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卻說賈環被趙姨娘的眼淚給嚇到了,一時便有一些焉,因著快過年趙姨娘也不好叫太醫,隻自己摟著賈環三更半夜又哭了一陣才作罷。

趙姨娘原本想拿了鞋子就去找賈政,卻被老嬤嬤攔住了:“你不過是家中的一個奴才,出了這麽一點小事就去找老爺,雖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可是你畢竟身份不同,千萬不可莽撞。”

“那我就指著那惡毒的婆娘抱了我我的環兒去填那毒窟窿麽,當初老太太抱了探春去我還猶自傷心,如今看來若是養在我手上早就跟那些個哥哥姐姐一齊走了!”趙姨娘咬牙切齒的擠出了這句話,她的麵上多了一些傷痛,當初這個小院埋了多少庶子庶女,又有誰說的清楚。

“這年頭投了井的丫頭又有多少,你就比他們多一些重量,跳進去能多一些聲響,做夢吧,想想你家的老父老母,你可是要牽連了他們。”老嬤嬤指著院門外的那口井,青色的石板搭建而成。

“我的命啊。”趙姨娘抱著賈環,捂住了聲音又是一陣哭啼。

於是這個年賈環過的特別的糟心,隻是這個便宜娘確實有些可憐,隻是為了自己又這麽隱忍。一時之間這個沒心沒肺的環三少爺反倒上了一份心了。

當初莫名其妙的帶著記憶就投了胎了,雖說便宜娘一直沒虧待自己,但是自己上輩子過的確實更加逍遙,偶爾難免怪一下閻羅王不看著點,讓自己投個好胎,可是如今被眼淚洗的,甭說抱怨了,隻求便宜娘把眼淚收一收。

六七個月的孩子若是健康一些基本都會翻身了,一旦會翻身,為人母的樂趣自然也就多了,趙姨娘特地求了一落地搖車給賈環用來翻身,每次賈環躺的煩躁了就雙手往肚子裏一手,左晃右晃的把自己晃翻了過去,隻是過去後時常回不過來,便扯著嗓子幹嚎,有時候是幾個丫鬟上前幫著翻,不過大部分是老嬤嬤,這日他翻過來之後嚎了一陣,便宜娘木有出現,老嬤嬤卻拿著那雙自從上次換下來之後就再也沒有上腳的鞋子,一邊穿還一邊吩咐著:“小少爺多蹬蹬腿哦,多蹬蹬哦。”一邊說著一邊還用指甲掛了掛他的小腳丫,才把鞋子穿上。

賈環立馬嚴肅了整張臉:尼瑪!很癢有木有!嬰兒也是有人權的有木有!老子現在就想蹬了有木有!宅鬥什麽的太凶殘了,求放過!

也不知道老嬤嬤抓著哪了,賈環隻覺得自己的整隻腳都不好了,好不容易等著那個糟心的爹進了門,他一邊兩腳努力折磨著鞋子,一邊裝著幹嚎。

“這哭的有趣,小臉上都沒個眼淚。”賈政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替自己兒子翻了過來,發現腳上的鞋子正往下掉,“連鞋子都沒穿好,想來是伺候的人不經心,等回去了打上幾板子就上心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鞋子,正準備往桌上放,結果發現自己小兒子巴巴的看著自己,嘴巴裏含著拇指,對著自己咯咯咯的笑著。

“笑成這樣,若是你大了,就該為父揍你板子了,所幸你還小,莫非是不願意穿鞋?”賈政拿著鞋子逗了逗賈環,結果才接近,小兒子的笑臉就收了起來,而後抽抽搭搭的好不可憐。

“這是怎麽了。”賈政忙收手,湊了過去,賈環又笑開了臉。

賈政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看到自己手裏的鞋子,忽然臉色一重。

“老爺走的太快了,奴婢都沒來得及收好襖子。”趙姨娘跑的氣喘籲籲,胸前更是波濤洶湧,她拍著自己的胸口,一邊嬌笑的看著賈政。“老爺怎麽拿著這鞋子,可不得給環兒穿,他一穿這雙鞋子就哭鬧不止。”

“哭鬧不止?”賈政看看手裏的鞋子,看了一眼趙姨娘又看了一眼賈環,“環兒身邊伺候的丫鬟跟嬤嬤呢。”

“嬤嬤今日得了老太太的吩咐去前廳幫著布置新房去了,丫鬟們也讓太太吩咐走了,最近一直是妾身自己照顧的。”趙姨娘生的不錯,一雙大眼看著你的時候水汪汪的似乎能照射人心,若非如此,當初老太太賜下來的時候,她也不可能三年連著生了兩小孩。

賈政把手裏的鞋子遞給趙姨娘,趙姨娘接過隨意的往桌子上一放,一邊把賈環加上的另一隻也給脫了下來:“老爺可要幫著奴婢撐腰了,我才走一會她們能敢給小兒套上這鞋子,想來是想讓老爺討厭了環兒,以後就不進奴婢的屋了。”趙姨娘一邊說著,一邊扯了手帕開始抹眼淚。

賈政見著年輕姨娘一哭,就覺得心疼,隻是他做慣了聖人,今天心底又掛著心事,便隻是安撫了幾句,一邊說出門有事,還順手帶走了那雙換下的鞋子。

趙姨娘看著來去匆匆的賈政,拿下了摸著眼淚的手帕,剛剛還盈盈欲墜的淚珠此刻不見了蹤影:“果然就像嬤嬤說的,比起老爺的麵子,我們這種人哪怕死十次都抵不過的。”

趙姨娘年輕的臉上帶著嬌笑,每次眉眼彎彎的時候自有一份美色:“為了你,我豁出命也要爭一爭,我的心肝。”她的手軟軟的搭在了賈環的小肚子上,而後慢條斯理幫著理了理他身上的小衣,又俯下身抱了在懷裏,來回了晃了晃,唱著賈環聽不懂的小調,伴隨著哼哼唧唧的就睡著了。

不說賈政回去之後到底做了什麽,隻是沒在聽太太再提起把賈環抱到她房裏,老太太又派了幾個人下來,加了個奶娘,單獨分出了一院讓賈環居住,前後丫鬟湊了四個,除了一個屋內照應的,其他三個都是粗使丫鬟。

賈環三歲的時候,府裏的大少爺就撒手人寰了,隻留下了剛剛懷孕不久的大少奶奶,於是那位原本就有大造化的鳳凰蛋一時之間被頂上了風口浪尖,老太太吩咐了人把寶玉摟在了自己住處。

賈環此刻已經會開口說話了,隻是不常說,邁著小短腿走起來也非常穩當,隻是他不喜歡頭頂的發髻梳成個辮子,所以時常就自己拆了。後來還是老嬤嬤有辦法,就給他梳個揪揪,也不編了,看著也精神。

“環少爺可是餓了?”老嬤嬤正坐在房間裏給賈環繡著肚兜,看著小小的人伸著手讓丫鬟抱著過了門欄,又等著丫鬟替自己整理好了衣擺,才踱著方步走到嬤嬤麵前,伸出小手拍了拍嬤嬤的大腿。

老嬤嬤也習慣了,伸手抱起了賈環:“環少爺重了不少,再重就嬤嬤就要抱不動嘍。”老嬤嬤笑眯眯的從一邊拿過帕子給賈環擦了擦手。

賈環乖乖的擦完一隻,又換了一隻遞給老嬤嬤。

“你姨奶奶去前頭給太太掀簾子去了,你若是餓了就吩咐丫鬟先吃一些。”自從大少爺去世,那個太太就像瘋了一樣,看著賈環的眼睛都能冒火。

先珠少爺是府上最有出息的,得了老太太,太太,老爺的重視,前些年進學一心撲在仕途,且學問也好,前些考取了功名隻等著一步登科的時候,不到二十的年紀居然去世隻留下了遺腹子。

隻是這讓懷著孕守著寡的媳婦給婆婆麵前立規矩,估計也就這賈府做的出了,既然少奶奶要去,姨太太們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最近幾天趙姨娘日日當差不得空閑,隻是也沒聽她抱怨。

賈環搖搖頭,覺得自己還不餓。他這身體的年紀尚小,說話總流口水,所以他也不喜開口,來了人了就躲進丫鬟懷裏裝不好意思,也因為著滿院子的人都傳著這位庶子是個愚鈍的。

“嬤嬤,太太來了吩咐,說是好歹兄弟一場,今個兒頭七,晚上讓環少爺去送送先珠少爺。”繡鳳是太太房裏的丫鬟,難得會踏進這姨奶奶的院子,隻是大多能湊到太太麵前伺候的都是一些長腦子的,知道姨太太這裏有個嬤嬤原本是伺候老太太的,說話的音量便不如以往尖細了。

老嬤嬤抱著賈環的手一僵,回了一聲:“知道了。”便聽到外頭那人的腳步停頓了好一會,才漸漸離去。

“好少爺,嬤嬤給你去準備一下,你自己且坐坐。”老嬤嬤把賈環放在了椅背上,小心的關上了門。

賈環聽著老嬤嬤氣急敗壞的喊著幾個丫頭,說著一些皮子襖子的話,也就睡著了。當初賈珠去世的時候,靈堂設在主臥,又因為幾個大老爺都在,太太並未有何動作,隻是這個頭七讓庶子去一個人晚上跟著道士們跪牌位的,隻聽說過讓家裏親戚都躲被窩裏睡覺的,沒聽說讓小孩去跪排位燒天梯的。

等賈環到了道場前發現自己太天真了,一個穿著綠襖的叫做繡鸞的丫鬟領著讓賈環跪在了案前:“太太吩咐了,讓環少爺燒了百份天梯即可,莫要太晚,打擾了先珠少爺的清淨。”

所謂天梯即是紙折的梯子狀的東西,若是一般常人頭七的時候自然需要孝子哭靈的,隻是賈珠的兒子還在他老婆的肚子裏,所以就另外請了孝子。

賈環跪在孝子旁邊,努力的瞪著那個哭的眼淚鼻涕一眼的‘孝子’,正想著對方到底能哭多久,結果就被那個依然站著的繡鸞提醒了一句:“請環少爺快一些兒。”

語多必妖,賈環繃著他那張肥嘟嘟的笑臉,表情異常嚴肅,他慢吞吞的伸手挑了個絕佳的角度去拿了一個天梯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