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回了自己的園子,小魚迎出來。

我給他們介紹彼此,小魚脆生生地叫竹哥哥。竹兒答得更爽快,當場解下手上一個價值不菲的琥珀鏈子當見麵禮送給了小魚。小魚高高興興地收了,放進懷裏。

我坐在床沿上打趣竹兒,“小魚給你當弟弟我還真有點不放心呢,你可千萬別把他教壞了!”“他那麽認死理的一個人,我怎麽教得壞他?”竹兒背著小魚衝我翻著小白眼做鬼臉,一邊把我腳上的鞋脫下來,抬起我的腿放到**。

我剛要側身躺下,就聽見小魚好奇地問竹兒:“不是說竹哥被,嗯,行刑了麽!……怎麽現在沒事了?”

一句話點跑了我的睡意,讓我忽然想起最不該忘記的事。

是啊,我怎麽把這個茬忘了?!

我暗罵自己,我是越來越笨了,剛才這半天,可光顧了哭得痛快了,半點正事都沒想起來。倒是小魚是越來越聰明,一見麵就發現了問題。

我扭頭去看竹兒,竹兒訕訕地笑,手裏假裝擺弄著床簾子,小眼睛不敢看我。

我坐直身子,扳起臉對竹兒,竹兒乖順地蹲了下去。

“說!誰放的水?”我低聲質問。

軍中最講的就是紀法森嚴,我一向要求他們一視同仁,號令如山。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徇私枉法投機取巧。竹兒違了軍法,按律當斬,連皇上都救不了他,誰這麽大膽子敢在我的軍中刀下留人?!

我隻生自己的氣,我倒不知道,我帶出來的兵裏,還有這麽膽大妄為,敢視軍法如兒戲的人,當著皇上的麵就敢欺君!

難道我這些年治軍的努力都是假的不成?

竹兒見我真動了氣,有點慌了,他也知道,有些事對別人來說不會追究,可是對我來說卻意義重大,他知道我在意什麽。

他大概也是怕我被氣壞,趕緊放開簾子,蹭過來,跪在床沿邊上給我解釋,“那個,公子,你不是被他們抓走了麽,……不是,……他是……那什麽,……”竹兒被我嚇得慌了神,小眼睛咕嚕亂轉,情急之下編不出慌來。

我知道他是故意要保護誰。

可是我必須知道這個人是誰。

“小魚,拿紙筆來!”見竹兒不肯說,我叫小魚去拿紙筆過來,做勢要寫信。“沒關係,你不願說,我不問就是。我給南朝陛下寫封信,讓他自己查去!當日軍中領命的就那麽幾個人,我不信他查不出。”

我的話音落地,竹兒立即急了“別!別別!……公子你不能這樣啊。”竹兒說著話撲上來一把奪過我手裏的筆,牢牢抓這我的衣袖,再不敢東張西望敷衍搪塞。

他也知道,這事連我都要動氣,更何況作為皇帝的袁龍宜。傳揚出去,不查個水落石出,牽連九族殺一儆百,是沒個完的。軍中隻怕更是無法交代。

“我說就是!我說就是!”竹兒急得咬牙跺腳抓耳撓腮。

“竹哥,你就快點說吧!”小魚也在一旁催促。

我直瞪著竹兒,看他低下頭老實交待。

竹兒垂著眼皮,手指摳著床沿上的雕花,啞著嗓子說得吃力。“是,是……小墨!”

是他?我聞言一愣。“怎麽會是他?”

“他師傅是江湖中人,跟我家裏有些淵源,所以,所以他就……”竹兒下死勁摳著雕花,幾乎要把指甲掰下來。

我明白了。果然是他,也隻能是他。

“你違背軍法,當時陛下迫於無奈要殺你,無人能救。他利用軍心不穩,無人計較細處之機,領了皇明負責執行。他知道你是我的家人,即便是軍法也沒有給眾人看的道理。所以,他就領你找一處無人之所,將你“殺了,然後就地掩埋。”說是給你留個全屍,實際上,是助你瞞天過海,詐死逃生。對不對!”我替竹兒把過程說完。竹兒老實點頭,小魚在一邊聽得目瞪口呆。

好一個膽大心細的小孩!好仗義的一出瞞天過海。

“墨玉青!”我咬著牙念出這個名字,心裏五味雜陳。不知是該恨他,還是該謝他!論公,他違抗軍紀,毀了我治軍嚴謹令行禁止的一世英名,害我不淺;論私,他慷慨出手仗義而為救下我家竹兒,於我有恩!

忽然想起來,臨走前,花廳奉茶之時,他提起過竹兒的事,好象是說叫我別太傷心。我當時隻當他是善意勸解,禮尚往來,誰知道裏麵卻藏了這樣的玄機。

“竹兒,你說我該怎麽辦?”我問竹兒。

小魚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將軍,小魚求您放過竹哥哥吧!……小魚求您了!”說著,砰砰地磕下頭去,驚得我和竹兒同時瞪大了眼。

“小魚!你幹什麽?”我示意竹兒快去扶起他,

小魚抬起頭來,腦門已經青了一片,滿臉的淚,竹兒拿袖口去替他擦,小魚感覺不到似的,隻直直地望著我,哀哀地哭求:“將軍,小魚還記得去年冬天在邊關,將軍失了竹兒,小魚失了哥哥的時候心裏有多難過!……”他哽咽著說不下去,眼淚撲簌簌往下掉。讓我想起來,邊陲小鎮上,我和他在瑟瑟秋風裏互相攙扶著,彼此撫慰失去親人的傷痛。那種欲哭無淚心如刀割的感覺刻骨銘心,再也不願經受。

“今天竹哥回來了,將軍又有了竹兒,小魚又有了哥哥,……小魚心裏高興極了,……小魚再不想……失去哥哥了。……”小魚說得斷斷續續,淚水漣漣。惹得我也心酸不已,幾乎又要掉下淚來。

這算是怎麽回事。我沒說要補竹兒一刀啊!可曾經失去他的傷痛為何這樣清晰。

竹兒看看他,看看我,不知道先弄哪個好。

我看看竹兒,再看看小魚,最後歎口氣,“都過去的事了,隻要人回來比什麽都強,就這樣吧。”

從前執著的一切,早都該忘記的。虛名浮利,原本更是過眼雲煙,不值得留戀。事到如今,我還找什麽後帳計較什麽得失,全都放下就是了。

千帆過盡,我此刻隻知道家人安好比什麽都重要。

竹兒和小魚,都是我的家人。

這半天的功夫,風雲變幻,一驚一吒,雖是喜事,也讓人心力焦悴。我倒在枕上,隻覺渾身都是酸痛。又要變天了麽?!我忍不住去揉肩頭。小魚和竹兒都從地上爬起來,拿了藥水燙婆來幫我按摩。

我閉上眼,嗅著滿屋藥香漸漸睡去。聽見小魚細細給竹兒講解我的傷處,告訴竹兒如何護理如何在意。竹兒認真的重複著,一一記下。

許久以後我見到了這事的罪魁禍首小陶。小陶是個江湖神偷,竹兒不知拿住了他什麽把柄,讓他冒死來北庭的深宮內院偷一顆練武聖藥,順便看看我的境況。

小陶順利地偷到了藥,來看我的時候,卻被等刺客的耶律丹真逮個正著,情急之下供出了等在外麵的竹兒。

竹兒告訴耶律丹真他是我家裏的貼身小廝,卻沒法解釋他為什麽要偷藥,耶律丹真隻當他是個貪財刺客,立刻就要砍了他頭。竹兒沒法,隻能說了實話告訴他要幫我恢複功力並交給耶律丹真試探我的法子。才有了這一頓又打又鬧地午膳。

我問竹兒這麽久去了哪裏,他支吾著不肯說,我便不再追問。江湖中的事,總是這樣神神秘秘的。

竹兒隻告訴我他是打探皇帝動靜時偶然得知了袁龍宜武功暴長,他覺得蹊蹺就設法告訴了我的父親。我父親猜出其中原委,讓竹兒找藥幫我恢複功力,竹兒本來也是剛脫身要來找我,就正好捉了小陶來偷藥。這一連串的事陰差陽錯,七拚八湊,最後讓耶律丹真知道了我的秘密。

大軍很快集結完畢,向邊境出發。

朝堂之上,我的事除了耶律丹真,別人都還不知道。所以這次出征,倒是有很多北庭將士希望我去。說來這也是人之常情不難理解。誰不願意跟個好點的將帥,能多打幾個漂亮仗。建功立業暫且不說,單隻多幾分勝算,不就等於多了幾分回家的希望。

上將伐謀,有沒有內力倒也不是太大的事。耶律丹真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很痛快地答應帶上我同去。卻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我不得離開他身邊半步。

我又坐進了超級豪華的禦用大馬車,別人都當我是在昏天黑地的賴床,而實際上我是吃了藥在拚命運功。

其實我的要求不高,隻希望能趕在上陣前,讓內力恢複幾成。這樣萬一有個緊急情況,我也能憑借過人的外家功夫在短時間內脫困,不至於拖累了旁人。

日頭偏西,耶律丹真準時到車下接我入帳用膳。

洗了澡躺在榻上,耶律丹真給我按摩酸痛得散了架一樣的身體。

按完了背後,讓我翻過來,雙手從耳下順著頸項滑到鎖骨,轉而來到胸廓。大掌撫上我的胸肌時被我抓住了手腕。“你這動作太□了,實在讓人受不了!”

“是麽!”耶律丹真的嗓音比平時更有磁性,聽起來讓人麻麻的,有說不出的暖昧。“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那麽想。”

“拿走!”我皺眉。大敵當前,我沒有心情玩笑。

“好,不讓摸就不摸,”耶律丹真好脾氣地說,大手向下,按揉我的腹部。

我閉上眼靜靜享受他的按摩。一天都在車裏坐著,存了食,胃裏確實有些不太舒服。他的掌法綿軟,力道適度,溫熱的,在肚子上轉圈揉按著,很舒服……

可是耶律丹真的手越來越不老實,趁我不備向下悄悄探去,把我的褻褲拉下一寸。眼看他的手指就要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我無法坐視不理,一個吸腿側擋推開他的手臂。“按摩就按摩,你別動別的!”

“別的地方都摸過了,不摸它,它會不高興的!”耶律丹真抬起頭,大言不慚地說著□裸的葷話。

你摸了它我肯定不高興!但這話不能說,我若說了,他一定有更葷的話等著我。軍中之人都會說這種葷話,要想不被人欺負就要說得比他還葷。看誰嘴快,接不下去的就是輸了。我雖然聽人說過,可是自己不會,現在吃了虧也沒辦法。

翻身躲開他,暗自惱火。

“怎麽那麽害羞啊,又不是沒看過!”耶律丹真壓□子探視我,故意把長發掃在我的背後。

我的臉已經滾燙了,不想被他看見,用胳膊蓋著假裝生氣,暗罵自己沒用。被耶律丹真輕輕兩句話就擊得抱頭鼠竄潰不成軍毫無還擊之力,實在太丟人了。

“我隻用手,怎麽樣?”耶律丹真貼上了我的後背小聲提議,氣息越來越重。我的頭發被他捏在手裏把玩,發梢滑過我的後頸,動作裏滿是挑逗。

“我不需要!”羞憤難當,我幾乎想起身而逃。麵對陌生人我可以滿不在乎,但對於身邊熟悉的人,有些抹不開麵子。

“你還在想著他麽?”耶律丹真的嗓音突然陰冷起來,略有些沙啞,隱隱的有雷霆閃過。

你這樣看我!我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怒視耶律丹真。下一刻,我趕緊移開了視線。

忽然意識到,我竟然很在意他的話,我竟然不能容忍他對我的誤解。我心裏竟然有了失望的感覺,我清晰地感到了自己對他的失望。這感覺讓我心裏陡然生出恐懼,楞在當場,一時間心慌意亂。

沒有懷揣希望的人才不會有失望,而此刻我竟然對他感到失望!也就是說:我已經開始在乎他是否對我信任,我的心裏竟然希望他能明了我的心意,我竟然已經很在意他對我的看法!

那麽,他對於我便不再是一個普通的路人,一個可以隨意揮去的過往。……什麽時候,他在我的心裏有了一席之地呢?

“你怎麽了?”耶律丹真發現了我的異樣,小心看我。

我頹然扭開頭,不想辯解,也不想說明。這是不該發生的糾葛,會讓我日後走得心神不寧。

“天行!”耶律丹真也坐起來,攬住我的肩頭,“你為北庭做的一切,為我,為滿兒盡的心我們都明白。”耶律丹真的嗓音柔柔的,話裏有真誠的善意,讓我心裏好受了些。“我不希望你隻是一味的付出,我希望,你也能象其他人那樣,跟我要些什麽。讓我知道,我也能為你做些什麽!”耶律丹真滿心誠懇,攬住我靠向他的懷裏。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讓我們的關係更進一步。

“要些什麽?真的可以麽?”我猶豫著去看耶律丹真。

他有些欣喜,點頭鼓勵我把話說出來。

我垂下眼簾不去看他,咬咬下唇說出我的想法:“我想,要你放了我!”沒有自由的恩寵,隻會讓我感覺羞辱。你對我越好,我越不會快樂!你明白麽?

耶律丹真沒了動靜。

我刻意不去看他的臉,我也知他不會同意,但既然讓我說,我還是要說。

背對著他躺下,我話已出口,便不再焦慮。緩緩舒了口氣,準備睡了。

躺了一會兒,聽見他叫我。“天行!”耶律丹真的聲音在黑暗中有些飄忽,“你看不出來麽,我是真的想對你好!”溫熱大手搭上我的腰間,熱熱的氣息吐在頸後,“可以考慮,給我一個機會麽?”是邀請,也是祈盼。

我把臉埋進被子裏,不做聲。

心底被什麽東西環繞著;一點一點、一絲一絲地纏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