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跟血一樣的陽光

我被他的話噎一下,猶豫了會才用無比悲痛的語氣說:“我隻會做正常的飯菜。”

老四扭頭不解地說:“我的口味很正常啊。”

抽抽嘴角,最後我終於忍不住揪著他的耳朵狂吼,“你哪裏正常了?泡麵攪拌醬油很正常?對,還算是人吃的。柿子混螃蟹煮你是什麽消化係統?甜栗子湯你非加一斤鹽巴才吃的下去你是多缺碘?還有七色沙拉混著蟑螂在高壓鍋熬七個小時你才覺得好吃,你的味蕾被雷劈過嗎?上學時候幫你煮的什錦飯你竟然還偷偷放了兩隻從臭襪子裏捉到的壁虎下去當拌菜,你怎麽還沒食物中毒啊?你死心吧,再給你糟蹋我做的飯的機會,我就是豬。”

“我覺得很好吃……啊,你又打我的臉,你怎麽不去打那小子的臉,你偏心啊!”

“因為他的臉比你好看。”我實話實說,那麽精致幹淨的少年臉孔,平日掐時都要留著力氣。

“我長得也不差好不好,我英俊瀟灑,成熟又有男人魅力,那個陰沉的小鬼哪一點比得上我?哼哈。”老四鼻孔驕傲地朝天。

我麵無表情兩耳不聞某人的自吹自擂,隻是很冷靜地指著前方說:“路沒了。”再不到地麵上,不是被水淹死就是被石頭壓死。

老四嬉皮笑臉一斂,淡淡地說:“哦,沒了就開出一條路來吧,一顆炸彈的事。”

從口袋裏掏出一顆小型炸藥,往上一扔,轟鳴過後炸開一個霧花。幹淨利落的狠勁,沒有一絲猶豫的躍跳,石子漫天撒開,在那塊消失在老四腳下的石頭後麵是遺跡外的天空,冷冷的灰黃色在卷層雲中流轉,真是夕陽西下,人在天涯。

我們終於從陰暗的遺跡地底爬出來,老四站在地麵上時笑了,笑得冷冷的。我捂著臉,有些回不過神,東三區這個地方還是讓人搞不懂。

“老六,你知道西區人三部曲嗎?”老六將我放到一塊突出的石頭上,頭上的草帽一摘,微彎下身,像是對心愛的人說話的紳士,禮貌又親密。

我望著天空,沒什麽表情地說:“聽小洛說過。”

“第一部曲,發現自己感興趣的獵物時會用一種審視的態度去觀察,觀察完畢,感興趣就捉住,失去興趣就走開或者宰掉。”

“第二部曲,發現很對胃口,就把獵物死死抓在手裏,不準他人覬覦,你是我的,誰碰你老子就砍誰。”老四頭往上仰了些,囂張地攤著八字腳,將草帽往我頭上一按繼續說,“小孩子不準回頭哦。”

草帽遮住我的視線,天空變狹窄了,我輕輕地點頭,不回頭。

“所謂第三部曲,當西區人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掌控對於獵物的感情,而且已經嚴重到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因為情緒心情都會隨著手裏的獵物起伏不聽主人的話時,那麽通常不是想辦法變成同伴就是一次性的抹殺。因為這片土地的人都沒有那個閑情去保護自己會致命的弱點,自私慣了,極端慣了,也就不允許自己真正的柔軟處攤開。老六啊,你家那小子,哈哈哈,已經被你逼到沒路退了,第三部曲就是西區人的絕路,他想殺了你是理所當然的。”

老四笑得肆無忌憚,空氣有什麽東西凝固著,我聽到風的聲音,一種撕裂的聲音。

我伸手按住頭上的草帽,仰頭一望,天空的顏色深朦,“四哥,你還有空說笑啊。”

“切,那小子到底是怎麽跟著的?竟然都沒發現,什麽怪物都有,花了這麽大的力氣。”

我終於無力低下頭,是啊,什麽時候跟上來的,我服了你們了。

當老四讓我不要回頭時,一般都是他會把場麵搞得異常血腥的時候。

草帽沿上有一滴水,緩緩地欲墜不墜,我頭有點暈,想起了與老四第一次見麵的場景,那還是剛開學的時候,他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小鬼,千萬別回頭哦,不然我可不敢保證不會連你都教訓。”

不含一絲憐憫之意的殘忍話語,我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水珠終於扯斷草帽沿的羈絆,摔碎在突然聚集的風中,衣服微濕,被風刮幹的。東三區的天空,尤其是暮色將近的天空總是比古城華麗濃膩得多,這種過於厚重的色彩也給了抬頭望的人一種詭異的錯覺,仿佛天空早已經與這片沉默的土地連成一體不分彼此,讓人一伸手就可以撫摸到那些含著冰冷的暗灰卻色彩搶眼的雲朵。

“四哥,小心點啊。”我坐在石塊上,背對著他。

我知道背後是什麽,老二和林會長不知道怎麽樣了。反正應該不會有事,他們隨便一個人比我跟老四加起來都強。

老四浸了水的草帽有些重,我頭痛地笑著,有點苦,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天才輩出。哎,腦子裏繞那麽多個彎,你這才幾歲啊,不怕中年禿頭嗎?

風聲是種淩利如刀鋒的刮骨聲音,刺耳得背脊都涼了。我攤開手指,呆呆地看著,幹淨白皙,某方麵而言當我不回頭背對著時,我其實也是一朵隨時會夭折的溫室花朵吧。

慘叫聲不絕於耳,又消逝在風中,我恍恍地聽著,對著垃圾延綿天際的那輪血色的落日,沉默在慢慢隨著光線的墜入而出現的大片陰影中蔓延開,這片土地上的無聲真的會讓人窒息,安靜得不見一絲柔軟的人性天真。

老四走到我身後,渾身血氣,他的嬉皮笑臉下擁有的手段卻是我們六個中裏最狠最無情的。天生的叛逆。

“老六,發呆呢?”

老四在我身後坐下,雙手一伸穿過我的肩頸將我摟在懷裏。我聽到水滴摔碎的細微響聲,是老四的手,修長的手指靈活而有力,血水浸透了整雙手掌,血漬順著手背滑到指尖落下,一種慘烈的美態。

我輕輕搖搖頭,“看太陽。”無論多少次,隻能沉默地看著屍血成山的場麵還是無法習慣,就算隻有味道也沒法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