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上加霜

心頭的驚恐無以複加,又是害怕又是糊塗,我不是什麽為禍人間的妖孽,頭頂這滾滾的天罰為什麽就直奔我而來?

可到了這一步,我連想都想不及。屋頂塌過了,隻要一抬頭,就能看見停在屋頂上方的雷雲。

轟隆……

雷霆萬鈞,侯家人都跑的無影無蹤,沒人救我,我肯定要被劈死在這片殘磚斷瓦之間。

然而令我萬萬沒有料到的是,當雷雲中最粗的一道雷霆橫空落下的刹那,混亂中陡然衝出來一團黑乎乎的影子,堪堪擋在雷雲和破屋中間,那道本該把我直接劈死的巨雷,頓時被這團黑乎乎的影子給擋住。

驚鴻電閃,雷光如炬,那團突然出現的黑乎乎的影子,也扛不住這驚人的雷霆,猛烈的一陣搖晃,與此同時,借著雪亮的雷光,我一下子看清楚,那團黑影子,是一口棺材。

我本以為是那口破棺材追來了,可一眨眼,我又覺得不是。此時此刻橫遮在我頭上的棺材,至少有一丈寬,兩丈長。丈許的棺材,巍巍如山,上麵雕刻著密密麻麻的花紋,這絕對不是那口一直追著我甩都甩不掉的破棺材。

雷雲中垂落的雷光全都被這口巨大的棺材給擋住了,我壓根就不知道這口棺材是從哪兒來的,隻是覺得眼下是我唯一逃生的機會。

我什麽都顧不上了,拖著沉甸甸的身子,從麵前殘破的牆壁缺口一頭衝了出去,巨大的棺材和雷雲在抗衡,我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後院的牆根,翻牆逃出。雷霆雖然猛烈,不過雷雲的範圍有限,侯家人也各自逃命,一翻出院牆就等於自由了。

我確實很難受,還是喘不上氣,身上仿佛壓著一座山,跑幾步就恨不得一頭栽倒。可我知道,現在不拚命的跑,等會不定還會有什麽變數。所以咬著牙,拚命朝前方跑了有一裏地。我不敢順著大路跑,怕被人發現,嗖的鑽到了路旁一片稀疏的榆林裏麵。

“陳六斤,你跑得掉麽……”

我正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稀疏的榆林中,陡然又飄**著棺中人的聲音。這聲音讓我心頭發毛,卻也徹底的把我激怒了。我本是個性子比較綿軟的人,可就是這口破棺材出現之後,真把我逼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我一下頓住腳步,隨手從地上撿了一根樹枝。

“出來!”我掄著樹枝一轉身,歇斯底裏的大喊道:“有什麽冤仇!今天一並了結!”

“哎喲喲……人不大,脾氣倒不小……不要以為有人護著你躲過了雷劈,你就平安無事了,我說過,一定不會叫你死的那麽痛快……”

呼……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我的眼前驟然一花,隻覺得在朦朧黑暗裏,好像有閃來閃去的影子,唰的從身後冒出來,等我回過頭,那影子一下子又到了身前。來來回回幾次,我的腦袋徹底被晃暈了。

我踉蹌著又開始後退,心裏什麽都不想,隻求著先把棺中人擺脫了,再做打算。榆樹林子並不算很大,這樣不斷的後退,不多久就退到了林子的邊緣。

嘭!!!

這個時候,我的眼睛又是一花,麵前猛然冒出來一團幾乎分辨不出來的淡淡的綠影子。影子非常淡,卻近在眼前,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繚亂之際看錯了,這團淡淡的綠影子在麵前一扭,隱隱約約竟然幻化成了老油的臉。

唰……唰……

不等我驚叫出來,老油的臉,一下子又變成了船老大的臉,繼而又變成開山的臉,就那麽一呼一吸的功夫,貨船上死掉的十幾個人,依次在麵前晃了一遍。

“六斤,兄弟一場,咱們都在黃泉路上,等你吃夠了苦頭,別忘了來找咱們……”

轟!!!

眼前的影子一瞬間全都消失了,隻剩下那團淡的幾乎分辨不出的綠霧,迎頭撲到我的臉上。我就好像被什麽東西蒙住了口鼻,憋的難受,使勁一吸氣,就覺得一股似曾熟悉的臭氣鑽進了鼻子。

我本來就難受,這股淡淡的臭味一吸進去,肚子裏的五髒六腑就和要爆開了,痛不欲生。痛苦之餘,我心裏想要拚命的念頭立即淡了,自己壓根就不是棺中人的對手。

我一翻身,從林子邊緣滾出去老遠,爬起來就跑。一路跑一路回頭看,足足跑了好幾裏地,棺中人的聲音,居然消失了。生死之際,我全憑著一口氣在強撐,等棺中人的聲音消失,再也頂不住了,一頭栽到了地上。可這地方還是侯家的地頭,我不敢停留,跑不動了就走,走不動了就爬。

剩下的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熬過去,約莫有兩天時間,我到了距離侯家最近的一個小鎮子上。爬到這兒,好像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窩在牆角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

到了傍晚,我才悠悠的醒來,還是覺得無法形容的難受,肚子又餓。身上的東西都被侯家人搜去了,幸好在鞋底還藏著老油交給我的那兩塊大洋。我強忍著爬起來,費了老大的勁兒,買了兩張油餅和一點熟牛肉,重新回到窩身的牆角。

肚子是餓極了,可是抓著油餅就是吃不進去。我不是大富大貴家的地主少爺,卻也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罪,看看自己蓬頭垢麵破衣爛衫,鼻子一酸,眼淚就忍不住想往下掉。

可是在苦,總不能去死,還是得活著。我揉揉眼睛,拿著餅正要往嘴裏塞,就看見麵前不知道什麽時候蹲了一隻小花狗。小花狗髒兮兮的,估摸和我一樣,不知道流浪了幾天了,眼巴巴的瞅著我手裏的餅和肉。我看著它可憐,撕下半張餅給它丟了過去,花狗一下就把餅叼在嘴裏。

“花狗,算你運氣好,遇見我給你餅吃。”我悵然失落,心裏的酸楚壓也壓不住:“吃飽了,你又能活蹦亂跳,可是我,吃了這一頓,就不見得還有下一頓了……”

小花狗本來叼著餅,但是我的話一說完,它把餅放在地上,頭一搖,一串清清楚楚的人話,就從它嘴裏吐露出來。

“老弟,你年紀輕輕,輕談什麽生死,俗話不是說麽,好死不如賴活著……”

我沒有任何防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裏的油餅也差點甩丟出去。

“小花,回來,別嚇到人家。”

這個時候,從我對麵的牆角,晃晃悠悠站起來一個要飯的叫花子。小花狗一聽叫花子的聲音,叼著油餅就跑了過去。

這個叫花子的歲數挺大了,看上去得六十多七十歲左右,瘦的皮包骨頭,滿臉菜色,估計是許久沒吃飯了,餓的直打晃,走路都得扶著牆。

我看看他,再看看小花狗,陡然明白過來,小花狗是絕對不可能說話的,它之所以口吐人言,完全是因為這個老乞丐。

老乞丐不是一般人,他多半練過道家的“觀想”。

他餓的沒力氣,我也沒力氣,倆人各自扶著牆走了兩步。老乞丐瘦的和餓鬼似的,走近一看,還瞎了一隻眼睛。可我總覺得他僅存的另一隻眼睛,分外有神,盯著我看了幾眼,那目光宛如要把我這個人從上到下徹底看穿一般。

“老弟。”老乞丐收回目光,扶著牆說道:“難怪你想死,你到底是得罪了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