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寧站在樹底下看著遠處兩個女人麵對麵的行萬福,心裏頭一萬頭神獸在咆哮:“穿著高跟鞋這樣半蹲半蹲的行禮,蹲你妹啊不會扭到腳麽?”不要怪她歇斯底裏,任誰在學了兩年的曆史之後忽然被人告訴“不好意思,由於你所在曆史的發展方向在某個節點發生了一定偏差以至於最近四百年的曆史已經扭成了麻花,為了方麵您日後的生活,請務必惡補常識以免被當做神經病請到醫院裏”,都會抓狂的。好吧,以上純屬嶽寧腦補,事實上就是,她穿越了。

這世界上還有比身為曆史係學生卻穿到被扭成麻花的平行空間更悲催的事兒麽?專業知識大部分都成了“嗶……”專業常識更是與這個時代完全脫節!你問神馬專業常識?擦,萬福這個禮節算不算?

作為孤家寡人的嶽寧其實對生活沒有太多的要求,但是,就算日子過的再差,穿越也絕對不是她想要的,更別說要不是她穿越後被撈起來的地方正好有一艘外籍客船沉沒,她連自己的身份問題都沒法解決。

嶽寧合上書把書塞回暑假,慢慢走回自己的臨時的住處,一進門就看到移民局的章先生正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見她進來衝她友善的一笑:“嶽姑娘,我們已經查實了你的身份,你父母帶你回國前已經給你辦理了申請入籍的手續,雖然當時並沒有正式批下來。但是總有特事特辦的例子,現在局裏已經特批了你的申請。我這裏再問你一句,你自願加入大江帝國,成為大江帝國的一名公民麽?”嶽寧的眼淚都要流下來了,總算可以成為祖國的合法公民了!於是忙不迭的點頭:“我願意我願意!”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時空,嶽寧的名字都恰好與那艘在的客輪上的一個女孩子相同,而長相居然也很想那個女孩子檔案上的留影,那艘船上目前還沒有搜到第二個幸存者。於是嶽寧如今的身份是隨父母歸國辦理入籍手續的華僑。

嶽寧非常懷疑那個在大海中失蹤的與自己同名的女孩子或許沒有死,她們那麽的相似,既然她來到了這裏,說不準兩人隻是交換了一下位置呢?這麽一想嶽寧安心了許多,隨即又內疚起來:在另一個時空生活的自己是個從小被扔在孤兒院門口的孤兒,連上大學都是靠自己打工賺的學費,這個有父母有家人的嶽寧,真的能適應那樣在失去一切親人後在陌生的環境裏孤獨的生活麽?

可不管怎麽說,能夠在這個全然陌生的世界裏獲得一個合法的身份都是可喜可賀的事情,要不然連公交車都坐不成實在是太杯具了。章先生帶著嶽寧去移民局辦理了各項手續,除了身份卡,還另給了她兩張卡片:“你父母在帝國銀行的存款都被轉到這兩張卡裏了,你要是怕弄丟了就去銀行辦理一下合並資料庫的業務,以後你再用錢就可以直接通過你的身份卡跟瞳孔認證提取了。”嶽寧的嘴角抽了一抽,心說我沒看錯日曆吧?這真的是2001年不是2100年?這麽科幻的東西難道不該是電影裏才有的麽?

章先生猶豫了一下,還是對她說:“嶽姑娘,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一定很沉重。但是生活總要繼續,你兩個月前提交的入學申請已經通過了,等報到以後,你就是康平女子大學的一員了。雖然這是個好消息,不過我想我還是得提醒你,你這次入學是學校因為你父母對國家的貢獻才特批的,可是一旦入學,對你跟其他學生可就都是一視同仁了,康平女子大學是全世界最難畢業的學校,沒有之一。我看了你的入學考試成績,你的理科成績實在是……我知道你的理想是有一天能夠拿到康平格物獎,可是,康平文學獎也不錯嘛!不是每個女孩子都非要學理科的。你古典文學跟現代文學的成績都相當不錯,是不是可以考慮轉到中文係或者曆史係?自動化那邊的競爭太強了,每年能順利升學的人不到百分之八十……”

嶽寧的嘴角又想抽了,這位大哥說的話裏頭的邏輯性很成問題,不過不管怎麽說,能去曆史係或者中文係還是太好了,再怎麽扭曲的曆史好歹在四百年前的更早時間還是正常的!至於神馬自動化……管它全稱是什麽,反正一聽名字就知道自己進去那種地方一定會被當掉了!於是忙不迭的表示自己也覺得還是曆史係比較適合自己。

康平女子大學據說是這個國家最好的大學,對此嶽寧很有些不屑一顧:最好的大學,既然是最好的為什麽還是一所女校?她這三四天因為身份問題沒落實所以一直住在政府招待處,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絕大部分是男人,偶爾出現幾個女人,還是穿著漢服的,今天終於看到兩個穿職業裝跟高跟鞋的女性,居然行萬福,擦!這世界在科技極其進步的同時思想上到底有多守舊啊。

章先生派了自己的助理,這幾天一直陪著嶽寧安慰嶽寧的實習生小馮先生配嶽寧去學校報道。忒瑪的連秘書都是男人這算怎麽回事兒啊!穿越就夠倒黴的了,穿到這麽個女人連秘書這種工作都做不成的地方也太讓人抓狂了!女人呢?女人呢?難道這個世界真的悲催到女人隻能上女子大學然後回家相夫教子的地步了!

嶽寧正走神呢,忽然聽到小馮先生在身邊幽幽地歎道:“太不公平了!一直在說有教無類有教無類,可為什麽康平女子大學到現在還固執的隻收女生?我當年的成績明明比錄取線高了一大截,可最後卻隻能上北京大學。”

嶽寧當即就噴了:“北京大學還不夠好麽?”我勒個擦這個世界的價值取向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再好又怎麽能跟康平大學比!”這位小馮先生才二十出頭的樣子,一張娃娃倆很是可愛,這會兒他一臉的憤怒,襯得那張臉——更可愛了:“明明康平大學是理工最好的,而北大的是文科就是文科見長的,可是那幾位漢學家還是都跑到康平大學當兼職老師!我當初為了聽於平山先生講的‘中國現代文學發展’那三節講座,光是花錢跟人換簽兒就花了我幾千塊!那是我一個擦了一個暑假的車賺來的啊。可康平女子大學的學生呢?就是個學核物理的都能輕而易舉的蹭到邱之長先生的詩詞鑒賞課!總說教育資源平衡教育資源平衡,平衡個屁了!不行,明天得請假,這次的遊行我絕對不能錯過。”

“遊,遊行?”嶽寧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太夠用,這種事情對於長在紅旗下的她來說太遙遠了。

小馮先生的臉騰就紅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了你馬上就是康平女子大學的學生了。唉,我也隻是想讓你們學校起碼放開一部分的名額給男孩子啊!已經有二十年沒有本國的男性獲得康平格物獎了,我不是對本國女性獲獎有意見,可是,可是總不能眼睜睜的光是看著別的國家的男科學家屢屢獲獎吧……咱們本國的男人也不能太挫了啊!總不至於咱們大江的男人腦細胞組成跟外國人不一樣吧?所以說來說去就是教育的問題,政府一百多年來對男性理科教育的缺失最終導致了這個結果。哎呀哎呀你別理我,我就是嘴碎……你不知道,我當初上學的時候學的是文秘專業,全班30個學生隻有5個女孩子,我媽還怪我沒在學校找女朋友,找,找毛啊!格物院的美女文學院的漢,經貿院的騙子滿院子的轉……誰不知道這幾個係畢業的學生找對象難啊!”

嶽寧囧囧!

有神的聽這位小馮先生劈裏啪啦的說了一大通,隱約覺得自己一開始的想法可能出了差錯。小馮先生帶著她走出了辦事處,外麵的街道古色古香的十分好看。嶽寧愣了一下,她當初抱著個救生圈漂在海上,被直升機救起來就直接送到了現在落腳的地方,隻是聽人說自己在北京,卻並沒有出門。可是,自己在北京上了那麽多年學……這,這就是再怎麽平行空間,這樣子也太奇怪了。

小馮先生看她發愣,很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照理說我該帶你坐地鐵,可是我想著你過去從來沒有回過國,應該讓你多看看咱們這兒的風景。嗯,公交車沒什麽稀罕的,咱們坐三輪吧!反正你們學校離這裏才七八裏地,三輪兒也就一刻鍾的事兒。”

“三,三輪兒……”嶽寧兩眼無神的看著小馮先生揮揮手,一輛挑簷木窗四個角兒雕著蛤蟆,車頂閃著詭異光芒的——三輪車就停在了他們麵前。三輪車,真的是三輪車!嶽寧覺得心中的神獸又在咆哮了,誰能告訴我為什麽二十一世紀了首都還會有腳蹬三輪兒這種的士存在啊啊啊啊!

一臉呆滯的隨著小馮先生上了車,嶽寧驚訝的發現車裏居然非常整潔,甚至是精致的。沙發椅的把手都是雕花的實木,沙發椅前居然有個小桌子,桌麵下固定的套子裏放了一遝兒紙杯,椅子旁有個很小的飲水機。

“怎麽樣,怎麽樣!北京名產豪華人力三輪車!咱們這裏空氣這麽好,招手停的三輪車功不可沒!全世界100個首都裏人均出租汽車保有量倒數第三,私人汽車的使用率也很低,還不就是因為咱們有這玩意啊!遠一點的路程有地鐵,不遠不近的有公交,去犄角旮旯的地方叫個三輪兒,多環保啊!開什麽汽車呢?那得多少尾氣啊……”小馮在一邊嘰裏呱啦的叫喚著,可嶽寧早就走神了。

嶽寧望向窗外,一群穿著灰色短袍的光頭女孩子呼啦啦的從車邊跑過,她頓時又囧了。

這,這是什麽?小尼姑組團出來逛街?小馮在一邊又嘟囔開了:“女性解放日又快要到了!咱們大江的女人還要怎麽解放啊……一石法師您回來吧,也解救一下我們這些受苦受難的男人們啊。”嶽寧已經徹底不敢說話了,她隱約猜到自己一開始的推測恐怕是錯的離譜了!

三輪車的密封性居然很好,關著門窗幾乎聽不到一點外麵的聲音,小馮推開了玻璃窗,淡淡的花香飄了進來,街頭的聲音也傳了進來。明明是在寬闊的馬路上,來往的車也很多,卻根本聽不到一聲鳴笛,遙遠的地方傳來莊嚴地佛誦聲,嶽寧忍不住問:“我好像聽見有很多人在念佛?”小馮點點頭:“可不是,後天就是一石法師的誕辰日,這些天好多政府部門跟企業都請高僧過來講經……市政府在天壇那邊專門開了法會。咱們現在聽到的,哦,肯定是嶽飛科技的動靜!!”

“凸!!”嶽寧真想扇自己兩耳光,就不該多嘴的,嶽飛科技!請和尚念經!這都什麽跟什麽啊。同為老嶽家的一員的自己該驕傲麽該驕傲麽!這個世界到底詭異到什麽地步了。

三輪車非常平穩,而且很快。嶽寧有點兒好奇,開了前頭的門上的小窗往蹬三輪的司機腳下看,小馮看她這樣就笑了:“別看了,半人力半太陽能的!車頂上裝了太陽能板,可以提供一部分助力,不然全靠腳蹬還不累死,也不會這麽快啊。這車頂為什麽是拱的?可不是隻為了好看,是為了更好的吸收太陽能,哪個角度是可以調節的。”說完又歎道:“唉,你在國外怕是對國內了解的少!唉,小小年紀異鄉漂泊的,可哪兒會有咱們大江好呢……”嶽寧心說你才比我大幾歲?可這些天小馮沒少給他幫忙,再說人家說的也是大實話,故而也沒搭腔,她也不知道怎麽搭腔好,其實她還就真的是在這個國家長大的,隻是時空不對。

小馮說的沒錯,康平女子大學確實離辦事處不遠,感覺凳子還沒捂熱呢,就到地方了。小馮先跳下車,伸手把手搭在旁邊的車架上,準備想讓嶽寧扶著他的手臂下來,嶽寧沒好意思碰他,自己跳了下來。小馮遞個那三輪車司機——姑且叫做司機吧——一張五元的新鈔,那司機笑笑,隨手從車座底下撕了一張發票,又找了兩個硬幣遞給小馮。嶽寧呆了一呆,坐個三輪兒都得要發票,這年頭政府基層工作人員也太不容易了吧。

站在校門前,嶽寧又呆了,這已經不知道是她今天第幾次呆住了。盡管她早就聽說康平女子大學是很好很好的學校,可究竟怎麽個好法她真的沒概念。可這會兒她看著那雕梁畫棟的大門,很有年頭但卻十分整齊的石板路,來來往往各色服飾的女孩子,恍然間自己似乎穿越到了另一個時空——不,她早就穿越到了另一個時空!可這些個或是穿著半臂係著裙子,或是穿著繡工精致的褙子,或是翻領胡服的女孩子,真的屬於二十一世紀麽?當然,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也不乏穿著風衣,西式套裝,連衣裙或者運動服的女孩兒。可這隻是讓嶽寧的違和感越發的強烈而已:她像是進入了一座最最精致的影視城,這裏正在拍這個一部大成本的大製作,所以演員們的打扮是這麽的華麗精致,可同時遊人們也趕來湊熱鬧了,所以古今的服飾交織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幅穿越時空般的畫卷。

一個在長裙外麵罩了一層輕紗的女孩子從嶽寧身邊走過去,嶽寧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卻聽小馮說:“不用看了,是真的,那就是古法造的織金蟬翼軟紗……”嶽寧很是詫異:“你對布料也有研究啊!”小馮苦著臉道:“你當我樂意研究這些啊,還不是填錯了選修課鬧的!誰知道江浙近代民俗課還會講這個玩意兒啊。”

嶽寧差點笑出聲來,不過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跟著小馮到門房登記了身份,往學校裏走去。

“學校的宿舍是免費的,有雙人間跟三人間可以選擇,我建議你選擇三人間,你現在對許多事情都不了解,有同學輪流陪著方便點,對,就這個吧,正好沒住滿,來我給你登記下……”係主任是個老頭子,把嶽寧的檔案手下交給一邊的小秘書去辦各項手續,自己又絮絮叨叨的叮囑了嶽寧一大堆注意事項:“這個卡裏麵每月會打進來三百元的餐飲補助,在食堂的話差不多夠吃了,學校夥食還是不錯的。北食堂是中餐,南食堂裏頭南方菜多一些,你要是習慣吃西餐就到教工食堂,別看那裏叫做教工食堂,其實學生們很多也在那裏吃的……校服還在做,領回來也不用天天穿,有重要活動穿一下就行。”嶽寧安安靜靜聽他嘮叨完,告別出去,小馮跟學校的一個工作人員陪著她領了一堆的東西往宿舍趕去。

路過自動取款機的時候小馮帶進去著嶽寧取了五百塊錢出來用作零花:“學校隻補貼飯錢,別的地方還是的自己掏錢的。”小馮歎了口氣,又遞個她一隻手機:“這個給你,你跟同學好好相處,有什麽事情給我打電話,電話號碼已經存在裏頭了。”嶽寧哪裏肯收,小馮卻很堅持:“你一個小姑娘,萬裏迢迢的回國,誰知道遇到這種事兒,如今舉目無親的,我也幫不了你太多了,這麽個小東西也不值什麽錢,算是認識一場留個紀念吧!連個手機都沒有你可怎麽跟別人聯係?走在街上迷路了都沒法打電話找人。哎呀你別哭啊……”嶽寧眼淚已經收不住了,她再堅強,穿越這種事情對她來說都太沉重了,一切的一切都那麽陌生,她存在於這個世界卻不屬於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似曾相識可大部分又那麽陌生,她的精神其實一直都處於崩潰的邊緣。這些天小馮一直陪在她身邊,幫她做了許多事情,別的不說,她現在身上從上到下的衣服都是人家給買的。這會兒小馮又送她手機,她一方麵感激,可另一方麵卻更深切的感到無助,在這世界上唯一稱得上熟悉的人也要離開她了。

小馮手忙腳亂的找手帕給她擦眼淚,亂七八糟的又安慰了她一大通。其實小馮也沒多大,當實習生的基本都是剛畢業甚至沒畢業的學生,他又是從近乎於男校的文學院裏出來的,其實沒多少跟女孩子相處的經驗,這麽一折騰他的汗都下來了。

嶽寧哭痛快了,也覺得不好意思,手機對她來說還是很有實用性的,這幾天她也了解到這個世界的數碼產品相對價格不是一般的低,她手上這個看起來非常精致的小東西絕對不超過小馮兩天的薪水,作為朋友間的饋贈不算過分。所以也沒有再矯情,道了謝收了下來。

學校的宿舍並不是嶽寧想象中的那種五六層的很大的宿舍樓,而是一片錯落有致的古色古香的建築群,嶽寧邊走邊看,發現每個小樓前都掛著一副有落款的格言,其中林姓與許姓的落款最多,林康平是出現次數最多的名字,還出現了個讓嶽寧十分糾結的名字“林如海”,當她走到自己的宿舍麵前時,樓前的格言讓她徹底呆住了:“既然男人們沉浸在唯心的世界裏不肯出來,那就由我們來接手這個唯物的世界吧!——許悅。”

小馮看著這條格言,也愣了一會兒,好半天才輕歎道:“有時候也真的覺得,現在這個樣子,是男人們自作自受的結果。當時康平女學的格物院取得了那麽多的成就,那些政客們不但不反省一下他們在國民教育上的缺失性,反倒叫囂說這些東西都是奇技**巧,也隻配讓女孩子學著玩玩……那會兒原本許悅女士都鬆口了準備同意讓京都女學改名成京都大學堂,吸收男學生進來,讓他們也有機會接觸先進的科技知識。可被那些政客一鬧騰,全完了,後來康平女士去世了,這些人又趁機攻擊說什麽私人的學校怎麽能以京都二字開頭?結果正經的京都女學變成了康平女學。他們倒是弄出個不倫不類的新京都女學,可怎麽樣呢?三年就倒閉了。到現在,大江的男人這個尷尬情況,怪誰呢?許悅女士當年掌握了幾乎絕大部分的高科技教育人才,可這些政客卻硬生生逼得她隻能一個接一個的辦女校,這麽個了不起的女性,被逼的又是離婚又是打官司搶孩子,最後徹底把男人當成了另一個世界的生物。”

嶽寧並不太知道這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她早上才得到可以來康平女子大學上學的消息,哪裏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兒?忙問小馮,小馮便略略的跟她講了,康平女學的創辦人林康平女士在學校的課程裏加入了大量的物理化學生物等近現代科學的學科,在改名為康平女學之前,京都女學就已經取得了大量的科研成果,但也正因為這些科技成果,在一定程度上撼動了傳統利益既得者的地位,因為屢屢受到攻擊。

康平女學改良的純堿製造工藝,食鹽析取工藝,以及冶煉去硫法,這三大成果幾乎稱得上大江的化工基石。而這些東西在研究過程中無不需要相當大的投入,為了籌集資金,康平女士辛苦奔走多年,也曾曾向當時的政府提出撥款,卻被多次拒絕,偏偏等各項明擺著能帶來相當收益的技術被研究出來之後,一大票政客跳出來要求林康平女士無償把這些東西交給國家,說是為了國家的利益。康平女士極為憤怒,嚴詞拒絕了這些無禮的要求,並通過她的丈夫許陽以及其它政界的朋友提出了專利法的提案並最終獲得通過。她在報上發表聲明:“千百年來,我們的國民不尊重從事技術革新的科技人員,他們熬盡了心血花光了積蓄換來的,永遠是別人可以隨便使用的東西,我不想敝帚自珍,但更不希望我的學生,還有其他的科技研究者永遠隻能以犧牲者奉獻者的形象出現,她們應該得到屬於她們的東西,而不是被無休止的剝削耗盡心血,最終喪失了創新的信心與勇氣,這於社會,於國家,都會是極大的災難。”

在專利法頒布的前二十年內,通過的一千零七十五個專利項目中有六百個來自於康平女學的各個實驗室,另有一百三十二個來自於康平女學的畢業生。這些專利成為推動康平女學進一步發展的助推器,但是同時也成為政敵們攻擊許陽的利器。許陽在首相競選失敗的那年,正是他推動專利法出台的第二年,政客們攻擊他的主要原因,並不隻是節製生育計劃,專利法也是其中重要的理由,“擅用國家權力為妻子謀利”,政客們總是能羅織出各種奇怪的罪名,盡管他們心知肚明,能捐出全部家產的林康平根本不是重視錢財的女人,而一向人品剛直的許陽更不可能以權謀私。而諷刺性的是,在許陽,林康平相繼去世後,他們為女兒許悅留下的隻有一座女學旁的自己居住的老宅,高達一千三百萬江華幣的現金與兩間私人實驗室三個工廠還有大量的無法用金錢衡量的藝術品被全部他們捐給了康平女學及博物館,並建立了林康平基金會。而那些當年的政客,除了作為反麵教材出現在關於近現代科技史的講座上以外,誰還記得他們呢?

嶽寧聽得幾乎呆住,這個世界居然有這樣的一個年代這樣的人們,正愣著忽然又聽到小馮歎道:“康平先生一輩子視錢財如糞土,卻為了保衛別人的利益奔走了好多年。‘以對聖人的態度對待自己,以最公平的態度對待旁人’。她是我最崇拜的女性,所以我才一直這麽執著的參加各種情願,想讓康平女子大學接收一些男生。現在這樣發展下去,其實對康平女子大學的未來並沒有好處。康平女士一直都提倡事業與婚姻兼顧的,可是她的繼任者許悅女士太偏激了,她把自己的遭遇過多的責怪到婚姻本身而不是她自己擇偶的失誤上。在她的指導思想下,學校發展到這個地步其實已經到了懸崖的邊緣。畢業生的獨身率太高了,擁有最優良的基因的女性每每拒絕結婚,這對國家是多麽可怕的損失……”

小馮正侃侃而談,卻聽到旁邊有人插嘴:“不夠了解的東西就不要隨便評論!許悅校長從來沒有反對過婚姻本身,她隻是倡導更理性的選擇婚姻對象而已,她並不是怨天尤人的人,當初一力發展女校不也是不得已的選擇麽?再說,我們學校的單身率高也不是因為什麽對婚姻的恐懼,隻是沒時間而已。你要是查一下資料,會發現我們這裏單身率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可怕,大部分單身的學姐都集中在那些高端科技的領域。這些領域不止女性,男性的單身率也是相當高的。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些東西實在不是我們想做就能做到的,必須做出取舍。”說話的姑娘帶著黑框眼鏡,上身穿著華麗的蕾絲高領上衣,下麵的裙子蓬蓬的,頭上挽了兩個小髻,這一身COS風十分明顯的打扮配上她麵無表情的說明,如果這是漫畫,嶽寧可能會端著臉大喊:“好萌好萌!”可現在卻隻覺得詭異的要死。

“這是……林康平一八九九!”小馮忽然發出尖利的大叫。

“咦?你還真是康平女士的死忠粉兒啊!”眼鏡女的表情似乎出現了一點鬆動,不過嶽寧認為一定是自己看錯了:“董事會其實在商量招收男學生的事情了,不過本科部是夠嗆了,明年起可能會對外吸收一些男性的碩士跟博士生……不過很難考是一定的,而且都是文科院。”

小馮激動地大叫:“明,明年麽?我我我就是文科生啊!這位姑娘,不,這位小娘子,麻煩您給我留個電話好麽?我我我我我我萬一有什麽事兒也好又個能打聽的地方啊……”

小娘子!我勒個擦擦擦擦,嶽寧真想翻白眼了,這都什麽跟什麽啊。很顯然想翻白眼的不止她一個,眼睛女黑洞洞的眼睛掃了小馮一眼:“我不是古代文學係的,你不用這樣子喊……而且古文係的姐姐也不會喜歡你這麽叫的。除非是七夕那天你跑來追女朋友可以這麽叫,不然最好別這麽喊別人,不然搞不好會被揍的。你身邊這位應該是曆史係的新生嶽寧吧?你問她就行了,這種事情不存在暗箱操作的問題,要知道肯定就都知道了。”

嶽寧愣了一下:“你怎麽知道……”

眼鏡女扶了一下眼睛,慢吞吞地說:“裘含,曆史係三年級,從今天起就是你的室友了。我兩個小時前就接到電話你要過來,於是趕緊收拾房間等你過來,結果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就下來看看,結果就看到你們小兩口在門口聊天聊的忘了時間……”

嶽寧,小馮:“……”

※※※

三天後。

嶽寧衝了涼,從浴室走出來,聽見室友關笑笑抓狂的喊聲:“球球我求求你了,換個片子看吧!你一看這個電視劇我就想把電視砸了。”裘含慢條斯理的說:“我畢業論文就是關於一石法師的,這是為了學習,學習你明白麽!”

關笑笑淚奔了:“這個片子的主角除了也是禿頭以外到底哪裏跟一石法師有半點關係啊!”

嶽寧木著臉走出來看了一眼小客廳的電視,屏幕上衣著華美而暴露的貴婦媚眼如絲的躺在榻上,對一旁舉著畫筆的英俊和尚道:大師,您務必把我畫的更寫實一些。嶽寧的嘴角抽了又抽,不管哪個時空,都會出現這種能讓曆史係學生想砸電視的片子。

裘含歎了口氣,說:“雖然劇情很胡來,但是陳設跟服飾倒是很講究。嶽寧你看,你昨天問我的胡榻,就是這種了,我估計劇組借用了別人家藏的古物,這種紋飾是十九世紀初京城富貴人家嫁女兒打家具的時候最喜歡雕刻的花樣。還有你看她的衣服,雖然似乎有些暴露,但其實隻是穿著場合不對,作為禮服參加宴會的時候這樣的打扮其實很正常的。”說完便又換了個台。

“你不看了?”嶽寧很奇怪。

“恩,這個片子很拖拉的,這個場景起碼要演二十分鍾,衣服陳設都看完了,當然要換台了。”

連換了幾個台,淨是跟一石法師有關的電視劇,關笑笑怒道:“煩死了煩死了,明明就沒一個能演出一石法師的半分神韻的,可每年這個時候都能出來一群人亂拍一氣。拜托,他們哪裏來的自信,就不能拿個鏡子先照照自己麽?”

裘含慢悠悠的道:“是你太挑剔了。這世界從變成父權社會以後,幾千年,也才出了一個一石法師,你用這種眼光去要求演員,太難為人了。”關笑笑也泄了氣,盯著新換的台道:“哎,說起來趙文卓倒還算端正了……”

嶽寧猛的聽到趙文卓這個熟悉的名字,大為激動,忙抻了腦袋也去看,果然是那張熟悉的臉,比印象裏年輕多了,隻是這造型,禿頭……對了。對了,自己看過他演的法海,好像就這個樣子了。

關笑笑道:“光提長相,他演二十五歲以後的一石法師也還行,可是少年時期,哎,老黃瓜刷綠漆,慘不忍睹。”

電視上的一石法師忽然喊了一聲:“林妹妹……”嶽寧當即噴了:“他以為他是賈寶玉啊!”說罷就恨不得打自己兩下。

果然裘含也皺了眉,隻是她說出的話讓嶽寧不知道該怎麽接話才好:“總是這樣,不把賈寶玉跟林黛玉扯到一起不行麽?更不要說一石法師早就不是賈寶玉了。這個片子也是老片子裏比較經典的了,可就這一條實在讓人倒胃口。”盡管這幾天對這個世界的詭異程度有了相當的了解,可嶽寧還是禁不住又一次在心裏掛起了寬麵條淚:我錯了,我以為這隻是在某個拐點走向不同方向的平行空間,可為什麽這個空間會出現紅樓夢的人物啊?這是架空綜古典小說的世界麽?賈寶玉與林黛玉這對國民CP被拆了,拆了就拆了唄,問題是賈寶玉連寶姐姐都沒娶!!他他他出家了!好吧曹公的書裏賈寶玉本來就出家了……問題是,我勒個擦這個經曆了三個世紀活了一百二十一歲婦女解放運動的先驅聖僧一石法師到底是怎麽回事兒?這是賈寶玉麽?這家夥起點穿越男模板加身吧?不對不對,人家都是回古代當種馬建後宮,這回去當和尚從事婦女解放運動的算腫麽回事兒啊!

又換了一個台,一個梳著雙鬟的小女孩兒趴在樹上掉眼淚:“明燦哥哥,我下不去了……”這回一直慢條斯理的裘含也無法忍受了:“連許師是什麽時候取的字都不知道,也好意思拍他!”

再換一個台,終於出現了讓關笑笑激動的片子,關笑笑連聲喊:“停下停下,快停下!哇哈哈哈終於等到重播了,這集我當時給錯過了,後悔死了!”

電視上,一個明顯女扮男裝的穿著官服的人正在辦案。裘含道:“你要是閑著沒事兒就去把你那個實驗做完!這種片子隻會把人教傻,這麽豐滿的胸部,嗓音還這麽尖細,要蠢到什麽地步才會把她當做男人?許菠兒根本就沒波兒,看她的畫像就知道了!她從外表上跟她雙胞胎哥哥許節根本沒什麽區別,嗓音也是很中性的,要不然也不可能頂替他哥哥去做官!”

嶽寧一聽,便知道這又是個著名的曆史人物,忙問裘含是怎麽回事兒。裘含便說:“許節跟許菠是許陌跟夏美鳳的雙胞胎兒女。許節當年考中了進士,被外放到山西做官,但是許節其實並不喜歡做官,他想當個驢友,編一本全國地理地圖,而她的妹妹從京都女學,也就是咱們學校畢業。她對農田的節水灌溉理論很有研究,但是苦於沒有大片的田地供她實驗,最後索性跟哥哥商量,代替他跑到了山西做官。她在任三年,大批因無法灌溉而拋荒的土地恢複了耕種,而她在任地出產的農具也遠銷全國。但是她自己卻因為被發現是女扮男裝而被彈劾。”

“後來內閣研究了一下,發現許菠發明的許多小工具很有用,統籌灌溉的管理方法不僅僅節水,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很多時候各個村落因為水源問題而引起的糾紛,而她研究的工效學更是讓農具製作的效率提高了許多。於是功過相抵,不再追究。”說到這裏,裘含露出諷刺性的笑容:“他們以為自己很大度,拿了許菠現成的理論準備應用到全國,這時候才發現,全國的男人就沒有幾個懂得什麽叫做統籌,什麽叫做工效學的!最後實在沒辦法了,隻好同意讓許菠重新回到政府任職,同時也通過決議讓女人可以在政府部門從事七品以下的基層工作。”

嶽寧聽的心馳神往,她來到學校的這幾天,一直在加緊時間的惡補近代史,發現從十八世紀末到十九世紀真是個英雄輩出年代。似乎沉寂了數百年的中華突然把攢了幾百年的風流人物一股腦的都爆出來了。她這幾天已經把一石法師,林康平,許陽,洪秀全……等好多個人物的生平研究過了,可每每覺得這些人已經是那個時代最頂尖的人物了,卻總能從犄角旮旯裏忽然又冒出個要麽獨行特立要麽開創了曆史先河的人物,很明顯這個許菠又是這種情況。許菠沒波兒……好吧!裘含的總結很厲害,她一下子就把這個名字記住了。

“可是現在的政府工作人員還是以男性為主啊!”盡管覺得自己可能問了傻話,可是嶽寧還是硬著頭皮問了。她實在是對當初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那滿地的男人記憶猶新,當時差點把她嚇死啊,以為自己跑到個女人一點地位都沒有的世界了呢。

裘含大笑:“政府工作人員?你也不想想你去的是什麽地方!一個小辦事處,還是處理瑣碎外交事件的,怎麽可能遇到幾個女人!以為大江‘唯心的男人,唯物的女人’這句諺語是白說的麽?那種工作需要的都是文職人員,當然主要都是男性了!你換個地方,統籌處或者國經辦,保證你想找男人都費勁兒。”

嶽寧的臉騰就紅了,她雖然惡補常識,可是理論跟聯係實際真的完全是兩回事兒。她知道這個世界男人偏重文科學習女人偏重理科學習,可卻一下子沒辦法跟由此導致的工作趨向聯係到一起。不過不管怎麽說,這個由女皇領導,國會百分之四十八的成員都是女性的世界真是太美好了!更不要說大江科學院裏百分之六十八的院士都是女性,這對於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她來說實在是虛幻的不像是真的。

又問了幾個曆史問題,裘含就提出帶嶽寧去潭柘寺拜一石法師的佛骨舍利:“我今年運氣挺好,從年初到現在抽到了兩個號呢!實在沒辦法,雖然咱們大江的人口不算多,可是潭柘寺一直都是最有人氣的地方,不加以限製的話古建築是經不起這個折騰的,每天三千人的訪問限製,四月份的額度倒是高些,可是比起蜂擁而至的朝聖者,增加的三千限額實在是杯水車薪啊!不過咱們大江人還是運氣比較好的,外國人的話一年總共才有一萬個名額。前年有個印度的女權組織過來,整整五十個人抽了半個月的簽兒才抽到三張門票……笑笑你去年去過了,今年就忍忍吧,我帶小寧去看看。”

關笑笑連連擺手:“去吧去吧,我是北京人,潭柘寺從小到大去了也不下二十次了!不差這一回半回,對了,一定要給我帶兩包潭拓蠟燭回來啊,要熏衣草味兒的……”

裘含怒道:“那鬼地方買包蠟燭得排幾個鍾頭的隊,你不會上淘寶麽!”

關笑笑崩潰道:“我的親姐唉!你也算曆史係的麽?不知道潭柘寺裏頭賣的蠟燭每天五千份是限量的麽?那是純手工的,蠟燭上還刻著編號呢,淘寶上的潭柘寺蠟燭根本就是附屬的工廠量產的,沒得比啊!”

裘含悻悻道:“我又不是一石法師的死忠粉兒,哪裏知道這些事兒?”關笑笑嘖了一聲:“這是常識吧?算了我覺得還是我帶小寧去潭柘寺比較靠譜兒……”

裘含斜眼:“你的實驗……”關笑笑淚奔:“當我什麽也沒說!”

這兩個室友真的都是太好的女孩子。嶽寧來康平女學時間雖然很短,但卻敏銳的注意到這個世界的女孩子與自己原本世界的女孩子很多的不同,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世界的女孩子,比較不像女孩子,她們往往更豁達,更有效率,更不容易斤斤計較。“世界那麽大,我們沒必要隻盯著自己的腳尖。”這是隔壁宿舍門口的格言,落款是個嶽寧沒聽說過的名字‘洪思思’。雖然不知道這個洪思思是何許人也,但是對她的話嶽寧深以為然,在這個世界裏,女性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斤斤計較的時間自然就少了。

嶽寧簡單的洗漱了一下,跟著裘含下了樓,裘含卻沒有帶她往大門方向邊走,而是繼續往宿舍區的更後頭溜達:“從後門走近些!正好是個公交車的始發站,直接就到潭柘寺大門口了。”

嶽寧嗯了一聲,不錯眼神的挨個看路過的宿舍門口的格言,她是真的覺得這個世界很多格言非常有意義。她又看到了離自己的宿舍不遠的那個宿舍那條林如海的名言:“吾將直道而行,雖白死而不悔。”她已經知道了這個林如海確實有個叫做林黛玉的女兒,他的夫人也確實是榮國府的小姐,可是這個為國為民卻最終在困苦中死去的林如海跟紅樓夢中的那個林如海是那麽的不同。

嶽寧暗歎了一下,又默默的看別的格言,卻冷不丁被映入眼簾的十分違和的出現在這裏的一句“格言”給鎮住了:“誰年輕時不曾愛上過一兩個人渣!——許陽。”

這是神馬?這麽熟悉的東西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不不不,它怎麽就能作為格言掛這兒呢?嶽寧站在那座宿舍門口就發了呆。裘含扭臉一看,當即噴笑:“這是核物理專業的學姐們的玩笑,本來這裏掛的是洪秀全的‘這個世界終將走向民主’,可是學姐們覺得那個實在像是喊口號,硬是給改成了這條,洪秀全的那條被政治院的學姐給扛走了……核物理專業的單身率一直都是最高的,所以也算自我解嘲吧!”

嶽寧心說我想知道的不是這個,糾結的問:“許師為什麽會說這個話呢?”裘含歎道:“還不是為了許悅女士?許師那時候都是七十一歲的老人了,本來他可以安穩的頤養天年的,誰知道他的獨生女兒許悅女士遇到那麽個絕世渣男,搞得老兩口那麽大年紀還得為了女兒離婚的事情鬧心。許悅女士非常內疚,跟許師哭了一場,許師就跟她開玩笑說了這句話,告訴她人年輕的時候都會犯錯,不要為過去的錯誤耿耿於懷,更不要因為自己的不幸而放棄對美好事物的追求。許師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親了。”

裘含說到這裏,罕有的露出一絲微笑:“所以盡管大家都覺得一石法師是最了不起的女性解放者,可我卻覺得一石法師太了不起了,讓人隻能仰望他崇拜他,覺得他就像一尊完美的佛像,而不是真人。同為婦女解放運動先驅的許師則不一樣,他是活生生的,他有感情,有缺點,他的一生光輝卻不乏各種遺憾……他的一生給我的感覺,就是從可愛的鄰家男孩兒,到溫和鄰家大哥哥到認真的大叔一直到慈祥的老爺爺,太真實了!”嶽寧的嘴角忍不住又想抽了,感情這位粉三維形象不粉平麵的啊!

大江境內的公交車都是不花錢的,隻需要刷一下身份識別卡,別小瞧這麽個看起來多此一舉的刷卡行為,就這一條,就讓通緝犯們的出逃受了很大的限製。嶽寧聽著裘含的解釋糾結極了,這個世界的人的腦神經構造真的與原先那個世界很不一樣。公交車明顯是空調車,不過顯然四月份是沒必要開空調的,因而車窗大開著,外麵的鳥語花香傳進來,讓嶽寧又是一陣的走神,曾幾何時,她熟悉的那個北京,何曾有過這樣彌漫著花香的清新空氣!裘含嘻嘻的笑:“其實應該坐地鐵比較快,不過我覺得你一定沒怎麽上過街,就還是帶你坐公交了。你看,那是許師的雕像!”

嶽寧忙向外看去,漢白玉的雕像就立在遠處的一個小廣場中間,從鬱鬱蔥蔥的數從上麵漏出來,隔了幾百米都清清楚楚的:“那個廣場後麵就是許師紀念館,許悅女士的兒子,許慶之先生在獲得康平格物獎的次年把外祖留下的老宅捐出去做了博物館,又買下了隔壁的宅子全部拆了建了公園跟小廣場。那真是個讓人熱血沸騰的年代,那麽多無私的偉人,而且,關鍵是……”裘含忽然端了臉插進了一聲:“這些大人物們怎麽都長了一幅好相貌啊啊啊,這可讓我等凡人怎麽活啊!”

嶽寧已經對裘含時不時的抽風習慣了,也沒理她,隻是專心的去看那雕像,正好汽車行駛到離雕像最近的地方,雕像上帶著兩撇小胡子的微笑的英俊男人讓她當時就愣住了,裘含笑道:“被電到了吧?這可是康平女士一輩子唯一的一件外傳的雕刻作品,當時的人們評價說不是一般的傳神!這個雕像是複製品,原件是等身大小的,在博物館裏頭呢。許師當年是著名的美男子,他上街的時候曾有姑娘看他看的暈過去的。即使是塑像,這些年也不乏有遊客在博物館看到暈倒的情況,說起來康平女士其實是很不喜歡許師的小胡子的,當時因為想讓許師剃胡子鬧了好陣子呢!最後還是拗不過許師,把胡子也雕上去了。”

嶽寧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紅,看雕像看到入迷這種事兒過去想都沒想過,許師的雕像慢慢在她視線裏消失,耳朵裏又傳來了佛誦聲,裘含嘟囔著:“今天還好,後天出門的話估計交通都會阻塞,花車遊行之類的一定少不了的,這些人的腦子被糊住了麽?一石法師的誕辰日搞神馬花車!他老人家難道是花和尚麽……”

裘含的聲音顯然有點大了,車裏傳來別人善意的笑聲,嶽寧也覺得她說的沒錯,是啊,一個和尚的誕辰日搞什麽花車確實搞笑了點,正想著卻有人插嘴:“換個角度來說,花車這些東西其實更多的不是為了紀念一石法師,而是慶祝我們自身的獨立吧?”說話的女孩子穿著白色的翻領襯衣,米色的絲巾在領子上打了個漂亮的結,下麵是米色的一步裙,這是康平女學的夏裝西式常服,這趟車上十個有八個都是校友,早早脫下春裝換上夏裝的不止這一個人,隻是其他兩個穿夏季校服的是改良的小袖短襦配不拖地的大擺裙的中式常服罷了,裘含想了想點點頭也肯定了她的看法:“是我太鑽牛角尖了!”

公交車慢慢的走著,中間路過了一個嶽寧十分耳熟的站點“念慈庵”,她尋思著原來這世界也有這個牌子,可是身邊的人的議論卻讓她又一次想以頭搶地了:“除去是一石法師的堂妹以外,淨安法師本身就是個讓人尊敬的出家人啊!”“我覺得淨安法師俗家的名字好美,惜春,惜春,可惜春天還是不在了……現在留下來的隻有她年老以後的畫像,據說她年輕的時候好美的!”

無數次被這個偽紅樓後的世界刺激的嶽寧這會兒已經有些麻木了,懶得再問身邊的人,反正早晚都會知道這些典故的。正在心裏默默吐槽這個詭異的世界,公交上的喇叭報站牌,終點站潭柘寺到了。

無論怎樣糾結的心情,在來到潭柘寺後,所有焦躁與憂慮都被撫平了。寺廟裏來往的人很多,可所有人都是輕手輕腳的,雖然也是十分著名的景點,卻沒有嶽寧在另一個世界見到的舉著喇叭的導遊,沒有寺院外擺的亂七八糟的香燭攤子,站在寺院門口,就已經被莊嚴肅穆的氣氛所感染了。一隊僧人四人一組抬了大桶往遠處走去:“那是向沒有抽到門票不能進來的遊客送的水,很甘甜的山泉,季節不同還另送佛餅或是熱粥,運氣好的話還能碰上散蠟燭。當然,正經在冊的佛教徒跟附近的村民是不用參與抽簽就可以進來的。潭柘寺同時也相當著名的慈善機構,對信徒一直都是非常有親和力的,資金管理上也相當透明,管理費比康平基金還要低一點呢。”

遊潭柘寺,去大雄寶殿拜佛祖或者去求觀音簽什麽的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去聖僧塔瞻仰一石大師的佛舍利還有捐款才是重頭戲。裘含絮絮叨叨的在一石法師的佛舍利麵前說清楚了自己準備捐的兩千元錢的來曆,這才到登記處拿出了錢,然後認真的留下姓名地址聯係電話還有郵箱,這才向嶽寧解釋:“潭柘寺是不接受來曆不明的捐款的,當然,替捐獻者保密是可以做到的。每一筆捐款中的每一元的去向都會向捐獻者發去詳細的清單……而且一石法師當初曾說過,不可以慷他人之慨,他希望信徒捐的每一筆錢都是自己雙手賺到的,而不是問父母,或者丈夫要的。所以我剛才才不許你掏錢,你想捐,就以後打工賺錢再捐,不然一石法師是不會高興的。”

這些天嶽寧已經被這個世界種種奇特之處震撼了好多次,這她不得不承認,她再次被這位偉大的僧人震撼到了,不是真正的慈悲者,又怎麽會在意善款的來源?他倡導的不止是做善事,更有自食其力的獨立精神。她默默的抬起頭,那水晶的盒子裏不隻有一百二十多塊佛舍利,還有一顆不算起眼兒的玉石,她知道,那就是那塊寫著“仙壽恒昌”的一石法師出生時就帶著的玉石。有人說,或許是這塊美玉給一石法師帶來了健康長壽的一生,可嶽寧知道,不是的,不是的。她所在的空間,有過這麽一個同樣帶著這塊玉的男孩子的故事……她現在萬分確認那不止是一本書,恐怕更是某個穿梭時空者留下的記錄。而那個賈寶玉,他同樣出家了,但出家之後的事情呢?沒人知道,但一定不是這樣漫長且輝煌絢麗的一生。

莊嚴的吟誦聲傳來,這是潭柘寺的僧人們的晚課,嶽寧本已經變得平靜的心越發的沉靜下來,她慢慢地抬起頭,牆壁上一石法師的肖像似乎正衝她微笑著,畫上的老和尚早看不出年輕時據說傾倒眾生的美貌,他的眼神和善而慈悲,似乎每一道皺紋都帶著微笑。嶽寧已經聽不清身邊人的講解了:“這是許師晚年最著名的畫作了,站在這幅畫前的一百二十度的範圍內看一石法師,都會覺得他在看自己,實在是太神奇了……”

嶽寧忽然覺得自己沒必要再糾結自己為什麽會攤上穿越這種事兒,也沒必要去想這個世界到底哪裏出了問題,才被扭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她是不幸的,所以攤上了穿越這種爛事兒;可她更是幸運的,所以才有機會見識這樣一個美好的世界,雖然不能見到這許許多多讓她仰慕不已的人物,可是能活在這個世界上感受這些人為後人留下的遺澤,何嚐不是一種幸福。

※※※

對於每一個大江人來說,自大江開元四年為起點算起的六十年都是非常不一般的六十年。那一年是西元1804年,正好也是舊曆的甲子年,這一年,林康平女士建立了京都女學,也就是後來的康平女學,康平女子大學。也就是在這一年,江德帝宣布將上朝製度改為一月一次,並廢除了大臣在皇帝麵前的跪拜禮;還是在這一年,而這六十年的最後一年,西元1863年,恰好是大江第一位女皇江武帝登基的那一年。

這六十年,中國完成了從專製製度到君主立憲製的完美蛻變,從傳統意義上的封閉式的封建國家,逐漸轉化成了半封建半資本主義的開放國家。同樣就在這一個甲子的時間裏,中國出現了第一部現代法典《大江法典》,它肯定了資產階級對封建階級的勝利,宣布私有製神聖不可侵犯,這部法典與拿破侖法典並稱為“東西方資本的基石”,雖然在頒布伊始的幾十年內這部法典包括“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在內的大部分內容並不能被落實,但在進入二十世紀以後,這部法典成為大江飛速發展的保障。

這六十年,大江的科技迅速發展,終於抓住了世界範圍的工業革命的尾巴,而沒有在這場大變革中被拋離。而隨著以康平女子大學為代表的重視科技教育的現代大學如雨後春筍般的出現,大江的科技在十九世紀末實際上已經站在了世界科技較前端。

這六十年,女性的地位空前的提高。一石法師的弘法運動與慈善事業使得女性從精神上逐漸有了獨立的要求以及獨立的可能,而林康平女士在教育界的努力使中國女性完全具備了獨立的能力。

這六十年,大江出現了無數個足以流芳千古的人物,似乎被封建思想束縛了千百年的人類的靈性一下子迸發了出來,各個領域紛紛出現了百年甚至千年一遇的人物。他們就像群星般熠熠生輝,給那個原本就輝煌燦爛的年代塗上了最為華麗的星光。人們習慣稱那風雲變幻的一個甲子的年代為“大時代”。而有趣的是,那個年代由於藝術的繁榮昌盛,大批的西洋畫畫家湧現,為人們留下了大量珍貴的寫實的圖畫資料,其他朝代隻能憑文字或者抽象的畫作來想象的名人形象,在這個年代卻十分生動而具體。

隨著科技的日漸發達,這些畫作逐漸通過複製以及現代化的通訊方式讓越來越多的人見到,人們驚奇地發現,過去聖人般的名人形象忽然變得如此鮮活而具體。而更讓他們驚奇的是,那個時代似乎是美人橫行的年代,無論是因為容貌招來災禍的洪秀全,還是被一路的“XXX第一美男稱呼下來的許陽”,他們的容貌都毫不遜色於他們的名聲,甚至連遁入空門的一石法師,都有一張讓人無法不產生好感的英俊的麵孔,而以林康平為首的女性偉人們也同樣各個容貌出色。

那個時代的英雄們更容易成為偶像,因為他們有著具體的形象。而這麽多的偶像集中在一起,人們索性給那個被稱為“大時代”的六十年,起了一個更形象的名字“偶像時代”。曾有人提出這樣的稱呼實在不夠尊重,似乎是隻注意到了人的外表,可是更多的人覺得,其實偶像原本就是“崇拜的對象”,那個年代集中了那麽多讓人崇拜的偉人,那麽,稱其為偶像年代,其實是很妥帖的,於是這個名字,也就叫了下來。

※※※

“偶像年代麽?那可真是個美好的年代。”嶽寧輕輕合上書,自言自語的歎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