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是一個雨天的下午,窗外濛濛的煙雨模糊了視線,仿佛一切都是從濾光鏡看出去的,隻有植物們放肆地吸吮著雨水,暗綠色的枝葉正悄悄蔓延。此刻,我的房間也彌漫著潮濕的空氣,雨聲不斷敲打著窗玻璃,我獨自麵對電腦屏幕,思考下一部小說的開頭。

忽然,急促的門鈴聲響了起來,就和窗外的驟雨一樣讓人心神不安。我一向討厭在這種時候被人打擾,隻能屏住不快打開房門——卻看到了四張陌生的臉龐。

為首的年輕男子體形健碩,膚色黝黑,似乎經常從事戶外運動。他的頭發上還沾著一些雨珠,小心翼翼地問起了我的名字。

在知道了我就是《荒村》的作者後,他們都鬆下了一口氣。一個皮膚白嫩的小個子女生喃喃地說:“哇,真沒想到啊。”

“沒想到什麽?”

“沒想到傳說中的作者居然這麽年輕啊。”

我搔了搔頭,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在誇我。

女生興奮地說:“嗯,這裏看起來很不錯嘛,荒村就是在這裏寫出來的吧。”

為首的男生瞪了她一眼,然後微笑著對我說:“對不起,我們都是你的忠實讀者和書迷,尤其是讀了《荒村》這篇小說以後,我們有許多問題想要當麵請教你。”

原來如此啊,但當時還是有些猶豫,你們不知道,平時我是從不當麵接待讀者的。但我還是讓他們進來了。四個人小心地把雨傘放在門口,身上還有些濕,但我並不怎麽介意,倒了飲料招待這些不請自來的訪客。

四個人都背著書包,兩男兩女,和我一樣是年輕人,應該還在讀大學一二年級吧。我的猜想得到了他們的證實,另一個高個子女生說:“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韓小楓。”

然後,她又依次介紹了每一個人,為首的大男生叫霍強,小個子女生叫春雨,最後一個男生叫蘇天平。他們都是大二的學生,參加了有名的“知更鳥大學生探險俱樂部”。

霍強開門見山道:“你所有的書和小說我們都讀過,在讀了今年第4期的《萌芽》以後,我們都被你的《荒村》震懾住了,反反複複地看了十幾遍。我們實在是忍不住了,所以這次特地登門拜訪,想請你為我們解答一些問題。”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小說發表後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對不起,你們是怎麽知道我的地址的?”

“這個嘛——”霍強尷尬地抓了抓頭,然後說出了一個名字。

原來是那家夥!居然把我的地址透露給這幾個大學生了,下次遇到他一定要罵他幾句。

叫春雨的女生說話了:“對不起,這是我們對他死纏爛打,他被逼無奈才說給我們聽的。”

算了吧,那家夥一定是看到人家漂亮的女學生,經不起**才出賣了朋友的吧。

“好吧,你們究竟有什麽問題?”

叫蘇天平的沉默男生終於說話了:“首先我很喜歡你的這篇小說,我覺得《荒村》實在太奇特了,我發現你的每一個文字都是一個陷阱,一個待解的謎團。請告訴我,在荒村的故事表麵之下,一定還隱藏著其他的秘密,是嗎?是不是因為篇幅的原因,我覺得你還有許多故事沒有透露給我們。”

韓小楓突然插了一句:“是不是還準備要寫一部關於荒村的長篇?”

“這個嘛——”對於他們的這些問題,我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能又隨口敷衍了幾句。

但這幾個大學生卻不依不饒,機關炮似的向我追問著,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昏暗的天光籠罩著房間,很容易讓人產生某種錯覺,好像這四個人是從另一個時空趕來的。

終於,霍強忍不住了說:“好吧,現在請回答一個問題,荒村到底存在嗎?”

“我已經說過幾遍了,這隻是一篇小說而已,請不要太當真。”

叫春雨的小女生突然有些激動了:“不,你騙人,荒村一定

存在的,它一定存在!”

看著這女生楚楚可憐的樣子,就算再鐵石心腸也撐不下去,也許我那位朋友也是因此而“出賣”我的吧,畢竟我們都心太軟了。

我咬咬牙,總算點了點頭:“好吧,我承認,荒村確實存在。”

說完這句話的瞬間,窗外忽然閃過一道耀眼的閃電,然後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似乎連窗戶都在顫抖。難道是不祥之兆?我的心立刻沉了下去——不,我不能這麽說,荒村不應該存在。

可惜,說出口的話已經收不回了,現在想來真是非常後悔。

當時聽完了我這句話,幾個大學生都異常興奮,隻有蘇天平還保持著冷靜,他問道:“那麽請你告訴我,荒村究竟在什麽地方?”

“我已經在小說裏說過了,荒村在大海與墓地之間。”

“這我們都知道。現在,我們想要知道的是荒村的確切地址,你在小說裏說荒村在浙江省K市的西冷鎮,那麽K市又是哪裏呢?”

“你們究竟想要幹什麽?”

霍強大聲地說:“我們想要去荒村。”

不可思議的是,當“要去荒村”的話音未落,窗外又是一個驚天動地的響雷,震得叫春雨的女生緊緊抱住旁邊的韓小楓顫抖了起來。

我也怔住了,看著窗外一片白茫茫的煙雨。奇怪,這個季節不應該有那麽大的雷雨啊。

猛一回頭,那四個大學生都直勾勾地盯著我,他們正等待我的回答。這讓我更加心神不寧起來,奇怪的預感如雨水一樣打在心裏,又如咒語般在我腦中反複叮嚀。

絕不能讓他們打開撒旦的大門。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不,我不能告訴你們。”

已期待了許久的四個大學生,立刻像漏了氣的皮球一樣,尤其是那個叫春雨的女生都快要哭出來了。

“為什麽?”韓小楓顯然是個急性子,她立刻衝了一句。

“不為什麽,反正你們不能去荒村。”

霍強搖了搖頭:“不,我們都已經做好準備了,一切野外旅行和探險的裝備都已到位,唯獨就缺詳細地址。不管你是否支持,我們去荒村探險的計劃絕不會改變。”

“取消計劃吧,這樣的計劃毫無意義。我建議你們多關注一下UFO或者是百慕大三角區,不要讓幻想壓倒理智。”

“百慕大太遠了,而荒村就近在我們身邊。”說話的是蘇天平,他也有些激動了,“你知道嗎?我和春雨就是因為讀了你的小說,對你的文字著迷以後才加入了探險俱樂部的。你知道我們是費了多大的勁才找到你的嗎?今天又冒著這麽大的雷雨登門拜訪,你可千萬不能讓我們這些忠實的讀者失望啊。”

我的讀者朋友們,我怎麽會讓你們失望呢?可是,在荒村這件事上,我絕無退讓的餘地,我隻能硬著頭皮說道:“你們回去吧,我是不會說出荒村在哪裏的。”

霍強冷冷地說:“真的很遺憾。不過,就算你不說也不要緊,因為隻要荒村這個地方確實存在,那麽我們就一定會查出來的。”

說完,他已經匆匆地離去了,其他幾個大學生也都跟在霍強身後。叫春雨的女生是最後一個走的,她在門口又回頭看了我一眼,幽幽地說:“我真的很失望。”

我隻能無奈地說了聲:“當心外麵打雷。”

目送著四個不速之客消失在樓道間,我的心裏忽然有了一種愧疚,該不該這麽做呢?他們都是我忠實的讀者,我本應該盡力幫助他們的,可是荒村——

不,不要再提荒村了。

原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

然而,就在四個大學生離去的當天晚上,更奇怪的事情闖入了我的生活——

那天到了深夜時分,外麵已不再電閃雷鳴了,雨水淅淅瀝瀝地落在窗戶上,如同某個女子的手指在敲打。我像平常一樣打開電子郵箱收EMAIL,

自然我又收到了許多關於荒村的郵件,大體是崇拜有之,謾罵亦有之。但其中有一封郵件的主題引起了我的興趣——“你漏了那口井”。

在看到這個標題的瞬間,我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眼前仿佛又出現那個幽深的圓形洞口——井?

我的鼠標像是被這個標題擊中了一樣,一眨眼滑得不知去向了。我連忙揮動了幾下右手,總算找到了這隻膽怯的老鼠,它被這標題嚇怕了嗎?

點擊“你漏了那口井”的標題,我打開這封郵件,一行文字跳進了我的視線——

你好:

你就是《荒村》的作者吧,如果你認為這封信是騷擾郵件的話,那請你現在就刪除它。

今天下午我讀了第4期的《萌芽》,當然不會錯過你的中篇小說《荒村》。請原諒,我現在是以一個知情人,而不是以讀者的身份來評價你的小說。但我要告訴你,你在小說裏遺漏了一樣重要的東西,不知你是故意隱瞞還是記性太差,假定你真的去過荒村老宅進士第,而不是道聽途說的話。

還記得老宅進士第後院裏的那口井嗎?

你可以不回複。

打擾了。

一個讀者

看完這封奇怪的EMAIL,我愣了好幾分鍾,電腦屏幕上的那些文字似乎跳過了眼睛,直接進入到了我的腦子裏。摸著鼠標的手猶豫了幾下,我還是沒有按下刪除鈕,而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井?

在合上雙眼的一刹那,那黑黝黝的洞口又出現了——

小心地把身體探到井口,狹窄的古井裏深不見底,似乎沉浸在光陰的漆黑中。突然,幾絲波紋出現在了井底,微微**漾的水紋反射著洞口的光線。瞬間,我在井底的水紋裏,發現了自己臉龐的倒影。

我顫抖著看著井底的自己,就像麵對著愛因斯坦假設的“黑洞”,那個億萬光年外的宇宙黑洞正以無限的力量吸收著一切物質,而時間則在它的周圍扭曲變形。

是的,麵對這口古井的我,似乎也感受到了一股氣息,從井底緩緩地升起,通過狹窄濕潤的井壁,宛如嬰兒出生的產道,從這狹窄的井口洶湧而出,直噴到我的臉上,我的鼻息間,又隨著呼吸而充滿了我的胸膛。我摸不到它,但能貪婪地呼吸它,我知道它在這裏。現在,它從井裏跑出來了……

它是誰?

我猛然睜開了眼睛,那口幽深的古井瞬間消失了,眼前還是我電腦的屏幕保護。我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剛才浮現的那一幕實在太刻骨銘心了,我不知道該用恐懼還是憂傷來形容當時的心情,但我知道自己不應該打開那口井,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我能做的隻能是隱瞞這口井的存在。

這封奇怪的EMAIL說得對,古井確實存在於荒村,就在古宅進士第的後院裏,隻是我沒有把它寫進小說《荒村》裏。因為我對這口井有一股特別的恐懼,我無法想象當它進入小說中,展現在無數讀者的麵前時,會產生怎樣的後果呢?

不,我無法想象。現在,我麵對著這封奇怪的EMAIL,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或許也僅僅隻是道聽途說而已?

雖然,對方說我可以不回複,但我想還是回複一下的好,至少我想知道對方究竟是誰?是窮極無聊幻想出一口古井來嚇唬我,還是確實和荒村有著某種關係?

思前想後,我還是給對方回複了一封EMAIL——

你好:

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但現在我必須承認,在進士第的後院裏確實有一口古井,請問你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

一定要回複。

發完這封EMAIL,我終於關掉電腦長出了一口氣,雨點繼續敲打在窗玻璃上,宛如荒村海岸漸漸退卻的潮汐。

那晚我並沒有意識到,我的生活將因為這兩封郵件而發生巨大的改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