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的時候,雨停了,抬頭看著那漸漸藍亮起來的天空,空氣中有雨水混合泥土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竟覺得身上好過了些。

一陣腳步聲雜亂而至:“小姐!”

我看著突然出現的環佩和環鈴,一時有些迷惘,接著是孫嬤嬤的聲音:“太後吩咐,瑜嬪可以回去了。”

環鈴急得要哭出來:“小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我張張嘴,沒有說出話,環佩道:“先別問了,把小姐弄回去再說。”

說著用一件巨大的披風把我裹了個嚴實,用力扶我起來。我的腿早已沒了知覺,哪裏站得穩,她二人試了幾次,我依舊是癱坐在地上。

環佩索性也不再徒勞,就地幫我揉著腿上的穴位,環鈴則用力的幫我搓著手。腿漸漸能動了,我看看天色,沙啞著聲音:“不早了,快走吧。”

毅然扶了環佩站了起來,我用力伸了伸腿,一步步挪出了仁壽宮,勉強邁步朝景和宮去,盡管隨之而來的是發自骨頭的劇痛和身上時而寒戰時而灼熱的暈眩。

待回到雲知苑,幾個內院服侍的宮女內監都是驚詫莫名,還是環佩的一聲斥責,眾人才匆匆忙碌起來,不多時,便照環佩的吩咐預備好了一大桶溫水。環佩試了溫度,撒了幾味藥材進去,用力攪了攪,這才幫我褪了濕漉漉的衣衫,泡在水中。

為了慢慢加熱回暖,環佩特意調了溫水,但我冰冷的身子泡進去的時候依然覺得滾燙,我顫抖著呼吸,將全身沒入水中。

桃雲進來,躊躇一下還是開口:“主子,太後那邊的請安,是不是報病不去了?”

環佩剜了她一眼:“你看能去麽!”

桃雲被說得一縮:“那奴婢這就去報。”

“等等!”見桃雲轉身要走,我忙開口阻止,“要去的。”

“小姐!”環佩環鈴齊聲叫道。

我喘了喘氣:“要去啊,太後禮佛回來,又逢小郡王急病,今日的請安怎麽能不去。”

“不行!”環佩堅持著,“小姐你不要命了?會落下病根的!”

我苦笑:“都這樣了,不在乎多走一趟,頂多半個時辰便回了。我現在是風頭浪尖,不能再叫人尋了錯處去。”

幾句話已耗了我的氣力,不再開口,隻從水中伸手拉了她的手,告訴她我非去不可。

環佩緊皺著眉,半晌,回頭吩咐桃雲:“再加些熱水來。”

我當下鬆了口氣,閉上眼睛,將頭枕在了環鈴遞過來

的墊子上,抓緊時間恢複體力。

熱水很快加進浴桶,水驟然熱起來的同時帶來全身激烈的灼痛,腿上更似斷了一般。我強忍著沒有出聲,隻是握緊了環佩的手,她的另一隻手和環鈴一起為我不斷揉捏著的水中的腿,淚水無聲滑到耳畔,我沒有睜眼。

過得一刻,身上好過了些,環鈴幫我洗淨絞幹了頭發,扶我起來穿衣梳妝。

我看著鏡中極度蒼白的自己,放棄了脂粉掩飾,無論怎樣的脂粉,恐怕也蓋不住這模樣吧。

再到仁壽宮已是一屋子人,好在我到得較晚,並不及與旁人說話,隻在心中祈求不要出什麽差錯。

太後出來了,我努力隱到人群中,齊而下拜,太後如往常一般的叫起,給五品以上的賜座,我是新近晉位,未曾聽訓,尚不能坐。

今日請安的氣氛有些沉悶,太後聽了榮婉儀稟了幾日來的瑣事,當提及我的侍寢晉位時,太後目光悠悠移轉過來,我拚著一口氣力,穩穩拜下去,好在太後並沒有難為我,簡單訓誡了幾句,便叫我坐了。

此時的我已透支得幾近昏倒,剛有了喘息的機會,外頭卻報,“皇上駕到!”

我暗暗叫苦,隻得複又站起,跪倒接駕。

五品以上不過四五個人,我現下跪的位置十分靠前了,眼看著文朗明黃的身軀停到我身旁:“兒臣給母後請安!”

太後笑著:“皇上今兒個下朝倒早,快坐。”

文朗轉過身,對著一地的妃嬪:“行了,都起來。”

眾人應了,一一立起。

我實在是撐不下去,借前頭倪樂寧的身子遮掩,伸手扶了旁邊的椅子借力,不想此舉躲過太後,卻躲不過文朗的眼睛,他一把扶起我,立刻發覺了我的虛弱:“怎麽了?”

眾人一下子都看過來,我心知不好,慌忙看向太後,果然太後正冷冷的盯著我。

我連忙從文朗手中掙脫,卻不想此時使了力根本穩不住重心,一搖晃,竟再一次被文朗扶住。不敢也無力再掙紮,我低頭道:“臣妾無狀,請皇上恕罪。”

文朗終於意識到不妥,輕輕鬆開了我,回身走到主位坐下,沒有出聲。

太後冷著臉色,也不開口,僵局是榮婉儀打破的:“瑜嬪妹妹的麵色很不好呢,可是生病了?”

眾人的目光齊齊的瞧著我,有探尋懷疑也有鄙夷不齒,各色雜陳包圍著,我隻作未見,努力壓下一陣陣的暈眩,扯出一抹笑,小心回答:“是染了點風寒,不礙事的。”

榮婉儀立刻露了關切神情,頗是得體的開口:“入秋了,早晚天涼些,妹妹要多注意身子。”

我不想再成為焦點,沒有接話,隻是輕輕點了頭。

然而還是有人不甘寂寞,一個聲音在眾人之中響起:“可請了太醫沒有,誰不知道瑜嬪現在是皇上心尖上的,一日未見便染了風寒,當真萬萬怠慢不得!”

含著幾分尖刻的話語卻是發自柔柔的嗓音,謙卑的語氣,叫人挑不出錯處。我轉過頭去,慶貴人姚芊芊,那個柔媚的江南女子。

我尚不及答話,太後終於開口:“瑜嬪身子不好要多將養歇著,平日裏沒什麽事情就少走動些,免了一個月的請安侍寢,安心在景和宮裏靜養吧。”

太後頓一頓,又道:“你們誰都不要去打攪,包括皇上。”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錯愕,這明撫暗貶,實則是將我禁了足,連文朗都不能探望,對於一個新寵晉位的妃嬪,實在是很重的責罰了。

文朗一下子變了臉色:“母後,她……”

“皇上!”太後定定的看著文朗,“這後宮之事,哀家還拿得主意?”

文朗滿麵驚疑,我見狀連忙上前一步跪倒拜下去:“謝太後恩典!”

我沒有抬頭,不知道太後與文朗的表情如何,隻聽見太後道:“嗯,哀家要去看致凡,你們散了吧。”

眾人隨即跪安,太後走了,文朗尚在殿中,他不走,在場無人敢動,皆是麵麵相覷。少頃,文朗冷著臉走了,大家這才三三兩兩的離去。

紫琦和袁嫣幾人湊過來想一探究竟,都被我推謝,這種情形,我哪有氣力編個理由給她們。

環佩扶著我慢慢往回,盡管她盡量的幫我承擔身子的重量,我依舊是無力為繼,沒幾步便累得精神恍惚。

這時忽然一個聲音響在身後:“愉兒!”

我扭過頭,才發覺禦輦就停在身後,文朗從轎輦上下來,擁住了我,轉身朝禦輦而去,終是我僅存的一分意識提醒著我,擅登禦輦可是大罪:“皇上!”

文朗緊緊摟著我,一言不發,將我打橫抱起來放到輦上,很快轎輦穩穩前進,我此時已無力再拒絕,隻得窩在文朗懷裏,感受著他溫暖的胸膛,身上卻覺得愈發冷了。

“愉兒,我沒有保護好你。”

文朗低沉的聲音有些飄渺,我忽然覺得很委屈,卻連哭的力氣都使不出來,流了幾滴淚後,我覺得累極,不再硬撐,任意識和一切嘈雜離我而去,堪堪墜入黑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