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告訴自己有些東西是奢望,不可以多想,可是在偶爾閑下來的時候,蘭夢如的倩影還是時不時的躍入許陽的腦海。有兩次許陽忍不住了,就偷偷拿出炭筆畫了印象裏蘭夢如的樣子,可畫好了,又趕緊擦掉了……在禮教森嚴的大江,一個姑娘的容貌,怎麽容得外人隨便去畫!

因為偷偷戀上蘭夢如,當許陽聽說蘭濟和要來崇雅講官課的時候,比誰都高興。他知道自己的念頭很傻,就算他聽再多的課,就算他能得到蘭濟和的賞識,就算兩家走的再近——他與蘭夢如,也沒有可能。就是不提抬頭嫁女低頭娶婦的習慣,隻論門當戶對,蘭夢如的父親是正三品的高官,三個哥哥一個已經中了進士外放了,另兩個都是舉人,全都留在京裏在國子監讀書……而自己隻有一個朝廷嘉獎的五品誥命的母親,而他本人,如今不過是個秀才!他這樣子,怎麽可能配得上蘭夢如這樣的姑娘。可許陽還是忍不住,縱是今生都不可能再見到蘭夢如,他也不希望蘭夢如的父親不喜歡他;或者他有一種呆念頭,離她家的人近些,是不是也就算離她近了些呢?

誰知道許陽的呆念頭居然真的起了作用!沒等到蘭濟和到崇雅上課,他便有機會到蘭家做客了。蘭太太又一次到許家做客的時候,提出要許陽有空也到她家坐坐,她家老爺很想見見許陽這個書畫雙絕的才子。原來蘭太太與許太太雖然要好,但是畢竟許太太是寡婦,而蘭太太雖有三個兒子卻一個都沒帶來,故而許太太到蘭家做客便隻帶侄女過去,而許陽也就沒有拜訪過蘭家。

許陽便真的帶了禮物前往巡鹽禦史府拜見蘭濟和。蘭濟和是典型的北方大漢,雖然年紀大了不那麽挺拔了,但依然十分的高大魁偉,一臉的正氣。因在家,蘭濟和沒有穿官服,身上的便服十分簡樸,隻是市麵兒上常見的鬆江布做的夾袍,手工倒還不錯,腳下的鞋子是千層底兒的棉布布鞋,沒一絲兒的裝飾。許陽來到大江這麽久,過慣了紈絝生活,對日用品的檔次十分清楚,看蘭濟和這身打扮,再看外書房竟比一向簡樸的林如海當日在時的擺設還要簡陋,聯想起黛玉提起的蘭大人周身的衣物都是妻子女兒親手做的,不由得肅然起敬。

許陽本來就長得好,這兩年有季山長與孟老先生的言傳身教,如今的禮儀舉止也十分的有風度,再加上他對蘭濟和是真的十分敬重,態度上自然也就更恭謙有理。沒有人不喜歡有禮貌的孩子,更別說許陽長得這麽好,蘭濟和一看見他就覺得順眼,外甥肖舅,這孩子一看就跟他舅舅一般是個謙謙君子,讓人願意親近。

許陽知道蘭濟和清廉,所以帶來的禮物也沒有太貴的東西,因聽說蘭濟和寫的一手好狂草,禮物便是他手抄的幾卷書,還有兩刀適合書寫草書的玉版宣。果然這禮物趁了蘭濟和的心,問了些他在崇雅的學業,許陽一一答了,蘭濟和聽完對許陽更是和藹。又隨便談些海外見聞以及揚州故事,許陽見蘭大人言語間時而妙趣橫生而嚴肅認真,且沒有一絲的架子,也就放鬆下來,應對的十分自然。蘭濟和自來到揚州,官麵上交際也見過不少年輕人,各方麵綜合下來比得上許陽的,真是寥寥!若單論風度談吐,許陽竟是他在揚州見到的最出眾的青年了。蘭濟和有三個兒子,每個都從小就是好學生,故而他越發喜歡好學的孩子,要知道許陽回到大江才兩年,據說他回來時除了一手字還拿得出手,就連話都說不好!才過了兩年就能這麽出眾,一方麵是天資好,另一方麵他下了多少工夫可想而知。

許陽既拜訪過蘭濟和,從林如海那邊算下來也算是蘭濟和同僚的小輩兒,後來又拜訪過一次,算是跟蘭家也熟悉了,偶爾黛玉來蘭家做客許陽便自告奮勇的護送。這邊黛玉去找蘭夢如玩兒,許陽便去給蘭濟和問安,有時候還問些課上不懂的問題,蘭濟和喜歡他謙虛好學,再忙都會抽出時間見他。一來二去,蘭濟和索性讓許陽就叫他蘭叔叔,竟是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子侄般看待,偶爾還留許陽跟他一起吃飯,當然菜品也十分簡單,最多的一次不過一葷兩素一碗湯。

越是與蘭濟和熟悉,許陽越發敬重這位表裏如一的禦史大人,偶爾也會心中竊喜自己離蘭姑娘越來越近了。雖知道自己那點兒念頭依然是非常不切實際,但是隻衝著認識了蘭濟和這位讓人沒辦法不敬重的長輩,就很值了!

當然許陽還是有其他的收獲的,有兩次休沐日來拜訪的時候,竟然正撞見蘭濟和指導女兒功課。蘭濟和生性灑脫,又把許陽當做自己的子侄,所以也沒有專門讓女兒回避,第一次碰到了許陽還有些不好意思,看到蘭夢如都大大方方的,再遇到他也就不扭捏了。看見蘭夢如練字,他還主動去顯派了一下,寫了幾個字,果然被蘭夢如大大稱讚了一番,暗戀的姑娘稱讚他,比孟老先生誇他十頓都鼓勁兒!許陽回到家腳步還是飄的。

五月的時候,實在沒辦法忍受洪秀全整日喋喋不休的在他耳邊嘮叨說自己開始管理家裏的產業了許陽不去看看一定會後悔的如何如何,便跟著這隻空去到他家在城郊的紡織廠去看了。許陽真的沒想到,大江的紡織業如今竟然這麽發達!洪家在揚州近郊就有一家繅絲廠還有一家紡紗廠。繅絲居然不純用手工的,竟是采用了一種腳踏的繅絲機,更讓許陽崩潰的是他居然在紡紗廠看到了兩台嶄新的正在調試的水力紡紗機。開什麽玩笑!這東西怎麽會現在就出現了?

許陽並不知道中國曆史上絲綢製造工藝發達,腳踏繅絲機在元代就出現了,在明朝已經相當普及。如今的大江,由於太祖並沒有過於重農抑商,所以商業分外發達,技術的發展的束縛也就少得多,腳踏繅絲機經過好多次改良,甚至還出現了加撚的功能,這可是許陽所經曆的曆史上沒有的事情!

而因為並沒有閉關鎖國,所以西方的一些科技發明也就順理成章的來到了中國。甚至南方還有不少開明商人直接派子弟到歐羅巴念書,學習西方技術。唯一可惜的是,意識到西方科技力量的人大多數都是地位相對較低的商人。而決定大江命運的絕大部分讀書人,依然認為大江是天朝上國,對西方科技不屑一顧。

洪秀全看許陽瞅著水力紡紗機發愣,繼而圍著機器轉來轉去,又上下到處踅摸,孔雀病就發作了:“如何?也有你沒見到的東西了?這是我家從歐羅巴購來最新的機器,一台機器能頂上百十個人!別的地方不敢說,在江南這絕對是頭一份兒!不懂了吧……”

這些東西哪裏難得住文科生!許陽醒過神也不說話,又東看西看瞅了半晌,最後彎下腰把機器底下一塊兒商標似的東西揭掉,蹭了又蹭,總算露出裏麵的銘文,嗤笑道:“你說這是最新的?我看你被人家騙了才是真的!1785年的玩意兒,這都六年了!被人淘汰不用了甩給你才是真的!”

洪秀全先是一愣,彎下腰仔細看了又看,繼而暴跳如雷:“該死的南洋佬,騙到我頭上了!看我非拆了他的商號不可!”

許陽忙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拖住:“算了算了,你別生氣,我也是逗你呢!這機器雖然是舊了些,卻也是正經的東西,他能給你弄來就很了不起了。哪國會把最先進的機器賣到外麵?還不是先把本國淘汰的東西賣出去!六年前的就算不錯了,你調試下沒問題就行!便是你拆了人家的房子,怕是也變不出第二台紡紗機了!”

洪秀全喘了好一會兒的粗氣,才算消停下來。卻忽然歎了口氣:“歐羅巴人的東西確實厲害,一台機器上竟有八十個紗錠。昨天幫忙調試機器的外國師傅給我們做了下示範,按照他們的工序來的話,那紗紡的又勻又長又不容易斷,便是幹了十幾年的老紡紗工也比不上,更別說能頂上多少人了!我聽說英吉利全國都普及了這種機器,而且他們現在織布也用上了水力,如今大量的向外傾銷棉布……廣東市麵上就出現了一些機器織的布,很是便宜,雖然現在並不多,可是依照這種機器的產能,這些外國布隻會越來越多!我們大江本土的紡織業再不改進的話,必然會遭受滅頂之災的!”

如果說許陽一開始隻是被水力紡紗機的出現給震撼到,現在則是被洪秀全的遠見卓識給驚住了!這不就是他生活過的那個世界的中國近代史走過的路麽?現在才1791年,歐洲的工業革命爆發才多少年,遠在大江的洪秀全就能想得到這種變革對中國的影響。

許陽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仔細的去打量洪秀全,他知道洪秀全長得好,重情義,有才華……可真的僅此而已,他從來都隻把洪秀全看做一個喜歡風花雪月的風流才子,卻沒想到,他居然還是這麽一個有著長遠眼光的實幹家。而這樣的人,就在自己的身邊,是自己的朋友。而開放而繁榮的大江,這樣的有識之士,一定還有很多很多,這些人,一定不會讓這個國家沉淪的。

許陽覺得,大江,真的比他所經曆過的那段曆史中的這個時代的那個王朝,好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