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卿挑眉:“最想要的?如果這件最想要的根本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呢?”

他神色微斂:“臣覺得自己最想要的還是可以得到的,雖然困難了一些。”他說著含笑看了裴容卿一眼,“人生在世,總得有些追求不是?不然還有什麽樂趣可言。”

見他望過來,裴容卿總覺得他話裏意有所指,不由的輕咳一聲:“邵大人收拾好了便回去休息吧,明日過來接許大人的攤子,本宮要就寢了。”

“娘娘早些休息吧。”知道裴容卿是真的累了,他很快告辭離開,含煙送他宮門口。

“邵大人。”含煙四處望了望,見沒人注意到這邊,忙拉住他,一臉焦急道,“今日小路子送我們回來這事,奴婢有一事沒說,其實小路子做的一切都是陛下吩咐的,奴婢不知陛下怎的突然對娘娘上心了,好在娘娘根本沒在意這些。奴婢給邵大人您通過信了,您可得抓緊了。”

邵梓孺怔了怔,接著笑道:“有你們這樣忠心的丫頭在,旁人肯定不能從娘娘這裏討到任何便宜,我得好好謝謝含煙姐姐。”

“邵大人您放心吧,奴婢會替您照顧好娘娘的!”含煙說完,見有人走近,不敢多停留,丟給他一個“我相信你”的眼神便匆匆回到內殿,邵梓孺不由失笑,步子也輕快了許多,連身上隱隱作痛的傷口也沒那麽難熬了。

含煙悄悄的走進殿的時候,裴容卿還躺在軟榻上,見娘娘在朝她招手,她的心不由的咯噔一聲。

“娘娘,奴婢伺候您就寢吧。”她低著頭說。

裴容卿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本宮瞧著你最近和邵大人走的很近,怎麽,是不是對邵大人有意思?要不要本宮幫你問問?”

含煙嚇了一跳,忙搖頭道:“娘娘誤會了!奴婢和邵大人之間沒什麽,奴婢也沒旁的心思,奴婢剛剛也是找邵大人叮囑些事情,就是,嗯,關於娘娘的,奴婢想著邵大人和娘娘平時待的時間不少,希望邵大人能注意一下娘娘的一些習慣。”

“哦?你倒是想的周到。”裴容卿臉上不辨喜怒,忽然拿手裏的綢扇輕輕砸了一下她的額頭,“別以為本宮不知你在想些什麽,隻是千萬別忘了本宮是什麽身份,就算皇上不管這些事,也不代表他會不介意,萬一惹惱了皇上,隻怕連本宮也保不了你。”

含煙蹙眉:“娘娘怕皇上嗎?”

裴容卿不由的撫額,為什麽所有人都覺得她不應該怕這個男人?難道時間一長,所有人都忘了元懷瑾曾經的強硬和鐵血手腕?獅子就算沉睡,也依然是獅子,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可以與他抗衡,也沒有必要與他抗衡,畢竟她和元懷瑾並沒有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雖然他因為先皇後而忽略自己,可自己也從來沒想過會和他怎樣。

“含煙,你隻需記住,哪怕陛下現在避世了,他也依然是皇上,這一次安王叛亂,如果不是陛下出手,隻怕沒那麽快結束。”裴容卿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

含煙聽的心頭一跳,忙點了點頭。

這一覺睡的天昏地暗極為舒服,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裴容卿用過晚膳後,便在含煙的陪同下將皇宮轉了一圈,尤其是幾個混戰的地方。

不過一個白天,這些地方都已經打掃的幹幹淨淨,完全看不到任何血跡,如果不是空氣中彌留著的血腥味,沒有人會想到僅僅幾個時辰之前,這裏還是屍橫遍野血流滿地的狀況。因為這場政變發生在夜晚又很快被鎮壓,很多百姓甚至完全不知道昨天夜裏曾經上演過怎樣的驚心動魄。

聽說沈隨最後的下場比劉平舒還要淒慘,堂堂一國大將軍,曾經威震五國的人物就這樣折戟於自己的野心之下,作為一個戰士,他的屍骸最終被扔在亂葬崗,讓人除了唏噓便是感慨,他本該將屍骨留在更有尊嚴的戰場上,或者安度晚年在某個寧靜的夜晚平靜離世,而不該是如今這個模樣,除了讓人唾棄,沒有人還記得他曾經的功勳。但,太後有一句話說得對,作為一個男人,總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既然做了,就該有擔當。沈隨就算死的淒慘,他至少也戰到了最後一刻,而他力挺的安王卻喪失了所有尊嚴趴在元懷瑾的麵前苦苦哀求,想到這裏,裴容卿對沈隨還是有幾分佩服的。

一個寒門士子,通過了多少歲月和艱辛最終做上了大將軍,隻可惜,晚節不保。

太和殿外的草叢裏還散落著一些屍體殘骸沒有完全清理幹淨,正在指揮的許岩修見到裴容卿,忙丟下手裏的事務走到她麵前。

“娘娘,此地醃臢,您怎麽過來了?”

他臉色極為憔悴,顯然已經很久沒休息了,可即使如此做起事來依然有條不紊,裴容卿心裏多了幾分讚賞,遂笑道:“入夜後便回去休息吧,接下來就交給邵大人。”

“邵大人身上的任務更重,臣隻是做了些皮毛罷了。”他不卑不亢道,“娘娘放心,入夜前臣一定將宮裏恢複如初。”

裴容卿點了點頭:“沈隨的手下被收在哪裏?”

“已經關在了西大營,由張都尉負責監管**,這些人以後隻怕會被分去做勞役和苦力,再想收編進隊伍隻怕是不能了。”

留他們一條命已經算是法外開恩,畢竟這些人可是曾經對他們刀劍相向的,裴容卿頷首道:“既然張大人接手了,此事你就無需管了,你隻需負責安撫百姓的情緒,千萬不能讓京城出任何亂子。”

“臣明白。”他鄭重點頭。

不知道張行遠對沈家軍的接手是不是元懷瑾授意的,這個男人永遠能抓住最關鍵的東西,而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丟給別人做。將沈家軍的剩餘三萬多人馬收編或改造後,他們便再也翻不起大浪來,一直以來的心腹大患便這麽解決掉了。

如此看來,似乎這一次的事,元懷瑾才是最大的受益者。“娘娘,前麵便是賢妃的長華宮了。”含煙忽然低聲提醒她。裴容卿這才想起沈隨起事的時候,沈茉涵曾經被作為人質的,雖然最後毫發無傷,但此事對她的打擊隻怕是致命的。

“賢妃如何了?”

“奴婢聽說沒什麽大變化,自從上次月貴人死後,賢妃就一直有些不大對,平日裏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發呆,哪裏還有從前的機靈和囂張勁兒?因此昨日雖然被拉去當人質,她也不哭不鬧,好像什麽都不放在心上一般。”含煙說著,也不由的歎息。

“隨本宮進去看看吧。”

長華宮裏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草藥味,讓人胸口發堵,大約是沒想到裴容卿會來,裏麵伺候的宮人都嚇了一跳,愣了一下後才紛紛跪下來行禮。

裴容卿蹙眉:“怎的裏麵這樣暗?連窗戶也不開?”

一個年長些的嬤嬤賠笑道:“回皇後娘娘的話,賢妃身體不好吹不得風,是太醫吩咐的,還有,賢妃怕光,奴婢們一點燈她就鬧,所以這才……”

“把窗戶打開吧,偶爾吹吹風也無礙,至少讓裏麵透透氣。”裴容卿冷淡的吩咐,宮人哪裏敢違背,立刻把窗戶打開,連帶著點了幾盞燈,裴容卿這才看到躺在內殿的沈茉涵,那一瞬間,饒是見慣了死人的裴容卿也驚的倒抽了一口氣!

形容枯槁,頭發散亂,眼神呆滯,仿佛已經被抽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她躺在那裏,雙眼無神的看著某處虛空,不知在想些什麽,又或者什麽也不曾想。

說起來,其實她才是最無辜的那個人,元懷瑾冷落她,沈隨為了野心舍棄了她,原本一個多麽驕傲張揚的女子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想起她曾經麵對自己的囂張跋扈,裴容卿隻有輕歎。

“來人,給賢妃娘娘梳妝,沈將軍雖然已死,但賢妃依然是賢妃,你們都記著!”裴容卿沉聲吩咐。

“是。”幾個宮女立刻上前給沈茉涵洗漱,沈茉涵任她們動作,依然沒有絲毫反應,裴容卿忽然覺得心裏壓抑,轉身便要離開,卻看見殿外,東方舞正往這裏走。

看見裴容卿,她顯然也愣住了,忙笑道:“臣妾還想著什麽時候給娘娘請安,看娘娘氣色尚好,臣妾就放心了。”昨日沈隨帶著人馬從玄武場那裏進入,不曾波及後宮諸妃的宮殿,但也虧得東方舞事先將宮人都控製在各自的宮殿裏,不許她們亂跑,才沒有任何人受傷。

“本宮無事,倒是你辛苦了,此事你做的很好。”裴容卿微微頷首。

她悵惘一笑:“臣妾隻覺得不堪,聽說昨日安王麵對陛下時毫無尊嚴,臣妾隻能說,當初自己真是瞎了眼了。”

昔日心心念念的男子原來如此不堪,也難怪她覺得不舒服,裴容卿不由的一笑:“好在當初你不曾真的嫁與他。說起來,本宮還要多謝你,若非你的提醒,本宮還不知,安王是如此表裏不一的人。”

“臣妾當初可沒想到這麽多,隻是為娘娘的姐姐不值,如今安王妃懷著未來的小世子,卻即將麵臨喪父,也實在可憐。”東方舞歎道。

“是她自己選擇了這樣的路,就該承受這樣的後果。本宮不信她不知道安王的計劃。”隻怕她也做著做皇後的夢,對於裴夢語,裴容卿並沒有多少憐憫,相比較而言,反而沈茉涵更讓她多一份不忍。

東方舞眉眼低垂,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倒是賢妃娘娘,看樣子是徹底毀了。”

“還得麻煩你對她多加照拂,缺什麽隻管跟內務府要便是。”裴容卿微微一笑,應允道。

她聞言臉上終於有了一份喜色:“臣妾代賢妃多謝娘娘。可惜看賢妃姐姐如今的模樣,隻怕再多的好藥也沒什麽用了。”

哀莫大於心死,被家族和最愛的男人同時拋棄,她能撐到現在已是奇跡。

“舞妃,本宮想,你大好的青春不該掬在這深宮裏。”看著眼前麵容姣好的女子,裴容卿忽然開口。

她果然愣了愣:“娘娘這話是什麽意思?”

“皇上如今無心政事,有些事本宮還是做的了主的,你聰明冷靜,又有決斷,不該繼續待在這深宮裏耗費生命,就算你是宮妃,再嫁也不是不可以。”裴容卿含笑道。

東方舞一臉震驚:“娘娘的意思是,臣妾還有可能出宮?”

“有何不可?隻要你願意,本宮便可以成全你。”

她原本狂喜的神色忽然黯淡了下來:“如果可以,臣妾如何不想呢?反正皇上大概根本不記得宮裏還有臣妾這一號人物了吧。隻是臣妾出身東方家,家規嚴格,從來沒有一女二嫁的例子,就算臣妾願意,東方家也丟不起這個人,他們寧願臣妾死在宮裏。”

世家大族的家訓族規都很嚴苛,也許不近人情,但最大程度的保證了一個家族的名聲和穩定,這也是這些家族能延續幾百年的重要原因。裴容卿沉吟一會,忽然笑道:“那便死在宮中,去宮外重生吧。”

她一怔,接著才明白她的意思,激動的跪下來:“臣妾多謝娘娘的再造之恩!”

“別急,本宮還有旁的事需要拜托你。”裴容卿親自上前扶她起來,“待眼前的事過後,本宮再與你好好謀劃,你放心,這件事本宮記住了。”

她重重點頭,竟然像個小孩子一般嗚嗚的哭了出來,難為她在宮裏小心謹慎了這麽多年,不曾行差踏錯,如今卻因為裴容卿的一句話哭的不能自已。

到底是累了。

裴容卿笑著安撫了她幾句便離開了,安排東方舞出宮,其實,也是為自己以後鋪路。等這宮裏有趣的人都不在了,她還有什麽理由留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