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一直是灰色的,太子薨逝,舉國齊哀,著素服,停禮樂。我沉浸在我的悲傷之中,前幾日水米不進,後來身子虛弱到不行,也拗不過環佩了,一些時甜時苦的湯湯水水維持著我的性命,渾渾噩噩,時睡時醒。

醒來的時候就反反複複的回憶著文川那最後的模樣,一遍遍的讓自己痛到麻木,也許隻有這樣的麻木才能讓我活下去。

爹娘和幾位哥哥都來看過我,諸多勸慰,我卻隻是沉默著,爹娘無法,隻是叮囑環佩好生照顧。

文朗作為暫執事的皇子甚是忙碌,數日無暇過來,隻是遣身邊人時常過來送信,於是環鈴幾乎每日都會帶不同的消息給我。

皇上欲讓位卻突喪太子,哀痛不過,病得沉重,自初三起便未早朝。

初四深夜,太子側妃趙惜墨因過於悲痛而早產,為前太子產下一位遺腹皇子,遵前太子遺願取名致凡。

初九,皇上複朝,與眾臣商議再立儲君一事,卻無結果。

十一日,陳大將軍等武將提議按順位次序立四皇子文暉為太子。

十二日,以倪丞相為首的一幹文臣明誌願遵從祖製立前太子之子致凡為儲,儲君親政前由數名輔政大臣及皇子攝政。

接下來數日都是爭論不休,每日都能聽到某某官員加入某方陣營的消息,也有不少臨陣變節的情形。

十八日,皇上在朝堂上昏厥,一時大亂。

十九日,傳來皇上病情危重的消息。

除了得知趙惜墨為川哥哥產下一子時,我曾心起波瀾,不知緣於悲喜的大哭了一場,旁的那些事情,我則毫不關心,曆朝都是如此,皇位之爭,腥風血雨。

文川才剛離去,尚未安眠,就已沒有人記得他,這便是生在皇家的悲哀,每每想至此處,我就恨不得隨他去。直到五月二十這日晚上,睿蓉和環鈴正左一句右一句的引我開口,環佩急急的進來對我說:“小姐,王爺來了,還有一位故人”。

我聽到了,餘光也瞥到文朗的青色衣衫還有一抹白衣走進了屋子,卻並沒有什麽反應,依舊呆呆的望著桌上的香爐,故人又如何,什麽樣的故人能抵得上那一個人。

直到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愉兒妹妹。”

這聲音撥動了我的心弦,我渾身一顫,轉頭看去,跟在文朗後麵的竟是一身素衣的趙惜墨。

我見了趙惜墨甚是激動,然多日不曾暢言,開口竟不知要說什麽,隻是直直的望著她,淚如泉湧。那趙惜墨亦是相對淚眼,睿蓉在一旁不明所以,文朗介紹:“這是二哥的側妃,維寧郡主。”

睿蓉福了一禮:“見過王妃”。

趙惜墨哽咽道:“不必多禮,我在府裏見過石護衛”。

我看著她明顯消瘦憔悴容顏,脫口而出:“小皇子可好?”

她緩緩扯了一抹淺笑:“還好,奶娘照看著。”

環佩也是突然醒悟,趕緊扶她坐下:“王妃才生產不久,尚未出月,怎得就隨意走動,會傷了身子的!”

趙惜墨淒然道:“身子已不重要了。”

她看了看我和文朗:“愉兒妹妹,王爺,請暫且止了悲傷,惜墨有重要的話說給二位。”

我和文朗聽後對視一眼,文朗吩咐:“環佩環鈴守好門口,任何人莫讓接近。”

隨後又對趙惜墨道:“睿蓉與我,便是二哥同愉兒一般。”

趙惜墨會意點頭,看著睿蓉,眼裏微露了些許羨慕,我則拭了淚,強打精神等她開口。

“殿下去後,惜墨隨即臨產,後又因身子虛弱渾噩度了些日子,直到近日略見好轉,才發現事已不能再拖了,”趙惜墨頓了一下,語出驚人,“殿下臨走前,留有遺詔。”

我與文朗都是驚詫莫名、悲喜交加,麵麵相覷。

“那兩天殿下昏迷不醒,每況愈下,太醫們連方子都不開了,惜墨幫不上什麽,隻能寸步不離的守在殿下身邊,初三醜時前後,殿下竟轉醒過來,”趙惜墨平靜的敘述,就像在講旁人的故事,“我驚喜著要去喊太醫,卻被殿下阻了,殿下說,他怕是不好了,要惜墨不要哭,為他準備詔書印章,並認真記住他說的話。”

說著她拿出一張詔書,攤開來,那筆跡雖無甚力道,甚至有些拖遝,但我依然一看便認出是文川的親筆,詔書內容更是石破天驚,紅彤彤的太子印跡之下隻有六個墨字:願立五弟為儲。

我朝曆代規矩,太子一旦冊立,無重大過錯不可擅廢,太子殤則立其子,早殤無子則依太子遺詔或皇上旨意酌情改立。如今皇上病重,在這朝野吵成一片的情形下,文川的遺詔此時出現,將文朗也卷進皇位的爭奪,可謂又是一把利劍,定會將朝堂攪個天翻地覆。

文朗驚得皺了眉,表情頗為複雜,睿蓉則低下了頭,我可以體會到睿蓉的心境,卻也沒什麽話能說出口,隻是抓緊了她的手。

趙惜墨看向文朗:“殿下還給王爺留了話,‘五弟,江山和愉兒我都托付給你了,你要幫我照顧好。’”

文朗聽了滿麵悲傷,我更是已經讓淚水充滿了眼眶,隻是拚命克製著。

趙惜墨接下來淒然望著我,我意識到文川也留了話給我,急得心都要跳出來。

“殿下留給愉兒妹妹的是,‘愉兒,沒有了我,你定要好好的,照顧自己,找出害我之人。’”

她垂下了眼睛,吸一口氣,複又抬眼:“還有一句,‘愉兒,我終究負了你。’”

愉兒,我的愉兒,我定不會負了你。

這是他臨北上前親口說給我的最後一句話。然而,他離開這人世前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竟是,愉兒,我終究負了你。

那個定不負我的人終究負了我,我再也壓抑不住,淚如雨下。

我不知道趙惜墨是何時離開的,當我恢複意識時,文朗和睿蓉也離開了,環佩一臉擔心的望著我,我衝她鄭重而言:“環佩,我不能再一味的浸在悲傷中了,我要堅強起來,川哥哥說要我為他報仇呢。”

二十一日,已多年不理政事的老王爺被請出來,與皇貴妃一起在朝堂主持議事,當眾人論辯得同往日無二之時,四王爺遣人送來手書一份,聲明自己才

疏體弱,不願參與皇位之爭,請眾武將改立他人。於是文臣一派立刻占了上風,立小皇子致凡為儲幾成定局。

二十二日,皇上的狀況愈發不好,眾臣皆主張盡快確立儲君及未來攝政的皇子和輔政大臣。此時前太子側妃維寧郡主趙惜墨突然覲見,呈上前太子遺詔,經各部查驗,確為真跡,一時間朝野震撼,眾說紛紜。

以大將軍為首的一眾武將紛紛同意擁立五王爺,倪丞相等幾位重臣卻以前太子有後為由堅持己見,雖然聲援之人少了許多,但依舊不可輕易忽視。

一邊是自己的孫兒,一邊是兒子,皇貴妃一時也沒了主意,老王爺更是意外,隻得吩咐改日再議。

這晚,當我聽文朗敘述了經過,心中也是複雜。

於公,若是立了尚在繈褓的致凡為儲,一旦皇上一個不好,十數年內朝內大權必會落入丞相之手,就算大將軍相爭,國家內鬥也於江山無益。多年後就算能順利歸政,那時攝政大臣根基已深,難免還會繼續左右朝政。

於私,文朗多年來一直秉承自由,對富貴權利頗為淡漠,他不曾也沒有想過去要培植自己的勢力和門臣,若要接位可以說完全是孤家寡人,朝野混亂或成為傀儡皇帝都是未來可能發生的狀況。再者,恐也無法與睿蓉相守了,以睿蓉的身份,就算能夠勉強進宮,也要從低位份熬起,純淨如她,又怎麽能適應那可怕的深宮。我失去了文川,我多麽希望文朗能拋下一切與睿蓉偕老。

於我,致凡是文川的骨肉,他為儲也算承了文川的衣缽,我是該欣慰的。然而,他那麽小,又怎樣能為文川尋得害他之人呢?致凡繼了位,一幹高官定會將文朗排斥於權力之外,到時,我一個弱女子,又怎樣完成文川的囑托?連終身都會被許給一個陌生之人,想至此,心又抽痛起來。

當悲傷被眼前之事擠去部分位置,心中的計量也漸漸清晰了,此時的我,能想的清楚,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我看著文朗與睿蓉無言對坐,決定打破這個沉默:“朗哥哥,你看如今的態勢,會是怎樣的結果?”

睿蓉聽了這話也是一臉關切,然雙眼布滿血絲的文朗才欲開口,卻又緊皺著眉頭歎了口氣,終是沒把話說出口。

睿蓉十分著急,又看向我,我知道自己必須打起精神,為了他們二人,也為了文川的遺願。但是我也知道文朗心中煩亂,不忍催他,隻是淡淡的開口分析。

“如今皇上那邊,恐怕……”我自然不能說出大不敬的話,隻是點到為止,“目前擁立各方的官員,一心為社稷的恐怕沒有幾位,無不是想趁亂謀得勢力。四王爺身子一直不好,小皇子尚在繈褓,無論由誰為儲,都是理不得朝政的。誰也未曾料到四王爺會退出漩渦,他和淑妃娘娘一向無甚主意,此次這般,定是得了什麽人的指點。而後又牽扯了朗哥哥進來,現在的一切都要看你的意思了,隻要你表了態,便一切得解。”

見他二人都看向我,我頓一頓,剛要開口,忽然朗哥哥身邊的內監常遠慌慌張張的跑進來:“王爺,宮裏來了急信兒,請王爺火速進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