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老太君的死並不出乎大家的意料,畢竟她已經纏綿病榻好幾個月了,可是隨後傳來的另一個噩耗卻讓賈家人全都驚呆了。

白蓮教造反了:川,楚兩地的教眾一月內占領了十幾座城,消息傳來,朝野震動。而對於賈家來說,卻不止是震動這麽簡單,江陵被攻陷了,地方上的戰報寫的很清楚,白蓮教兩萬教徒圍住江陵,縣令賈璉率眾抵抗,堅守三日後攻入城池,江陵縣令,縣丞,主簿並差役二十餘人全部殉國。

白蓮教並非從江陵而起,他們造反追究不到賈璉頭上,他死的也算壯烈,兩湖都督明盛的戰報在這一塊兒寫得清楚的很,賈家雖然眼見就要倒台,可這會兒誰傻了才往這麽個死人頭上潑髒水呢!這邊賈家才得了消息哭天抹淚,那邊對賈璉的追封與對王熙鳳的封賞也下來了,因他原本就是賈赦要襲爵的嫡子,所以跨了幾級直接追封了正四品上騎都尉,而王熙鳳也由七品的淑人一下子跳到了四品的恭人,連他才五歲的長子賈芫也封了正六品的雲騎尉。可這會兒一向愛慕權財虛名的王熙鳳卻壓根兒對些封賞沒半點的興趣,她哭的死去活來,先是罵賈璉狼心狗肺的東西竟拋下她孤兒寡母就這麽去了,再後來就變成了罵自己:“我早該知道的,他是故意趕我回來的,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這個挨千刀的,他做的什麽孽啊,結發的夫妻,便是死也該死到一處去啊!”她一向性子暴,正哭著脾氣上來竟真的衝著柱子就撞過去了,幸而她早就哭得沒了力氣,險險被人拉住,隻把頭撞出個大包,卻也給一口氣噎住暈了過去。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許陽正在教黛玉小篆的筆法,兩人呆了半晌,黛玉的眼淚先下來了。賈璉夫妻對她都不錯,就是外放為官的這幾年,逢年過節也少不了捎給她精心準備的禮物,雖其中不乏市儈的想法,但他們對她比迎春還要好些卻是事實。許陽也不好受,他雖然不知道原著賈璉最終的結局,但是總歸不該是這樣白白丟了性命。而對於王熙鳳來說,她或許逃離了被丈夫厭棄一個人孤零零死去的結局,能與丈夫恩恩愛愛,女兒成雙,如今明知丈夫是為自己跟孩子而死,她心裏該有多傷心!

是的,賈璉確實可以說是為了妻兒而死的,就在白蓮教起事之前,賈璉給林如海來了信,信裏說到川楚二地形勢不好,求林如海若是他有什麽不測的話幫他在朝堂上說幾句話,別讓他到死都落個罵名,好歹有個為國捐軀的名聲在,老婆孩子日後也有個盼頭。賈璉從來就不是個為國為民視死如歸的主兒,若不是賈家現在的情況,他大可以見勢不妙提前就辭官回家,他不肯回,顯然是知道回京也不會有個好結果,不如放手一搏,運氣好了自己能逃過一劫與妻兒團聚,真丟了命,好歹能把老婆孩子從家裏那個泥潭裏摘出來。

賈璉的判斷沒有錯,去年上任的兩湖都督是從金陵平調過來的林如海的好友明盛,果然明盛大力的替他說了好話,又有林如海王子騰端坐朝中,他的妻兒果然都有了封賞,而就在這些封賞下來不過四五天,宮裏便傳來消息,賢德妃賈元春,薨了。次日,東城兵馬司圍了榮寧二府,賈家遭到的彈劾終於有了下文,皇帝下令徹查,命人把賈赦賈政鎖拿了去。寧國府那邊的情況更糟糕,直接就被抄了家。

因為已經快過年了,案子判的極快,賈珍壞事做盡,本人被判了斬監侯,家產全部罰沒,家眷下人充為官奴,擇日發賣。賈赦因手上有幾條人命,奪爵,仗八十,罰沒家產,流放伊犁。賈政縱奴行凶是一罪,私藏甄家財物又是一罪,倒沒有什麽太大的罪,又查清楚大多是受下人蒙蔽所致,因他年老,又是賢德妃的父親,便隻免了官。判決書下來的次日賈政就被放回了家。

因丈夫犯罪,邢王二位夫人的誥命自然也全都被免了。而賈璉為國捐軀,王熙鳳的誥命倒是保住了。當日寧國府被抄時惜春並不在寧國府,而是恰好在林府做客,聽聞家裏出了事兒,便求林如海幫她弄張度牒,為她在個名聲好的寺裏尋個去處。黛玉與孟姨娘苦苦相勸,說總能讓她父親幫忙說句話,別人救不了,可單單把她過繼到賈政名下免去被打進奴籍的命運總是成的,畢竟她不過是個沒成年的女孩子,誰又會因為這點事兒跟林如海較真兒呢?

誰知惜春早就拿定了主意,說自己早就受夠了這醃臢塵世,若不是顧念老祖宗疼她,她一早就剪了頭發做姑子去了!林如海早知道她的性格,也不勉強,果然替她弄到了度牒,等有人查到寧府少了一位姑娘的時候,她早在京郊一座頗有清名的念慈庵裏正式落發了,有正式的度牒就算國家承認的出家人了,也就不再追究了。臨行前惜春把史太君給她的三百兩金子都拿了出來交給林如海,求他在寧國府的人被發賣時把她嫂子侄兒侄媳婦等人贖出來,花不完的話就把剩下的與他們做安家費。

榮國府那邊雖聽起來比寧國府的情況好得多,可壞就壞在賈赦賈政沒分家啊!罰沒賈赦的家產就等於把整個榮國府都罰沒了!幸好王熙鳳的誥命還在,可以保住自己的嫁妝用來養育孩子。愛麵子的賈政當日給兒媳婦請了個節婦的表彰,這會兒也派上了用場,因李紈是受過朝廷表彰的節婦,便也保住了嫁妝。王子騰此時也被參下了獄,史鼎候半年前就因為辦差不利被抹了差事哪裏還有什麽影響力?幸而賈家還有最後一個牛掰的姻親林如海杵在朝上,故而辦差的人也算寬和,足足給了賈家人半個月的寬限時間。

王熙鳳在京城裏有座嫁妝宅子,就先派了人去收拾那個宅子,準備到時候直接帶著孩子下人搬進去,當然,邢夫人她也得帶走。而李家比不得王家,李紈的嫁妝實在不算多,就那麽一兩萬的財物,並沒有什麽嫁妝宅子,王熙鳳本來想帶了二房的人一並擠到自己家。賈政王夫人二人很是過意不去,畢竟那宅子並不寬敞,住王熙鳳娘幾個還好說,再加上他們一大家子那可太局促了。正商議著如何是好,才進屋的寶玉卻拿了個大信封遞給了賈政,打開一看卻是一份買賣契約,另有已經辦好了的加了官府大印的房產契書,契約的買家是寶玉賣家卻是林如海,買下的是所宅子,過戶的一應手續都辦好了,一家人隨時可以搬進去。

原來林如海知道了二舅兄一家無處落腳的事兒,便把寶玉叫去讓他在一份兒寫好的契書上簽名蓋手印,寶玉怎麽肯答應?林如海卻道:“這是你姑姑昔日的嫁妝,她靈下有知也會讚同我這麽做的。這宅子並不算大,可你們一家子住倒也勉強夠了,就這麽點心意而已,難道你要讓我看著你們你家子流落街頭麽?”

大房那邊有房子了,林如海就讓寶玉給捎去了二百畝的地契,讓王熙鳳抽空去正式辦一下過戶的手續,這田地也是當日賈敏的陪嫁,林如海辦事很是妥當,接濟兩個舅兄家用的都是妻子的嫁妝,讓兩家人沒法拒絕,收下也不會太過尷尬。

一群人看了這些東西麵麵相覷,最後還是王夫人繃不住先哭了,她才死了女兒,正是最脆弱的時候:“到這個時候,別的親戚躲都來不及,姑老爺卻還能雪中送炭……”她這一哭王熙鳳也哭了,王熙鳳也想起了自己的娘家,她這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兒,她親哥哥王仁卻連打發個人過來看一眼這樣的麵子活兒都不做!王子騰雖然下了獄,可王家可沒有被抄啊!偷偷來賈家報信的王熙鳳母親身邊的婆子哭道:剛出事兒那會兒太太打發柳葉兒過來看姑太太跟大姑娘,還沒出門就給大爺攔下了,直說家裏這個地步哪裏還顧得了外人,沒的被白白牽累!外人,她是同父同母的親妹妹,而王夫人當年對王仁何等疼愛,這會子才一遭難就都成了外人!王熙鳳越想越傷心,拿著那地契也嚎啕起來。

因寶玉早對家裏遭難有心理準備,未雨綢繆便把他屋裏的金銀細軟零零碎碎的偷偷帶了一些放到了到他在林家的住處,這事兒隻有襲人知道,連王夫人都沒告訴。這會兒為了讓父母寬心也就不再隱瞞,又安慰他們:“老爺太太真不用擔心以後的日子,有我呢!”這些年對寶玉越發慈愛的賈政一聽就哭了:“我活了五十多歲,沒給兒子留下什麽東西,倒讓兒子為我操心。”王夫人更難過,她丈夫的罪責卻有大一半兒是她的陪房給牽連的,她自己也沒少瞎摻和,如今害了丈夫,也拖累了兒子,後悔的恨不得一頭撞死,這會兒隻顧著流淚什麽都說不出來。寶玉這次卻沒哭,過去的幾年他總覺得又把利劍懸在頭上,這會兒劍掉下來,雖受了傷,可心裏卻踏實了。他見父親哭母親也跟著掉淚,自然要勸他們:“可別哭了,不是有那句話麽?養兒防老積穀防饑,父親母親年紀都大了,正該我孝順的時候,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團團圓圓的,比什麽都好。”

這年月奴婢是屬於家產的,既然家產要充公,便有辦差的人到官府拿了名冊挨個清點賈府在冊的奴仆以充作官奴。而前陣子賈家才放出去過一大批奴才,剩下的還不到一百人,而這年月好多家庭並不會把所有奴役的名錄都上報,王熙鳳,李紈的陪房是屬於她們的嫁妝,也不可能被充公,故而此時在冊的需要充公的不過三十多人。這些人哭天抹淚,其他人兔死狐悲,也難過的要命。

趙姨娘披頭散發的摟著賈環不肯走,她跟周姨娘都是正經上了冊子的賈家奴才,是肯定要被充公的。可她再討嫌也給賈政生過兩個孩子,賈政自不用說,在一旁老淚縱橫;兔死狐悲,連一向討厭趙姨娘的王夫人都撐不住大哭起來。寶玉的丫頭前陣子放走了大半,隻剩下秋紋芳官與襲人,襲人原本就是賈府前些年私下買的並沒有上報,秋紋卻是在冊的家生子,芳官是樂籍,同樣是哭的一塌糊塗,最終還是全都給帶走了。

芳官與秋紋被帶走後,寶玉又一次提出讓襲人離開,她是賈府私下買的丫頭,並沒有正式到官府轉入奴籍,是私奴,把身契燒了,回到父母身邊就能堂堂正正的做回平民。寶玉說的很實在:賈家如今這個樣子,襲人跟著她還不如回自己家呢!花自芳這些年頗攢了些家當,又十分的疼愛妹妹,必然不會虧待她的,況且襲人前陣子聽了寶玉的話把自己攢下的財物也偷偷運回了娘家,寶玉當時還額外讓她帶了一百兩帶回去,襲人容貌不差,又見過些世麵,作為正經的平民而不是脫了籍的賤民,還是能嫁個不錯的人家的。

襲人本就是個死心眼的,怎麽可能答應?眼見身契被寶玉燒了卻還是哭著不走,直說她既然跟了寶玉,哪裏有不從一而終的理兒,她生是寶玉的人死是寶玉的鬼,寶玉若非要趕她走,她就一頭撞死。王夫人感動的摟著襲人大哭:“我的兒,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寶玉這個沒良心的,你就當他是在放屁!”寶玉隻得不再提這個茬兒。

半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快,兩房人並不敢拖到最後,收拾了八九天便開始搬家了。榮國府門口是有人對著單子查的,隻允許王熙鳳李紈二人帶出去自己的嫁妝,其實這年月的大戶嫁女嫁妝聽起來多,可是大頭卻是衣裳布料這些消耗品,王熙鳳李紈嫁進來這些年,這些東西怎麽可能不減少?有林如海的麵子,辦差的人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她們帶人拿走了足額的東西,出府那天也沒有趕盡殺絕的挨個搜身。

王熙鳳向來是個潑辣的,前陣子雖因為丈夫的死鬧得死去活來。可接連遭難,她反倒鎮定了。自己丈夫豁出命來就是為了保住自己跟孩子,她要是不振作,丈夫就白死了。當日若是賈璉貪生怕死辭了官,她怎麽可能得了誥命保住財產?她父親還在牢裏,哥哥又是個冷心冷肺的,這會兒怕是他們夫妻怕是隻能帶了孩子低聲下氣的投親靠友了!雖心中也想過:就是那樣,隻要他活著,一家團圓就好啊!可這樣的念頭隻是一晃而過,過去的事情是沒辦法改變的,自己必須好好的把孩子們養大,這才對得起丈夫對自己的情誼。

王熙鳳這些年跟著丈夫外放,早不像過去那樣隻盯著家裏那點事情,待人寬和了許多,對邢夫人也比過去上心。家裏沒有成年男人,隻能娘兒幾個相依為命,原先有多大的矛盾這會兒也放開了。隻是邢夫人本就不是個能幹的,故而大事小事也隻有平兒能搭把手。巧的很,林如海送給賈寶玉的房子與她們的住處竟隻隔了兩戶人家,故而外頭的事情寶玉跟賈蘭倒是能幫點忙。

林如海送給賈家的宅子並不算大,普通的三進的院兒,跟當日在揚州給迎春買的陪嫁宅子差不多大。京裏的地價貴,就這麽個院子當時也花了七千兩,如今怕是一萬兩也買不下了。

寶玉安排父母在相對寬敞些的正院兒兒住下,後院兒則給了李紈賈蘭那娘兒倆,自己帶了賈環在最局促的那個小院兒住了。李紈過慣了清淡日子,倒一點不覺得委屈,她是容易知足的,本以為要投靠王熙鳳呢!誰知道這時候居然仍有親戚能拉把手。院子雖小,可她過去在賈府住的地方也不算大,這會兒下人又少,住起來並不局促,她過慣了樸素日子,並不以為苦。

賈蘭初時還有些委屈,畢竟他才十三歲。可跑去自己小叔的院子一看,便再沒有什麽怨言。乖乖的去給祖父祖母問安,顯得十分的乖巧懂事。

倒是賈政跟王夫人更難過一些,倒不是他們越老越不懂事,而是畢竟他們剛剛失去了女兒,又覺得是自己的行為拖累了孩子,心裏很是過不去,賈政的頭發不過半月便白了大半,王夫人幹脆直接就病倒了,請了大夫,吃了兩天的藥也不見好。寶玉的嘴都急的起了泡,正好探春來看望爹媽,她腦子轉得快,一下子想出關鍵:“咱們家用慣了好大夫好藥,這藥鋪子裏的藥哪裏比得上過去用的,能好使才怪!”寶玉如夢方醒,趕緊跑去林家求助。

林如海在賈家人搬出去之後並沒有上門探望過。大房裏全是女眷,二房那裏他真的上門讓二舅兄怎麽麵對他?故而隻叮囑了黛玉有空去兩個地方看看。黛玉原本想等舅舅家安頓好了再上門,誰知道沒等上門就聽說了舅母病重的消息,看寶玉一臉的憔悴,哪裏還顧得多問,忙讓人去請大夫,自己備車去看二舅母。

黛玉請了靠譜的好大夫給舅母仔細看了,那大夫也很無奈,王夫人這是心病,本來身體就病歪歪的,又想不開,吃不好睡不著的怎麽能好呢?

這時薛姨媽也帶了寶釵過來探望王夫人,母女倆也都憔悴的不成樣子,寶釵那邊才出閣,薛蟠便又鬧出人命,這次是在天子腳下犯事,賈王兩家親戚都出了事兒自身難保,他的罪證又十分確鑿,又逢年關,判的極快,沒等他母親去奔走就判了斬監侯,薛姨媽一得到消息就撅了過去。偏薛蟠的媳婦這會兒又鬧了起來,薛蟠還沒死就說絕對不要給他守著,要回娘家。薛姨媽氣了個倒仰,幸好寶釵是個有主意的,趕回娘家勸她媽媽道:“她原本就不是個過日子的人,若真守在您身邊,早晚把您氣壞,讓她走吧!”

雞飛狗跳的請人做見證,又到官府備了案,薛姨媽算是甩脫了夏金桂這個瘟神,誰知一轉眼香菱卻不行了。她自從夏金桂進門過的便是挨打受罵的日子,大上個月被薛蟠揮門栓打暈過去之後,就再也起不來床了,家裏雞飛狗跳的誰記得給她請大夫?這會子看她病的不行了才慌忙請了大夫,卻發現她早有了五六個月身孕,隻是瘦的要命又躺在**竟沒人看出來,香菱自己個兒又懼怕夏金桂也不敢說,薛姨媽又驚又喜,兒子竟然留下了後代,這真是個好消息,哪怕是個閨女,也總比什麽都沒留下強啊?

可這世間哪裏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香菱這半年哪裏過過幾天好日子?薛姨媽雖可憐她被薛蟠打的厲害也隻是嘴上說說兒子,說不動也就算了,其他人又哪裏管得了?懷孕的女人本該被百般嗬護,可香菱的精神上肉體上都飽受折磨,大夫看了連連歎息:“她在**躺了兩三個月了,但凡早上哪怕十天八天,我都敢試上一試。拖到現在,她虛弱成這樣哪裏還敢用什麽藥,隻能慢慢養著,聽天由命吧!”

果然七八天後香菱便早產了,生下個是個成了型的男胎,那孩子的時候還輕輕的哭了兩聲,之後便斷了氣,香菱早就被耗盡了氣血,見兒子死了,萬念俱灰緊接著便去了。剩薛姨媽悔的腸子都青了,但凡她當日能對香菱多一份惻隱之心而不是隻顧著自己清淨對她的境況置之不理,事情就不會弄到這般地步。如今兒子馬上就要死了,好好的孫子也因為自己的疏忽大意白白的沒了,痛苦的無以複加。

兩個老姐妹一個死了女兒且家裏遭遇橫禍落魄至此,一個兒子明擺著兒子很快就沒命了又失去個孫子,各有各的苦,一時間抱頭痛哭。這邊薛姨媽才回去,許太太又聞訊趕來,聽說了薛姨媽的事情,便勸王夫人:“看看薛太太,再看看我,你還有什麽想不開的?家窮了怕什麽?你丈夫活著,有兒子有女兒,有兒媳婦有孫子,這些孩子們哪個不懂事哪個不孝順,你就是不愛惜自己,也要為孩子們想想,寶玉都幾天沒合眼了?三丫頭才懷上,蘭兒才幾歲,你就忍心把他們累壞了?寶玉他父親也是快六十的人了,你走了,你讓他一個人可怎麽活!”

許太太一輩子命運坎坷,說起命苦,誰能苦的過她?這話確實隻許太太說得!王夫人原本就是最疼孩子的,這會兒看寶玉的眼睛裏都是紅血絲,探春懷了三個月的身子卻比在家當姑娘的時候還瘦,賈蘭也因為跑前跑後曬的黑乎乎的,連李紈都一臉憔悴,頓時內疚的無以複加,摟著幾個孩子嚎啕大哭起來,這麽痛快的哭一場,反倒順了氣,病也就漸漸好了。

王夫人的嫁妝物品雖沒有被特別允許帶走,在城裏的鋪子也因為負責經營的下人作惡在抄家前就給衝了公,可是陪嫁的田地卻並不在官府備案的賈家財產裏,王夫人出府時就把地契揣出來了,這會兒病好了想起這事兒,托林如海派人去偷偷查了一查竟沒有被罰沒,算一算居然每年還能有二三百兩的收入,這點銀子對於過去的賈家來說真不算什麽,可現在這情況是相當可觀的一筆財富了,這真是意外之喜。王夫人覺得自己對家裏有了貢獻不是白白拖累孩子了,心情越發開朗了一些,到小年兒前兩天已經有精神跟李紈合計年貨單子了。

許陽也去寶玉家探望了兩次,第二次去的時候正巧碰上賈蘭在寶玉的書房裏寫字,賈蘭從小在家學讀書,這會兒家學沒了,一時半會兒還沒聯係到別的學校,隻得先跟了他二叔讀書,幸好寶玉的學問很紮實,輔導個小賈蘭還是不成問題的。賈蘭寫字寫的很是認真,許陽進了屋好陣子他都沒發現,寫完了最後一張拿起來看看,十分興奮的跟寶玉說:“二叔,我把這本今年新進士的詩集抄完了,您看看我的字還成麽?裝訂好能賣五百文麽?”說完才發現許陽來了,臉騰就紅了,呐呐的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許陽裝作沒有意識到他的尷尬,拿起桌上的字細細看了:“蘭兒的字寫得不錯,這個年紀已經很難得了。這樣子很好,又能多練字還能補貼家用。”說到這裏許陽笑道:“你二姑姑出嫁那年,你二叔那年去揚州送嫁,家裏給帶的銀子自己舍不得花,全給你二姑添了妝。沒辦法便也抄書去賣,結果傻嗬嗬的抄了幾本三字經千字文,拿到書店才發現人家這些蒙童的書籍因看的人多,早有書商大批印製了,便宜得很,一本二百文堆了幾櫃子,他用的紙墨錢一本就三四百文了……”賈蘭一聽就給逗樂了,才咧開嘴又發現似乎對自己二叔不敬,忙生生憋了回去。

寶玉跺腳道:“陽哥哥你怎麽又提這丟人事兒?因為這個林妹妹笑話了我一兩年了,好容易她忘了,你又拿出來提!”

許陽笑道:“幹嘛不許提?現在想起來也不全是丟人的,二妹妹當日可感動死了。男子漢大丈夫,想要賺錢養家本就是理直氣壯的事兒,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不能養家的男人那才是沒出息的呢!我到現在不也經常寫字畫畫的補貼家用?”

果然聽了這話,賈蘭剛才的羞澀勁兒沒了,腰也挺的更直了。寶玉心中暗笑,嘴上卻罵道:“去去去,別拿我們的字兒跟你的比,你隨手寫個掛軸就夠我抄一年的書賺的了!”

許陽越發笑的厲害,做出一副自戀的模樣說:“誰讓你沒有我勤奮刻苦來著?你要跟我似的從小苦練,一日不停,十有八九你的工筆早出名了!”說到這裏他的態度認真了起來:“你看你的畫,靈氣十足,當不得畫家二字全因你練得太少筆力不足。對了,我昨兒又得了套工筆的顏料畫筆,還沒往庫裏塞呢,正好讓人給你拿來。這陣子好些人送我這些東西,數量多的夠我用八輩子的,放在那裏白白的讓蟲子啃了。”

與賈家叔侄又閑聊了幾句,許陽便準備離開。幾個人走到前院兒,看到個丫頭坐在廊下洗衣裳,寶玉見了便說她:“金釧!你又用涼水洗衣服,廚房後灶有熱水,我去給你拎來。”說完竄了出去,果然一會兒拎了個冒著熱氣的桶過來倒進盆裏,那丫頭笑嗬嗬的謝了,隨即坐到小凳子上繼續垂頭洗衣服。許陽依稀覺得金釧兒這名字耳熟,知道必然是原著裏戲份不少的丫頭,可是時隔多年沒看原著,卻記不清她原本的命運了,隻覺得那丫頭雖穿的普通幹著粗活,可笑容卻十分的明麗。

離開賈家,許陽扭回頭看那普普通通的黑漆大門,想起剛才在賈家院裏看到的拿著藤條追著賈環念書的賈政,雖老了許多卻還算精神的王夫人,帶著幾個丫頭做針線的李紈,還有家裏家外挑大梁的寶玉,即使沒人監督也老老實實刻苦讀書的賈蘭……這樣的一家子,或許再過不上昔日錦衣玉食的富貴生活,可能夠一家子團團圓圓互相扶持著過日子,比起原著那樹倒猢猻散的結果,何嚐不是福氣!

不知不覺間,他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賈家兩房的大命運暫且不提,隻說這些小輩:寶玉沒有出家,賈環雖然依然不愛讀書卻不像原著那麽猥瑣可憎,十二釵到現在死去的隻有元春與秦可卿兩人;王熙鳳帶著包括巧姐的四個兒女過著平靜的日子;李紈守著兒子,這樣樸素的日子對她來說其實與過去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史湘雲嫁了衛若蘭;寶釵迎春探春皆嫁的不是原著的人物,卻過得不錯;惜春也得到了她想要的清淨日子,妙玉在賈家被抄後投到了惜春所在的那個寺廟,她正式落了發成為跟惜春一樣正式的女尼。還有黛玉……許陽早就不再把她跟原著的那個絳珠仙子聯係到一起了,這麽多人都比原著過的好,他的妹妹,一定也會有更好的將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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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裏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看破的,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雖很多人的命運發生了改變,可這段詞依然能總結大部分人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