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敲過三遍,最後一批天青霓渡終於起缸,瑞芙記染坊一時布浪翻卷,流霞倒掛。賬房裏算盤劈啪作響,擠滿了女工,辛苦一月,終於能領到工錢,眾人臉上都神采奕奕,隻有一人除外。

“陸雲朵!”

聽到自己的名字,雲朵兒從角落裏走出來,賬房徐頭也不抬,左手打著算盤,右手麻利地勾起一吊錢塞在她手中。

“總共是一千文,拿好了!”

出了染坊,雲朵兒疾步行著,一千文銅錢沉甸甸地墜在袖中,她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昨天夜裏,灑掃時不留神,摔壞了繼母的玉簪,她心裏害怕,便將斷簪藏於身上,隻待今日發了工錢,趕著打支差不多的放回去,或許能免過一場毒打。

至於工錢,隻得先找好姐妹小鷲借了交給繼母,以後再慢慢還上。

從張玉匠那裏出來,已是日落西斜,那斷簪雖是次等料子,也不止值一千錢,雲朵好說歹說,又答應賒賬,張玉匠才勉強替她打好。

看看日頭,雲朵兒知道再晚便趕不及回去做飯,鐵定要挨罵,連忙加快腳步,誰知剛到巷口,竟過不去了。

道路兩旁被人潮擠得水泄不通,中央大道上,軍旗獵獵,鐵甲烏烏,一隊高頭大馬迤邐而來,馬上人個個神采飛揚,說不出的威風神氣。

人群議論紛紛。

“雖是京城,卻也許久不見這般萬人空巷的情景了,不過是打了個勝戰,就這樣威風?”

一老翁撚須歎道。

“你們年輕後生哪裏知道,當年謝氏與先帝爭天下,節節潰敗,隻剩一支人馬退居沛城,沛城北靠遼國,謝公依仗遼王庇護,自立為王,自此沛城二十年未破,內擾邊疆,外勾敵國,早已成了本朝心頭大患,此次秦百越秦大將軍光複沛城,可稱得上青史留名了!”

有人冷笑。

“秦百越隻怕老不中用了吧?我聽說此次能夠得勝,靠的全是他的門生晏初,秦公不過是占著這個年輕人,才邀了首功一件。”

“晏初?啊啊!可是那個驍勇善戰足智多謀的晏初?年紀輕輕,已官拜少將,聽說偏還生得頗有姿色,不似習武之人呢!”

“快看快看,那邊打馬過來的不就是他?”

眾人一擁而上,雲朵兒十分好奇,一時忘了趕著回家,也隨眾人望過去。

撲簌簌亂紅如雨,明晃晃仿佛似夢。

那人騎在馬上,雕翎戎裝,白皙麵容半掩在銀盔軟胄之中,薄唇緊抿,目似清泓,五官細致堪比精雕,一旁身騎黑馬的銀須老者與他說話,他便垂目聽著,不時微笑點頭,極其謙遜。

若不是腰間懸著的那口青霜長劍,簡直讓人難以相信這樣一個舉止文雅,長相秀麗的年輕人是怎麽馳騁沙場殺敵的。

不知是誰咂嘴感歎。

“流星一騎踏都門,殺破九泉日月昏,寒劍青霜猶帶血,晏郎銀甲不沾塵。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得很!不凡得很!”

雲朵兒直愣愣地仰著頭,心中充滿豔羨和崇拜,這位年輕將軍不僅生得好,氣勢也和他們這些草民截然不同,分明是俊秀得有些女氣的長相,卻讓人不敢生出半點褻瀆的念頭來。

或許是見慣了粗獷的將士,突然看到這樣一位俊美的將軍,人群瞬間沸騰起來,爭先恐後往前擠,雲朵兒被人浪推得一個趔趄,剛打好的玉簪竟飛出袖袋,落到地上。

雲朵兒連忙蹲身去找,無奈人多腳雜,她眼睜睜看著簪子被越踢越遠,急得幾欲落淚,全然不顧泥灰,滿地**,手指剛觸到簪身,背後不知被誰推了一把,連人帶簪滾了出去。

一聲馬嘯,雲朵兒驚懼抬眼,隻見一雙馬蹄在頭頂騰起,她嚇得魂飛魄散,抱住腦袋尖叫。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手迅猛如電,及時拎住她後領,將她從馬蹄下搶出來,放到路邊。

雲朵睜開眼睛時,隻看到那位年輕貌美的晏將軍站在眼前,麵沉如水俯視著她。

“馬蹄不長眼,自己小心些。”

雲朵隻覺心跳得厲害,啊啊啊了半日,竭力想說什麽,可恨舌頭打結,最終憋出一句。

“是、是、是的,大人。”

晏初點點頭,再不看她一眼,翻身上馬而去。

“晏將軍好俊的身手!”

一陣連連叫好,將軍可能是繡花枕頭的疑慮消失殆盡,人們立刻遺忘了雲朵,擁著晏初的隊伍繼續往前去了。

雲朵呆呆目送晏初離去,直至人潮散盡,這才回過神,黃土地上早已空空如許,那玉簪也不知是被哪個貪小便宜的趁亂拾了,雲朵長歎一聲,隻得回家去了。

晏初將韁繩遞給侍從長康,抬眼望向巍峨的皇城寶殿,隻見禮輿高挑,華蓋垂雲,他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卻在秦百越叫他的瞬間隱去,換上彬彬有禮的微笑。

王師凱旋,龍顏大悅,炎景帝早已率文武百官在殿上等候。

主帥秦百越並副帥秦鳳川、晏初三人卸了佩劍,上殿齊齊跪地,三呼萬歲。

炎景帝下座親自攙起秦百越。

“秦將軍快快免禮,近二十年來,我大魏上至王孫下至百姓,無不心係沛城,此次得以光複,愛卿功不可沒啊!”

秦百越老淚縱橫。

“為國效力,臣自當萬死不辭!何敢邀功?隻求活一日,護我大魏一日安泰。”

一番話說得炎景帝大為感動,拍拍他的手,點頭示意管事太監宣讀封賞召書。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驃騎將軍秦百越收複沛城有功,特加封正一品輔國大將軍,賜蟒衣玉帶,黃金萬兩,明珠千鬥。少將軍晏初加封正三品鎮北將軍,賜紫金甲一副,良田千畝,府邸一座,少將軍秦鳳川加封從三品平西將軍,賜黃金千兩,珍珠百鬥……”

三人叩謝過後,炎景帝看向立在秦百越身後的兩名年輕人,目光落在晏初身上。

“晏卿,朕聽聞此次是你獻計策反了謝蘊慈手下幾員大將,致使他們內亂,我軍才得以不費吹灰之力攻進城去,謝蘊慈也是被你所擒,可有此事?”

晏初眉目微微一斂。

文武百官誰都看得出來,皇帝的封賞偏頗有差,晏初和秦鳳川身為秦百越左膀右臂,本應同等待遇,可晏初實在太過出色,別說秦鳳川,就連秦老將軍的風頭幾乎都讓他蓋過去了。

秦公量大,常以自家高徒為傲,可他的兒子秦鳳川處處被晏初壓製,心中早已窩火,如此難免要生妒恨。

隻聽晏初輕描淡寫答道。

“啟稟聖上,策反之計全由恩師謀劃,微臣不過是代為執行,謝蘊慈則是被秦少將軍追至窮途,剛巧撞在臣手裏的罷了。”

炎景帝打量著這個漂亮的年輕人,露出讚許之色,他笑道。

“對了,汝玉一直問朕你何時回來,她的棋藝已有了大進益,待你休整幾日,得了空便進宮來吧,她說此次可不會再輸給你呢!”

一旁秦鳳川皮笑肉不笑地低哼了聲,晏初隻當沒看見。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