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太太這陣子忽悲忽喜的折騰了好幾次,便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好在秦老太醫最近成了林府的常客,順便給她看了,卻與弟弟林如海很有些相似,也是多思多慮,又頗過了許多年抑鬱生活,有些傷了底子,但是現在起好好將養一時半會倒也沒什麽大事。畢竟許太太本就是50多歲的人了,在這年代也算老人了,誰都不能打包票說她就再能活二十年——就是再活十年也不算短壽了。

好在如今因有了許陽,許太太確實是高興了許多,雖說這天上掉下來的兒子著實調皮了些。可她喪子多年,雖她的真兒子就算活著,也該有十四了,可她印象中的兒子,依然是那個能抱在懷裏的小孩子。故而許陽雖然性格跳脫,又慣會撒嬌耍懶,與這時代大部分這年紀的少年不同,許太太也不以為意,反倒覺得他是小孩子,本就該這樣才是。

許陽其實已經十六周歲整了,但是要知道後世的平均年齡本就高,古來稀的七十歲在後世還不到平均壽命。十六歲在如今這個世界要是結婚早的話恐怕都快要當爹了!而在許陽那個時候,還是個家裏的大孩子呢!離法定結婚年齡還有7年啊親,更別說城市裏的青年們大多喜歡晚婚,不出意外的話他至少還得讀四年書,要是考博的話還要更久,他家境又好,所以壓根就還是個不需要考慮太多的大孩子。相由心生,加上許陽本就皮兒嫩,又是娃娃臉,行動上又跳脫。所以不管是林如海還是許太太,都想當然的認為他應該與另一個許陽差不多大,也就是十三四歲罷了——隻是這孩子真是營養好,生的忒高。許陽也樂得裝嫩,他要是敢說自己十六了,保證第二天許太太就能請一堆媒人上門。

許太太在林黛玉麵前把許陽貶的一無是處,心裏卻是容不得誰說他不好的。別的不說,林如海說許陽的字很有些功底,許太太卻已經覺得許陽的字比林如海十五歲的時候寫得好多了。其實這個倒不完全是她偏心。許陽這輩子最出挑的就是字了,他腦子聰明,但是學習上卻不是就拔尖到逆天的地步。當初高考的全市第二很有些心態好運氣好才撞上的味道,這裏麵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把一半以上的精力都用在了寫字上麵。他的字又是據說有萬一挑一的天賦,偏最常寫的又是科舉必需采用的館閣體——雖然文人們好多嫌館閣體沒有個性。可是你得承認,這字體寫出來確實的典雅莊重,所以科舉考試才必須用這個字體。尤其又出自一個十三四歲本是十分調皮的少年手中(好吧,這對林大人不公平,許太太等於是拿十六歲的許陽跟十四歲時候的林如海比,而且比較的時候帶了色差嚴重的眼鏡!)。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可許太太對許陽能有什麽期望啊?許太太以為他來自海外蠻夷之地,能認字就不錯了,現在發現他居然寫的一首好字,又是館閣體,忽然就聯想到弟弟當日一手館閣體寫的還不如兒子呢,可卻是不到三十就點了探花的,於是也不問問這孩子讀過四書沒有,便自顧自的先開心起來。

不過許陽卻是個真正的調皮鬼。即使是在他自己的那個世界,許陽也從來不是老實孩子。更別提到了這個十五六可以結婚,不到十歲的小正太小蘿莉們都要裝小大人的鬼地方……他簡直淘的讓幾個比他還小幾歲的小丫頭都想抱頭哭一場。

別以為跳窗事件是偶然的,突發的!他奇奇怪怪的事情幹的多了去了!

先是趁丫頭不在身邊把熏籠掀起來直接把立香扔到炭火上燒起來,說是熏被子,熏了一被子煙氣……

又過了兩日讓丫頭給他拿了豬油堿麵,把丫頭支走在屋裏又燒又兌弄得滿屋子豬油味兒,結果一扭頭洗臉看到香胰子的時候又嚎了起來:“我瘋了,都用了好幾天香皂了我還造什麽肥皂……”

更別說他平日裏各種大家都見慣了的舉動:身體略略好些,能起床了,便每天早上起來,嘴裏喊著一二三四,伸胳膊抻腿的蹦躂小半個時辰才肯洗臉……打開窗戶,冷不丁:“啊~~~~~”的大吼開來,嚇得外麵熬藥的小丫頭差點把手燙了。前幾日林如海過來,兩人把丫頭都趕了出去,爺兒倆偷偷摸摸的聊了好一會兒,然後冷不丁一起叫了起來,隻把丫頭們嚇得趕緊把孟姨娘請來了。結果一問,許陽得意洋洋的說高聲呼喊可除胸中鬱氣,可使頭腦清醒,舅舅已經試過了,孟姨也跟我們一起喊喊吧……

孟姨娘跟許太太說了這事兒,許太太也被弄得哭笑不得,弟弟都四十幾歲了,也不好去教訓,隻能去找了許陽來罵,結果被許陽一通歪理,沒罵成不算,差點被他拐了也去窗戶跟前喊上一喊。

如此種種,一個月時間,倒是讓原本小心翼翼的對待這個便宜兒子的許太太變成了瘋狂的主婦,哪裏還顧得這孩子是不是親生的問題?說又說不過,講又講不通,講不過這兒子了,索性拎著撣子追著打的事情都鬧過一次,一來二去,早把那份兒生疏去了大半。其實這倒也是許陽有意為之,他畢竟閱曆不多,乍的多了個媽,不知道怎麽相處才好,也不知道怎麽就失心瘋的像後世惹禍求關注的小屁孩兒一樣,故意調皮搗蛋了,直惹的許太太恨不得把他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才好……這麽一鬧,卻依稀找到了小時候調皮搗蛋被徐媽媽追著打的感覺,到最後不止許太太隨意了,他帶許太太也更親近了。

許太太有了兒子陪,本就心情好。這會兒侄女也回來了,水靈靈粉嫩嫩一蘿莉,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又懂禮貌,更別說這可是她寶貝弟弟的獨生女!才回來第三天,許太太二話不說就把照管林黛玉的事情接手過來了。說是接手,其實主要還是教育問題,衣食住行的自然有孟姨娘管,許太太主要就是教她讀書禮儀,一天也不過兩個時辰。許太太越看侄女越覺得她實在是聰慧的很,生怕讓自己給耽誤了,於是便開始跟林如海商量讓侄女除服後的社交事宜。整天忙忙碌碌,反倒覺得年輕了不少。

許太太這邊過的一天比一天開心,可林府裏有人可開心不起來了。那便是京城榮國府的賈璉。

賈璉千裏迢迢的送表妹回家,是因為林如海送信說他病了。按照賈老太君的想法,除非病得很厲害了,不然不會專門使人來接女兒。賈璉也不傻,自然也能覺出點味道,因而出門前也是細細想了:姑父若是無大礙,自己不能呆的太久,要催促著早點帶林妹妹回家才是……若是有個不好,也得趁姑父還在,把一些事情說好才是,他也事先想了一些事情該怎麽處理,臨出門前老太君也特地囑咐了他許多。賈璉倒不是咒林如海,隻是人有旦夕禍福,真有個萬一,總要有備而來才是吧?

在賈璉看來,此去無非兩種可能:姑父不好了,那他就的擔負起姑父身後事的重責,畢竟林家沒什麽親近的叔伯兄弟了,產業的處理,林妹妹的嫁妝,這些事情都要理一理了;或者老天保佑林妹妹不至於才喪母又喪父,姑父一見到表妹,說不準病就好了,那更省事,呆上一二個月就可以辭行,帶林妹妹回家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還有第三種可能。

林姑父確實比前些年蒼老,可是看起來身體倒還好,一見女兒便老淚縱橫,說想女兒想的病了,差點就不行了,可一聽說女兒已經往回趕了,不知怎麽的居然一下子就好了。好女兒,爹實在是想死你了……父女倆沒說幾句話就抱頭痛哭,隻把賈璉尷尬的想撞牆:怎麽自己倒像害人家父女分離的罪人了?看林如海這模樣哪裏像大病初愈的樣子,隨即又看這哭的一塌糊塗的兩人覺得哭笑不得:姑父真是愛女如命,若不是沒人教養,表妹在自個兒家肯定過的更愜意。不過,就算看林如海沒什麽事情了,人家父女才見麵,又哪裏好意思提走的事情?還是先收拾住下了再說。

賈璉想著這樣也好,自己就當出來遊山玩水,揚州粉頭與京師比又是另一番風味,玩兒倆月再回去也很是不錯!誰知坐下來剛寒暄幾句,便聽姑父說因自己病了,姑父的寡姐趕來照顧姑父,因他沒個夫人在身邊,這位姑太太索性早早處理了產業,竟是準備在弟弟身邊長住了,又說老天保佑姐姐,竟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兒子,現也在林府住著。

賈璉隻是紈絝了些,卻不傻。林姑太太回來住,又特地哄了老太太把表妹送回來,這分明是不準備讓表妹走了。林姑太太說起來也是侯門千金,嫁的是當日太子少師家的公子,她教養個侄女真算不得什麽。

賈璉明白這樣安排是在情理之中,他雖沒見林黛玉幾麵,但好歹也有點血脈聯係,他又不是冷心冷肺的人,自然也不希望她過得不好。隻是想到回去以後如何跟老祖母交代,腦袋就大了。總不能直說“老太太,你女婿沒病,他是跟你搶外孫女,把閨女誑回去就不肯送回來了……”他腦子沒抽呢!原本人家女兒在父親身邊盡孝就是天理人倫,就算心知肚明怎麽回事也不能直說。

姑父不也是這樣麽?不能直接說“嶽母,我姐姐來我家了,我閨女有人照顧了,不用你照顧了,把她送回來吧!”這不是成了河拆橋麽?也太混賬了。所以隻能說是自己身體不舒服,讓女兒回來看看,正好自己姐姐不放心自己,也過來了。自己跟姐姐膝下都空虛得很,如今大家湊在一起,姐姐順便也能幫自己養養閨女了,也省的再折騰年邁嶽母勞心費力了……唔,大體就是這樣子。賈璉不傻,他一聽這個情況就把林如海的說辭都替他想到了。

話是沒什麽錯,可是,祖母的心意隻要不是瞎子,誰不明白?寶玉千好百好,也隻是自家覺得好。他的親事認真算來,若不能娶林妹妹,怕再沒有更合意的了。人都是抬頭嫁女低頭娶婦,自家隻是空掛了個國公府的牌子,別說五品官的二叔,就是自己那個襲爵的爹,現在也不過是個閑散的一品將軍。若不是親戚,手握實權的三品大員的女兒,哪裏敢去攀?便是親戚,若沒有自小的情分加上水磨的工夫,除非寶玉有什麽大出息,不然看林姑父這樣兒,哪裏會隨便把女兒許人!這會兒表妹離開了賈府,以後這門婚事就是老太太,也張不開口提的。

再說老太太又是很疼林妹妹的,這麽忽巴拉的接走了就不送回去了,能不傷心麽?真是愁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