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晉江首發

水溶扶起他,雖心中千萬個不滿,麵上卻是絕不露一絲一毫兒,因笑道:“小王也時常想你得很,回回詢問令尊,道是你正在家中苦讀。小王思來想去,竟是不敢打擾,唯恐驚了你的書興,少不得令尊要唯我是問。”

寶玉尷尬地笑了笑,想起襲人的囑咐,又把那番“讀什麽書?我不做那經濟人”的言辭在舌尖滾了滾方咽了去,見賈環靜坐一旁,神色極靜,更是頗不自在,訕然道:“環兒也在?太太倒是時常念叨著,你也合該回府看看,好叫林妹妹也同來,姊妹們並我都有十分的話要與她講。”

賈環扯了扯嘴角,眼裏有火,分明是強裝著客氣:“勞煩太太惦記,如今姐姐身份不比往日,縱然是外祖母家,也不可這等隨意往來,還望寶哥哥見諒則個罷。”

寶玉隻當是林海升官黛玉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倒並不曾往別處想,又覺得這弟弟果然不是與自己相投的,一心一意的都是仕途經濟、世俗禮教,林妹妹鎮日裏與她一起,定是無趣得很了,少不得自己個兒要尋由頭見她一見。

他這邊自顧自地定了計,竟不知倒要為黛玉惹出一樁天大的禍事來。水溶又笑著請他點戲,未免有些飄飄然,因將寶釵那番相關《寄生草》的言辭拿出來說將,末了再三點名是家中姐姐原創,他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

眾人隻當他謙虛醇厚,又不願與他爭辯,想必皆是十分明白此人的瘋性,故而敷衍應了,心中不免暗道畢竟是賈環的生生兄弟,弟弟搏了解元,這哥哥於雜學竟也是頗有建樹的。

一時又感慨賈家果然如日中天、那賈政又如何教子有方不提。

寶玉自然看不出此等人情顧慮,那戲開場,熱熱鬧鬧地擺了一台,青衣水袖的女孩兒們顰顰婷婷,正如春花漸欲迷人眼,他看到興處,更取了玉箸在杯沿上敲敲打打,哼唧出一段婉轉哀柔來,說不得竟是入戲十分。

至於那心思玲瓏的賈環並水溶、奚清流,則是抱了許多看好戲的心思,如今木石前盟早已掰扯得全無形狀,今兒這一段傳出去,卻要瞧瞧那金玉良緣可是如傳聞中的穩妥堅定了!

“夢回鶯轉,亂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那唱詞方出,台子上一粉衣高挑的身形兒乃回轉過來,雲裳霓練,碧蘿纏卷,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兩瓣欲語未欲紅菱唇,竟仿佛直勾勾牽住三魂七魄,好不叫人動情落淚!

寶玉看得眼睛都直了,賈環卻未免皺了皺眉,低聲道:“這扮杜麗娘的是何許人也?”

水溶看了那拈著手指作悲戚狀的戲角兒,以手遮唇道:“便是他們的當家小旦了,諢名蔣玉菡,大家夥兒具稱為琪官的。生的嫵媚溫柔,性情頗有幾分機智,也是個妙人兒,聞聽最近可是被我那不著調兒的五皇兄追得緊。”

兜兜轉轉竟是在這兒遇著了,賈環眼底略略有絲暗光,這蔣玉菡在紅樓夢中算不得個人物,卻也與賈寶玉息息相關。少年摸了摸唇角,悄掩了那一絲弧度,這蔣玉菡,用好了,卻也是趁手得很罷!

方歇了點下的幾出折子,水溶府上手腳快的婆子小廝已抬著圓桌上來,各式菜肴如流水一般,盛在白邊兒青花盤子裏精巧絕倫,梳著雙環髻著一色紫色芙蓉裙的婢女們挑起了印有團菊圖樣的方緞宮燈,玫瑰色的臉兒,螢火色的燈,十足聲色犬馬,奪人耳目。

那桌麵兒中間被生生摳空了一個臂長的圓形,貼著一塊塊兒的白玉,裏頭碧波泠泠映著一彎冷月,那冷月上卻又浮有大朵大朵粉底金線芍藥,卻如浣女梳洗的輕紗。那鮫人落下的淚滴則顆顆墜在水底,瑩潔圓潤,使人憐愛。白瓷盤的菜,紅瓷碟的肴,繞著碧波圍成一圈兒,另備了一些空置的青色小盅兒,卻又不知用來作甚。

一眾京城公子被唬的怔怔發愣,長這麽大哪個見過這等稀罕,一時竊竊私語不絕於耳。

一位膽大的拿筷子沾了沾那碧水放進嘴裏,半晌方驚叫道:“竟是酒!好香濃的酒氣,該有二十年了!”

另一桌又有人喊道:“這桌子外圍竟是能轉動的!哈哈,正巧小子十分心怡賢兄麵前那疊鹿肉!”

“......受露色低迷,向人嬌婀娜。酡顏醉後泣,小女妝成坐。”那酸氣些的書生子搖頭晃腦,竟是已就著那芍藥吟起詩來。

一時諸見識不凡的哥兒少爺們皆被這新奇物什迷住了,頻頻看向水溶,似是無比驚歎於這位的聰慧無雙與高明手段,

水溶眯著眼,笑道:“敬環兒,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大錦有你,皇兄有你,百年無憂!”

賈環輕笑:“可真真兒是折煞我,不過一個法子,王爺可不敢說得要拯救世界拯救全人類一般!”

水溶略過那些聽不懂的,一口飲盡杯中物,感慨道:“大錦建國數百年,延續至今,祖宗家業未說敗光卻也不遠矣,百姓積貧,朝廷積弱,盛京腳下多繁華,卻也不過徒然一場鏡花水月罷了......環兒,皇兄站得高遠艱辛,幸好有你,幸好......”

少年指尖摩挲著光潔無瑕的青釉麵兒酒盅,嘴唇抿起,笑裏三分無奈七分柔情:“王爺此話不盡然,環兒乃是天下一等一自私的人,在他身上,自然也有我首要圖謀的東西。”

奚清流側頭看了看,龔琳已然趴在桌上微有醺意,伸著手往他臉上夠,眼睛清亮得像落了星子,嬉笑著喚:“清流、清流、好清流......”

那嗓音沙啞而顫,帶著少見的甜膩,像上好的砂糖。奚清流頗為好笑地握住了那在眼前揮動的爪子:“鬧甚呢?叫人看見了,像個什麽樣子,嗯?”

龔琳一把反按住了,又拽著掌心那處軟肉細細揉捏一把,笑起來又似乎是清醒的:“像什麽樣子?哦,自然是像喜歡你的樣子。龔琳喜歡奚清流,青函喜歡奚善漣,清流也喜歡我好不好?”

青衣書生的臉驀地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