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的神秘電話讓我疲憊不堪,天亮後眼皮總是耷拉著睜不開。但這天我說好了要去《萌芽》編輯部談稿子,上午還是硬著頭皮出門了。

在穿過地鐵驗票口的時候,我忽然感到後麵有什麽東西,回頭一望是一排長長的人群,但我能感到人群裏有雙眼睛在盯著我。就這樣我在驗票口站了十幾秒鍾,後麵排隊的人紛紛憤怒地叫了起來,我隻能搖搖頭走了進去。

進入地鐵站台,那種奇怪的感覺依然存在,我警覺地向四周張望著,一張張冷漠的臉在我視線裏穿梭,就像這冰冷的站台。

地鐵列車呼嘯著進站了,我隨著喧鬧的人流擠進車廂,麵對著一排靠窗座位。列車進入黑暗的隧道,我的臉隨即在窗玻璃上時隱時現,在我的臉後麵還有許多人的臉龐,那些眼睛和表情的印象是如此奇異,就像一部叫《天使艾美麗》的法國電影。

是的,我能發現那雙眼睛,我確信她正在某處悄悄盯著我,隻是我現在找不到她。她就像個無聲無息的影子,始終與我保持著一定距離,卻又不讓我從她眼裏溜走。

她在跟蹤我。

你在哪兒?你給我出來——你是闖入我生活中的陰影,還是一個突如其來的幽靈?

突然,我發現這節地鐵車廂裏所有的人都在盯著我看,就好像發現了一個精神病人。原來,剛才我大聲地自言自語了起來,幾乎讓整節車廂的人都聽到了。

我羞愧地低下了頭,幸好這時我到站了,急忙低著頭擠了出去。我不知道她是否跟在後麵,但我再也不敢回頭看了,匆忙地跑出了地鐵車站,像要甩掉尾巴一樣飛奔起來,一口氣跑到了巨鹿路上。

下午一點半,我心神不安地從《萌芽》編輯部出來,隨手叫了一輛出租車便回家了。

回到家裏,整整一天我都坐立難安,生怕那個“聶小倩”又會以哪種方式找到我,所以早上出門前就把手機關掉了。

晚上,我連電腦都沒有開,

拿出了今年第4期的《萌芽》,翻到小說《荒村》的那幾頁,“小枝”這兩個鉛字立刻跳入了我的眼簾。

小枝?

是的,在小說《荒村》裏,我還寫了一個重要的人物,這就是歐陽先生的女兒小枝,她成為了小說的女主人公,也激起了很多讀者的興趣——然而,這隻是小說的虛構而已。

事實上我從沒見過小枝。

幾個月前我來到荒村,在那棟古老的宅子進士第裏,我隻見到歐陽先生一個人。他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時而沉默時而喋喋不休。我還記得歐陽先生的臉,在古宅大堂昏暗的燈光下時隱時現。他就像不幸的祥林嫂一樣,對我反複地嘮叨著同一句話——他說他有一個漂亮的女兒,名字叫小枝,女兒從小就非常聰明,是荒村最優秀的孩子,現正在上海某著名大學讀中文係。

在荒村的那兩天裏,歐陽先生至少說到了女兒十幾次,每次說起似乎都帶著幾分傷心。他說他很愛自己的女兒,但小枝在上海讀大學,她已經很久都沒回過荒村了。歐陽先生說自己非常想念小枝,有時會不知不覺流下眼淚來。

回到上海以後,我立刻到小枝所在的某著名大學去找她了。在這所著名大學的中文係裏,的確有一個叫歐陽小枝的女生,籍貫是浙江省K市。但是,結果卻讓我大吃一驚——

歐陽小枝早在一年以前,就因為一次地鐵事故死了。據說她在列車進站時掉下了站台,當即香消玉殞。

知道這些消息後,我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再也不敢繼續查下去。我更不敢把這個噩耗告訴歐陽先生,他是那樣地想念自己的女兒,如果他知道小枝早在一年前就已經死了——不,想起歐陽先生那副祥林嫂般的樣子,我想他是絕對無法承受這消息的。

此後的十幾天裏,我始終都被一種奇怪的感覺糾纏著。盡管小枝與我素昧平生,甚至從沒有見過一麵,但我卻有了一種不可言說的悲傷和感慨,仿佛我們早就認識了似的。

於是,我決定以荒村為素材寫一篇小說。在這篇特殊的小說裏,一年前死去的小枝將成為女主人公。小說裏的她同樣死於一年以前,但她的魂魄不散,終於又回到了荒村,回到了生她養她的父母身邊,並且發現了愛。至於小說《荒村》中對於小枝的描述,則完全出於我的想象,但我寧願相信那就是小枝的樣子。

盡管這樣寫法有很大爭議,但為了紀念那個來自荒村又死於上海的女孩,我覺得這樣做是有意義的。

記憶就像溪流一樣,汩汩流淌在我的腦子裏,直到我閉上眼睛沉入夢鄉。

子夜,電話鈴響了起來。

這時候急促的鈴聲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部日本恐怖片,我的心被鈴聲刺激得狂跳起來,隻能揉著眼睛接起了電話:“喂?”

“我是聶小倩。”

剛開始我還沒睡醒,幾秒鍾後才突然反應了過來:“你說你是誰?”

“聶小倩。”

這個冷冰冰又極富磁性的女聲,立刻讓我驚出了一身冷汗,我連忙讓自己鎮定了下來:“今天淩晨打我手機的人是不是你?”

“是。”

“你為什麽總是纏著我?今天在地鐵裏,你是不是在跟蹤我?告訴你,我能感覺到你的眼睛。”我感覺當時我都有些要崩潰了,“今天我把手機關了,你現在又打到我家的固定電話,你真像個無孔不入的幽靈。”

“幽靈?我就是個幽靈。”

“精神病。”我終於忍不住了。

但她的聲音卻很平淡:“沒關係,你會相信我的。”

“不要再來騷擾我,否則你會後悔的。”

“不,我會再來找你的,再見。”

她的電話掛了。

放下電話後,我才發覺後背的冷汗都浸濕背心了。我大口地喘著氣,仿佛剛剛從水裏爬出來。

聶小倩?

她真是從蒲鬆齡的聊齋裏跑出來的幽靈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