,好不辜負了你這般作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