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初聽聞赫連扣隻道是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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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科學啊,為什麽我刷不出來更新呢!

北邊的冬天極冷。

榮國府精雕細琢的綠瓦屋簷上掛滿了剔透的冰淩,叫日頭折射出許多顏色鮮麗的光。一個穿半舊青色小襖外套粉紫比甲的女孩兒提著籃子在簷下匆匆走過,梳著時新的雙環髻,鬢邊簪一朵紫絹花,素麵朝天的臉孔透出一股子叫人垂憐的憂愁美態。

躲在花窗後的少年剛折身出來,便見那女孩兒冷厲了臉色,疾走幾步隻當沒看見他似的便要略過去。

“蓮香,你作甚不理我?”賈寶玉忙伸手攔住她,慌亂地問道。

蓮香瞧著他那張委屈的芙蓉麵兒光剩下冷笑了,托了托那籃子:“寶二爺還請讓讓,這籃子重,莫灑了您一身兒的酸苦汁子!”

賈寶玉卻不依,複往前傾了傾身:“那日是我的錯,我與你道歉不成嗎?好姐姐,不要不理我,我心裏難受得很!你若還氣,便把這湯往我身上潑回來罷!”

蓮香靜靜地瞧著他,那眼神冷得很、陰得很:“寶二爺,你給我個丫頭道歉不頂用,我也受不起!你心裏難受嗎?你讓我潑回來嗎?那到時候誰來照顧我那可憐的哥兒?”

賈寶玉叫這小女子的神情嚇著了,府裏的人待他慣是和善諂媚的,親近的丫頭長輩更是溺愛非常,長到這般年紀,他還不曾見過如此純然惡毒的眼睛,那還未長成的少女,竟像是要從他身上剜下一些肉塊來熬煮烹食一般!

蓮香冷哼一聲,推開呆愣的賈寶玉,快步往自個兒院子裏去了。

推開閣門,濃鬱的藥香和著暖氣撲麵而來,蓮香瞧著那個躺在錦被裏的細瘦少年,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你回來了?”小少年忽而動了動,聲線有些無力沙啞,卻是很柔和的。

“啊——哥兒,你醒了的?幾時醒的?口渴不曾?”蓮香低呼一聲,放下籃子,像個滴溜兒亂轉的陀螺一樣又是倒茶又是拿衣裳的,看得賈環輕輕笑起來。

“你坐罷,急什麽?”賈環輕咳兩聲,撐著就要坐起來。

蓮香忙在他身後墊上許多錦緞軟墊,喂小少年喝了幾口水後便取過小籃子,拿出碗尚冒著熱氣的藥湯遞給他:“哥兒,吃完了給個蜜餞呢!”

賈環捧著碗沒奈何地搖頭:“我又不像你,還怕這些苦?”

蓮香坐在羅漢床前的腳踏上看賈環一點點地喝藥,心裏又酸又疼:“哥兒,疼嗎?”

“就那一會兒。”賈環垂著頭,看湯碗裏映出一張柔弱蒼白的臉孔,嘴唇幹枯,下巴削尖,想來是躺了有些日子了。

蓮香絮絮叨叨地:“這三日裏來了不少人,林姑娘和二奶奶來的最多,老太太和老爺也時常問......”

“姨娘和三姐姐呢?”賈環淡漠道。

“......”蓮香握了握手掌,臉上有些不忿,“您那姨娘也就頭天來了,哭的那個慘那個響,二奶奶怕吵著您便把她狠狠轟走了。聽說她在碧紗櫥前麵直罵林姑娘,惱的老太太險些一拐子把她打瘸了。至於三小姐......倒是常聽見她往絳雲軒去,哪有這樣的親姐,竟是說問也不問!”

賈環本就不是原主,更兼前世也不是什麽重情的,這會兒聽聞也隻是冷漠薄涼地笑笑,正待說些什麽,門外忽的響起一細柔女聲:“蓮香,我來看看環兄弟。”

“是林姑娘!”蓮香驚呼一聲,小跑著過去給開了門,賈環抬了抬頭,便有一穿著碧青色對襟襖子、鵝黃色心字襦裙的女孩兒走了進來。

少女眉目如黛、眼帶輕愁,似一籠薄煙如一泓碧泉,嫋嫋行來之際竟宛若一樹海棠次第盛放,並不那樣的紅、那樣的豔,卻直叫人打心眼兒裏的歡喜憐愛。

“林姐姐。”賈環溫和地笑了笑。

少女的眉眼登時亮了些,同來的紫鵑給她搬了錦墩置在床前,林黛玉一坐下便急急問道:“哥兒醒了?幾時醒的?可吃藥了不曾?”

賈環聳著肩輕笑起來:“姐姐說的這話,竟是和我那饒嘴的丫頭一個樣兒?我說她怎麽來的,和你這麽幾日,別的沒學,淨學些咯裏囉嗦嘮嘮叨叨嗎?”

林黛玉鬧了個紅臉,卻也沒惱,隻淺淺笑著:“看哥兒的精神,是好了的。那日——”

她輕歎了一口氣,眼眶裏又有些濕了。這幾日她和寶玉鬧得很僵,那人是個什麽性子?竟是連給環哥兒道個歉都不願的,原是那麽金貴的人,自己個兒怎麽配得起?又有那金玉良緣見天兒地往他處去,恐怕是喜歡得連自己是誰都忘了罷!

“那日也沒什麽,寶哥哥不是有意,林姐姐更是無心。說到底,是我那兩句話惹的禍了,恐怕老天爺也罰我。”賈環麵上掛絲苦笑,心裏卻著疑,這莫不是真有什麽主角效應,好端端地怎麽就惹了這樣一出。

林黛玉輕叱一聲:“胡說什麽?那黑了心的成日介兒說胡話也沒遭了天怒,你說那兩句道理它反倒要惱,這可怎麽說的?不若捅了清明些!”

賈環捂著嘴笑了,揭過這段不提,又與她說了許多逗趣的話兒,到了晌午,紫鵑催著女孩兒去老太太那裏吃飯,林黛玉才依依不舍地走了,走前又來來回回地叮囑了蓮香諸如吃藥穿衣等許多事情。

賈環因林黛玉和賈寶玉受傷後,賈母給他房裏添了許多例子錢,王熙鳳也明著暗著送來許多東西,因此蓮香備下的膳食極是精貴營養,直恨不得把什麽燕窩魚翅人參鹿茸的填鴨式往下灌,吃的賈環險些再次暈過去。

過了正午,賈環半坐在**,膝頭放了塊紅木板子,上頭又有各色文房四寶。

小少年一邊回憶著腦海裏那幾本書,一邊編拆成這時候人能接受的情節文字快速寫下,清透的日光灑在他身上,徒落了一地清雪般的素淨安寧。

赫連扣來的時候,見到的正是這樣的情景,陰鬱幾日的心情驀然放晴了些,隻道也不枉自己跑這麽一遭。

“環兒好興致,寫些什麽能否借我一觀?”

那響在耳側的聲音硬質冷然,如一柄無鋒重劍狠狠地切進思維,透著難以忽視地霸道凶戾。

賈環倏然抬頭,眼前這張臉並不是太過熟悉,但卻鮮明得叫人無法忘懷。明亮飽滿的日光從男人身後透出來,婉轉地頓在他鋒利的眉梢、細長的眼尾、削薄的唇線和一襲描金勾銀的紫紗華服。

眼球,突然就被燒灼得疼痛起來。

“......赫連?”賈環訥訥出聲,恨不得掐自己一把為證。

赫連扣使扇子在小少年腦門上輕敲一記:“怎的,不認識我了?”

“哪能?隻是沒想到你在這兒出現。”賈環回過神來,歪著頭看他,“怎麽進來的?”

赫連扣在床邊坐下,冷漠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來,便來了。”

賈環搖頭,真真是天下一等一任性霸道的人,也算貴重的敕造榮國府,竟被他說成了個人人可參觀的飯館兒商鋪似的!

赫連扣從他手裏拿過那些紙稿,小少年慣使瘦金體,便得滿目風流嫵媚,輕快肆意,但那字,卻正,正得叫赫連扣也有些驚奇。

“你竟像練了二十七八年字的,連骨子裏的氣韻風致也帶出來了。”赫連扣讚了一句,賈環隻是笑笑,並未接茬。

男人翻書的速度極快,本來賈環也就沒寫幾張,盞茶的功夫他便看完了,晃了晃手裏的書稿,赫連扣淡淡道:“矯情做作、情情愛愛、細節繁瑣、拖遝不堪。”

賈環拿回紙張,細心理好後翻了個白眼:“原就不是給你看的,搶去作甚?”

赫連扣冷不防捏了少年尖尖的下巴,眯眼湊上去,細細地看著這個蒼白的小孩兒,像要把那血肉都一寸寸吞淨了:“環兒,是誰給了你這麽大的膽子,總對著我肆無忌憚?”

賈環有些困難地仰了仰頭,黑眸含笑,桀驁地看著這個渾身上下透出殘酷血腥的男人:“不是你嗎,扣扣?人上人做久了,不想要個普通些的又對你無害的朋友嗎?還是說,你希望我變成那唯唯諾諾畏懼恐慌見你一麵恨不能抖成篩糠的樣子嗎?”

赫連扣舔了舔嘴唇,湊到他耳邊啞聲呢喃:“環兒,你也隻在我麵前真性情罷。那溫和、那良善,我是聽著——便要笑了。”

賈環微微一僵,幹脆把頭靠在了男人寬闊的肩上,皺著眉想了想,倒也真是,這恐怕還是潛意識裏覺得赫連扣足夠與自己為敵為友,才與他相處得這般自然。

“你心情不好?”賈環側頭,瞥見了男人眼眶底下深色的痕跡,這是有多久沒歇好了。

赫連扣任他倚在自己懷裏,雙手輕輕搭在小少年細弱的腰上,鼻尖傳來的藥香讓他浮躁的心緒漸漸歸於平靜,沉默了半響才輕輕道:“蘇赫新晉,我封了翰林編修,引為心腹,不出月餘,他便投了那人,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怎麽,朕堂堂天子,竟還比不上一個治下之臣麽?”

賈環感覺到了男人深埋的怒氣和不忿,幾乎是縱容地輕撫他的脊背。

剛作為賈環醒來那幾日,他便極為細致地查詢了此處的曆史背景。迥異於當代紅學研究者提出的明清時期,這是一個完全不同又隱有相似的地方。朝名大錦,皇姓赫連,當朝首輔周文清堪稱隻手遮天,後宮又有陳皇太後掌權,那執位一年的皇帝竟是枚傀儡,無權哭無權笑更無權擁這天下。

小少年本是一個別處來的旅人,對此間事不在意更不上心,隻上元那日赫連扣這個巨大的意外就那般明晃晃大喇喇地出現在他的生命裏,如今看來竟是有些生根發芽的味道了。

他有些煩惱,但心裏並不是很討厭的。

“你怎麽想?”賈環低聲問。

赫連扣冷冷地笑,握著小少年的肩膀將他緩緩推開,讓他看清楚自己此刻的神情:“我要他知道,我看上的東西,得不到便毀了,毀的幹幹淨淨、涓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