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蓉的每況愈下是人人都看在眼裏的,文朗心裏不可能不著急,但是從半月前開始,他卻突然去得少了,我本以為是年底政務繁忙所致,並沒往心裏去,加上宮裏到年底事務又多又雜,也不大顧得上這些。

睿蓉已經徹底什麽都不管,像過年親貴的禮贈,內命婦的賞賜這些都是回到我這來定,妥了再送去坤裕宮加印,倒是從未見那邊有過什麽意見。

宴上睿蓉硬撐著坐了許久,端莊微笑的背後是強弩之末的咬牙堅持,後來連手也在微微的抖了,依舊不說要走,我看在眼裏都有些於心不忍,坐在她身邊的文朗卻沒有任何反應,哪怕說上一句皇後身子不好就早些回,卻都沒有,不知道這兩人在較什麽勁。

一邊的小黛急得快要哭出來,我看著也是無奈,除夕宴不比一般宮宴,照例不宜提前退席,不過誰都知道睿蓉的狀況,便是她說要走也是合情,但是這種場麵,睿蓉不吭聲,文朗不說話,難道我還能開口勸皇後走不成。

後來還是太後看不過去,給了台階叫睿蓉離席,此時她已經說不出話,勉強扶著小黛站起來,文朗都沒有去扶一把,我見狀微微皺了眉,文朗剛好瞧見,總算淡淡笑了一下,說了句,皇後回去早點歇著。

我領著眾人起身送了睿蓉,再回頭的時候,文朗已經恢複了談笑,盡管還是有著淡淡的煩躁,但他既然無心說,誰也不會傻到去掃他的興。

宴後,煙火漫天,太後先走了,我和文朗看了一會兒也攜手離去,畢竟是除夕,我提了一句叫他往坤裕宮去一遭,哪怕露個麵再回來找我,他卻不動,我見他一副不想談的樣子,也沒有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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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裏依舊是各自忙碌,文朗繼續不見人影,我依舊任勞任怨的迎來送往,除了遣人出去到親眷功臣各府裏封賞以外,一批批的親貴誥命進宮拜年,太後那裏見了一部分品級高的,坤裕宮聲明了不見人,便全都奔了我這。

接見誥命這種需要身份的事,涵妃半點幫不了我,我畢竟不是皇後,不能挑著人見,也不敢稱病不見,遇到一些品級與我相當甚至高過我的,還要親自迎送,直讓我有些頭疼。

不光如此,我還抽空出宮了兩趟,一趟去了老王爺和前朝兩位公主府上,另一趟則奔了文暉那,其實我也不一定非要親自去,就算要去,也完全可以在一天裏頭,這麽安排不過是想跑出去躲個清靜,文暉是兄長,淑妃代表皇上看望身子不好的恒安王,幫無人主事的王府管束一番,一口氣耽擱上大半日也是尋常,不禁暗自竊喜可以偷得半日閑。

不料我的如意算盤還是落了空,躲在王府裏與文暉拌嘴拌了沒幾句,就聽見文朗駕到的消息,還真是駕到,繁文縟節的把王府折騰了個遍,文暉是沒所謂,左右他可以躲到最後再露麵謝恩,那幾

個側妃就比較慘,哪裏見過這等場麵,戰戰兢兢的小心應對。

我在一邊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這兩個又開始不大對勁的兄弟,心裏想著這會兒文朗倒是不忙了。

果然冠冕堂皇的話說了一堆,文朗總算想起來還有朝政要處理,拉著我就回了宮。

回來了,文朗直接把我拉進了勤政殿,他一臉不樂意,我哪裏就樂意了,明明忙到翻了天,人都見不到,這等事卻有空出去晃,老王爺和公主那裏不見他去,單跑文暉那裏一圈算怎麽回事。

於是他忙他的,開始我就站在一邊沉默,一會兒叫我坐,我就坐下發呆,左右不理他,文朗見狀折子也看不下去了,隻好又過來哄我,兩人磨磨蹭蹭的耗了半天,發現殊途同歸,我還是得了半日的閑,換了個地方而已。

其實我也知道這些日子他心裏有事,常常煩悶沉思,話也不多,可若是他連我都不願說的事項,恐怕我問了也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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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日是文朗的壽辰,這一日好像經常會有點事情出來,弘元六年也不例外。

宴上太後不在,睿蓉也沒來,眾妃嬪不再那麽拘謹,紛紛給文朗敬酒,文朗似乎心情不錯,來者不拒,這更讓眾人起了勁,直鬧了許多花樣出來,我見狀也不便攔著,左右文朗陰沉了好些日子,總算見了興致,也就由得她們了。

一直到文朗有了些醉意,我才做主叫眾人散了,讓轎輦抬了他往翊仁宮去。路上文朗嘮叨著要賞月,我笑著應,卻不會真的照辦,都二十二了,月亮隻剩了半個,雲遮著也不透亮,又是大冷天,哪裏有什麽可賞的。

到了我宮裏,伺候他沐浴了,酒意還是不見褪,我便吩咐環鈴去弄醒酒茶,叫他喝了早些睡,不料茶來了他卻不肯喝,隻扯著我往**拉,我掙不過他,忙狼狽擺手把環鈴轟出去。

兩個人硬是這樣燃燒了一回,他才安穩下來,把我摟在懷裏,閉著眼睛,聽著氣息並不沉,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我擔心他這麽睡下明日早起會頭痛,便爬起來,想著還是勸他把醒酒茶喝了再睡。

不料身子才起來一半,他就突然一把把我扳了回來,側了身,用一隻胳膊死死的壓住了我:“愉兒——”

被他鉗住我也推不開,隻得輕聲喊他:“朗哥哥?”

“愉兒,”他的聲音濃重的響在耳邊,“皇貴妃真的念起來很拗口麽?”

我一怔,不明白他怎麽會莫名其妙提起這個,扭頭看他,卻是還閉著眼睛的,想來也是醉話,便陪著他說:“是啊,怎麽了?”

“拗口便拗口吧,”他聲音有些走樣,吐字倒還清晰,“明日便冊。”

我聽了笑笑,知道他也瞧不見,想哄著他鬆開我,於是道:“好好,明日便冊,快鬆開,透不過氣了。”

他把頭臉埋在我頭頸間又待了一會兒,才鬆開手放我起身下床,我撿了一件衣裳披了,到門口叫外頭的環鈴重換了杯熱的醒酒茶,端過來到他身邊,扶起他的頭,喂他喝了半杯,幫他把衣衫褪得利落,又安置他躺好,下了幔帳,這才起身要去熄燈。

沒想到還沒站起來就被他拉住了手,我沒提防,一個歪斜,另一隻手端著的茶杯就一下掉到了地上,立時打個粉碎,門外頭聽了動靜馬上就有人小聲支應,等著得了允好進來打掃。

我也是嚇了一跳,皺了眉回頭看他,還未及開口埋怨,就聽他道:“愉兒,將來我想立致暄為太子。”

我被嚇了更大的一跳,此時文朗的頭臉剛好遮在幔帳的陰影裏,一時看不清表情,也不知是清醒還是迷糊,不過這些並不重要,讓心裏驟然收緊的並不是這句驚天動地的話,而是這話背後隱藏的巨大心痛。

別人也許看不到,但是我看得到。

這才明白壽宴上他哪裏是心情不錯飲多了酒,分明是煩悶不堪在酗酒尋醉。

沉默了一會兒,我把眼睛放在他抓住我的手上,淡淡開口:“就是在愁這個麽?”

並沒有聽到回答,那手既沒有放鬆,也沒有繼續收緊。

我輕輕歎氣,慢慢的把手抽回來,溫聲道:“快睡吧。”

起身邁過那堆碎片,我打開門出去,吩咐環鈴:“叫人進去收拾,輕著些。”

而後對著常遠道:“明兒個皇上若是問起,就說回來就睡下了,記著了麽?”

他臉上不明所以,卻不會多問,隻垂首應:“奴才記下了。”

我看著小丫頭輕手輕腳的把床邊碎片收拾妥當,猶豫了一下,沒有再進去,而是關了門,吩咐了人守夜,其他人都轟了,自己踱到致暄屋裏,看了看孩子睡得正熟,便在那邊躺下。

輾轉無眠,幾乎是睜著眼睛到天亮才略略睡去,起身的時候文朗早已離開,問了環鈴說沒什麽異常,我才點了頭,動身朝太後那邊去請安。

這日之後,就像我囑咐常遠的一般,文朗和我之間仿佛從沒有過那幾句話,他再沒提起皇貴妃和太子的事,一切回複往常,文朗到後宮的時候依舊大多在我這,到坤裕宮去得依舊很少,對於這些,我以前就很少相勸,如今更是半個字都不會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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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裏,內務府提起來上一回選秀是在四年,依著隔年一選的規矩,今年三月該選一回才是,文朗的意思是再推一年,我跑到太後那邊去問,太後雖然不喜,但礙著睿蓉這邊眼瞅著不好,這時候開選的確不大妥當,再加上太後前些日子染了風寒,身子也是一直不大爽快,就沒多說的點了頭。

不料這道推遲選秀的內折送到坤裕宮的時候,卻破天荒的被扣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