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賀明峰一事順利了結,因著皇後護著,成英宗也覺是自己的疏忽所致,並未對他有所懲罰,隻是賀明峰依舊慚愧不已,麵上始終鬱鬱。

賀靖逸與師玉卿安撫好成英宗與皇後,待聽見被通傳來的太醫說出皇後身體無礙等語,才放心離開。

兩人親親熱熱的用完晚膳,賀靖逸與師玉卿正準備去暢春園內消食,剛邁出殿門口,一道紫色身影映入視線之中,定睛一看正是被秋芷迎進來的蘇錦。

賀靖逸與師玉卿頓住腳步,望著蘇錦朝兩人微微福身,忙抬手免禮。

“蘇姑姑,有何事親自來了?”賀靖逸瞧著蘇錦神色略帶匆忙問道,因著蘇錦與皇後之間深厚的主仆關係,加上蘇錦從小將賀靖逸照看長大,對他的疼愛不遜於皇後,所以賀靖逸尊她為長輩,對她頗為尊重。

蘇錦一瞧他身旁都是允東海、陸福、珠桐與秋芷這樣貼己的侍從,便也不拒著,麵泛擔憂,上前一步,直接小聲相告:“回太子殿下,大皇子吵著要見陛下,皇後殿下擔心大皇子會對陛下不利,讓您過去看看。”

賀靖逸聽見此話,雙眉霎時一蹙,點點頭,“好,我立即過去。”

蘇錦見他答應便福了福身子,“皇後殿下那裏還需要奴婢去伺候,那奴婢先告退了。”

“珠桐,秋芷,好生送送蘇姑姑。”

賀靖逸話音一落,珠桐與秋芷連忙福身領命。

珠桐是太子身邊的地位最高的管事女官,秋芷地位雖稍遜也無人出其二,讓她二人送蘇錦出宮也正說明了賀靖逸對她的尊重,蘇錦心底熨帖,又福了福身子才隨珠桐與秋芷離開。

賀明成有弑父的念頭,而且此人平日瞧著平和,內心卻十分暴厲,成英宗單獨去見他,還是讓兩人頗為擔心的。

師玉卿轉身,憂心朝賀靖逸問道,“賀明成被關在哪裏?”

“關在夜庭,我們速速過去。”賀靖逸聲音急促,顯然十分擔心,握住他的手邊答邊往殿外走去。

允東海命人準備好了轎輦,但夜庭在西苑距離東宮距離甚遠,於是賀靖逸命人將黑嘯牽來,摟著師玉卿坐著黑嘯奔往西苑方向去了。

按理說這皇子應被圈禁在夜鵜殿,但自從聖尊皇太子在那自盡以後,成英宗便不再允許他人隨意進入,所以此次賀明成被關在了西苑的夜庭,位於獵場後的一處偏僻的宮殿,原先是皇子們打獵休息的行宮,因為年代久遠甚少使用,所以荒在了那裏。

西苑位於皇宮的西邊,與東宮對立的方向,所占麵積甚大,幾乎覆蓋了長平都的三分之二,是皇家成員的休閑之所。

賀靖逸帶著師玉卿從最近的一條路直奔到夜庭門口,大門兩邊站滿了禁衛軍,瞧見兩人立即齊刷刷的半跪下行禮。

賀靖逸忙讓眾人起身,抱著師玉卿躍下黑嘯,直接走了進去。

兩人走到一處偏殿的院門口,瞧見門口占滿了內監,而離院門最近的徐亭祿則一臉的憂心忡忡,握住拂塵的手不時的抖動兩下,麵對院門方向的腳步微移,又退回,似乎想要邁進去又有所踟躕。

周圍的幾十名內監規矩的侍立在院門口,瞧見賀靖逸與師玉卿忙躬身行禮,眾人請安的聲音驚動了一心撲在院內的徐亭祿,他忙轉身瞧見是兩人,頓時上前幾步躬身要給二人行禮。

賀靖逸忙讓他起身,朝院內看了看,問道,“父皇在裏麵?”

徐亭祿忙道,“在裏麵呢,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您二位來得正好,陛下進去有些時候了,到現在還未出來,老奴有些擔心陛下。”

賀靖逸點點頭,“阿翁放心,我們這就進去看看父皇。”

上次平亂的時候徐亭祿已經見識到了賀靖逸的本事,料想有他在,成英宗定然傷不著,微微放了些心,讓開身子恭送賀靖逸與師玉卿進院中。

還未走進殿門口,賀靖逸耳力頗好,聽見裏麵傳來一聲清脆又響亮,顯然是瓷器破碎的響聲,他雙眉一蹙,與師玉卿相視一眼,彼此眼中聚滿擔心,兩人立時加快腳步,迅速往殿內走去。

“你怪我偏心,我承認確實對逸兒更為看重,隻是你要明白,這皇位本該就是他的!”

剛踏進殿內,賀靖逸與師玉卿就聽見成英宗的聲音,兩人腳步一頓,聽著這聲響亮又具有氣勢的的嗓音稍稍鬆了口氣,如此聽來,成英宗應當安然無恙。

兩人彼此交換了視線,心有靈犀的決定不前去打擾成英宗,停在木柱的後麵靜觀其變。

“聖尊皇太子對我有救命與撫養之恩,再說這天下本就該是他的!我傳位給他的兒子有什麽不對!”

最後兩字成英宗幾乎是吼出來的,語音都帶著顫意,餘音半晌不覺,可見他心底的激動。

“那我呢!”賀明成狂怒中帶了濃濃委屈的聲音緊接著衝了出來,“我可是你的親兒子!你為了一個外人如此對你的親兒子!你有什麽資格說我大逆不道,妄圖弑父!你根本不配做我的父親!”

這話大為惹怒賀靖逸與師玉卿二人,賀靖逸當即臉一沉,手指微微抬起,似乎下一秒就想朝賀明成出扔出一道真氣將他打暈。

師玉卿與他的心早已全然相通,幾乎同一時刻握住了他的手指,阻止了他的行動,給了他一個“父皇話未說完,此時不宜行動”的眼神。

賀靖逸看著他神色舒展了不少,朝他點點頭,反握住他的手放在手心裏暖著。

那邊成英宗與賀明成的對峙還在繼續,隻聽成英宗恨鐵不成鋼道,“我那般用心的叫教導你要知恩圖報,做個良善之人,你怎麽偏偏隨了你的阿娘,學的那般狠毒!”

成英宗說到氣處,一次性發泄了自己的憤怒,雙眼瞪如銅鈴,指著他斥道:“你若是安分守己,莫說你,便是你那錯事做盡的阿娘也會平安享受榮華度過一生,可你們就是貪心不足,我對你與你阿娘處處寬容,你們做了再多錯事都一忍再忍,你們還嫌不夠!次次逾越我的底線!”

他說著長歎一口氣,“便是到今日下場,我都不曾想過要殺了你,我這個做父皇的對你還不夠好嗎!便是你再如何恨我,我也問心無愧!”

“為何就是不能將皇位傳給我!”賀明成嘶吼道,“我想要的隻有皇位!”

“這皇位本就不屬於我,若非聖尊皇太子被人害死,這天下本該是他的!”成英宗似乎極為不滿他的話,聲音聽起來異常的憤怒。

“可他已經死了!這皇位是我祖父打下來的,為何我不能繼承!”賀明成的話讓成英宗安靜了好一會兒。

半晌,他失望至極,朗聲赫然道,“你祖父當年確實立下了不少功勞,可為這個皇位盡力的不是隻有你的祖父!而是眾多聖尊皇太子的遺部,若不是他們,你以為光你祖父打得下來?便是我身後的那道疤也是在那場戰爭中留下的!那戰死的許多英豪,打下這皇位不是為了我,是為了兄長,而你的好祖父雖然功高,但卻乘亂收編了那些戰死將領的餘部,駐紮北方,這麽多年一直用軍隊壓迫與我,我再是對他有感激之心也早被他磨平了!我當年起軍之時,曾發下重誓要救兄長,讓他登基為皇,便是他死後,我也曾答應那些部將讓逸兒繼位,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何況皇太子對我的恩情,我有何臉麵讓你繼承皇位而非逸兒?我做不出那樣的事!”

賀明成不知道這裏頭有這麽一段故事,頓在當場一時找不到話與他對峙。

賀靖逸與師玉卿眸中略帶黯然,兩人也曾聽聞,當年朝中許多將領忠臣殉死於三王之亂,其中多數是聖尊皇太子的部臣,其忠心無法不叫人動容。

“你說我頑固也罷,說我愚蠢也好,我的兄長救了我的命,我從小失去父愛與母親,是他一手撫養我長大,與我而言,是兄長更是父親,我這一生別無所求,隻盼他能登基為皇輔佐他建立萬代春秋。”成英宗說到此聲音陡然高聳,咬牙切齒道,“是賀元吉毀了這一切!你居然還要與他為伍!你可知他當年幾次三番要殺了我,都是聖尊皇太子救我與危難之中,若不是他,這世上豈會有你!”

賀明成被他鎮住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從小耳濡目染,常聽惠妃嘮叨自己的親舅為了成英宗戰死沙場,江山都是江勝打下來的,成英宗不過坐享其成,卻忘恩負義偏寵皇後與賀靖逸等等之語,並不知道聖尊皇太子的部臣付出了許多努力。

但賀明成若是能被成英宗三言兩語說動,能理解他分毫,也不至於落得今日下場了。

賀靖逸與師玉卿相視一眼,心底均是五味雜陳,被成英宗的忠義之心所打動。

成英宗看著他垂著頭頹喪的跪倒在地,幽幽歎氣,“你到底是我的骨肉,我狠不下心來殺你,錦衣玉食父皇不會短了你,但若想出這夜庭,此生怕是不能了,你的妃妾都安置在夜庭內,你好自為之,好好在這裏生活吧。”

他說罷看著似乎經受了沉重打擊的賀明成,沉沉一歎,微微搖了搖頭,仍殘存慈愛的雙眸狠狠一閉,轉身欲邁步離開。

而就在他轉身的一霎,賀明成陰險的眸子微微抬起,透出狠狠的殺意和怒氣,藏在袖子裏的手微微一抖帶落下一把匕首滑入手心之中。

原來他方才的頹然不光是因為震驚,更多是想降低成英宗的戒備之心。

賀明成那帶著深深恨意的目光仿若一把刀子,隨時就要將成英宗四分五裂,在成英宗踏出第一步之後,他略帶癲狂的臉霎時抬起,調起身體內的所有力氣,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勢,舉起那把匕首,下一秒就要插入成英宗致命的後勁之內,瞬間就能將他殺死。

他眼見刀子要□□成英宗的身體之內,臉上露出曲扭又瘋狂的笑意,他不由的想象成英宗的血噴在他的臉上,那股子暢快,霎時讓他感覺到了熱血沸騰。

成英宗本是有武藝之人,隻是此時被被惆悵的心事塞滿,毫無察覺,突然,一道強勁的氣從遠處的紗帳內,“嗖”的一聲,穿透而過,直逼成英宗的身後。

成英宗心中忽地一緊,還未來得及停下腳步,便聽見身後一道淒厲的慘叫,驚得他立即轉過身來,頓時瞧見了賀明成躺倒在地,右手握住左手手腕,不住的倒抽著冷氣,額上也漸漸溢出濃濃的汗液,而在他的左手旁邊,一把匕首尖端泛著銳利的光靜靜的躺在地上。

這般情景,成英宗一眼便看了然於心,他抖著手指著他,顫聲道,“我再如何也養育了你二十多年,你竟然真的想殺了我!”

賀靖逸與師玉卿忙繞過木柱,快步上前查看成英宗有無受傷。

“父皇!”

成英宗聽見賀靖逸與師玉卿的聲音恍然回過神,瞧見兩人之後,原本憤怒的神色,轉而變得訝異,但很快明白過來,方才那一道強勁的內力定是由賀靖逸所發。

師玉卿見他尚未回過神,有些擔憂,拱手道,“父皇你沒事吧。”

成英宗一愣,眨了眨眼睛,思緒回籠,忙道,“沒事,你們怎麽會在此?”

賀靖逸肅然道,“母後擔心你,讓我們過來看看。”

成英宗點點頭,心中因皇後、賀靖逸與師玉卿三人的關心暖意融融,尤其是與腳邊險些殺了他的賀明成對比,更覺如此。

“讓你母後擔心了。”成英宗歎道,“若不是你們來的及時,我這條命隻怕….”

他心有餘悸,低頭看了眼仍因手腕的疼痛,躺在地上抽搐的賀明成,心中對他殘存的慈愛被侵襲的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狠厲,冷冷望著他道,“我對你一忍再忍,你既如此冥頑不靈,我也不用再顧及那父子之情,這便成全了你。”

他說著最後用寒若深潭的眼神不帶絲毫留戀的望了演賀明成,轉身離去。

賀靖逸與師玉卿緊隨其後,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未曾給過躺在地上神情扭曲的人。

“我才是大成的皇帝!我才是大成的皇帝!”

他癲狂的吼叫沒有引起三人絲毫的關注,仿若一切是轉瞬即逝的煙雲,已經在三人的生命裏被揮退的幹幹淨淨。

徐亭祿正提著燈,遠遠瞧見有人影走來,忙從身後的年輕內監手裏抽過琉璃燈上前迎去,其他內監紛紛跟上。

直到看見那身氣勢威武的明黃邁步朝他的方向走來,徐亭祿才放下心,忙上前幾步,瞧見成英宗寒若冰霜的麵容一頓,下一刻便聽見成英宗冷冷的聲音傳來:

“傳我的命令,貶賀明成為庶人,賜毒酒一杯,賜死夜庭。”

徐亭祿握住琉璃燈的手一抖,眸中閃耀著些許不敢置信,但抬頭望見成英宗麵沉如水的臉色時,霎時明白了。

“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