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驚詫的視線下,夏爾不管不顧地抱著妹妹來到了她休息的地方,一路上有不少人不明就裏,因而跑過來試圖詢問或者阻止這個突如其來的不明人士,不過當他們聽到夏爾的隨從的解釋之後,紛紛選擇了旁觀或者散去。

畢竟,誰也沒有理由阻止一個兄長照顧自己的妹妹,更何況還是帝國的大臣。

芙蘭一直顯得很羞怯,隻敢將自己的腦袋埋在哥哥的懷裏,話也不敢多說,不過她抱得很緊。

很快,夏爾就帶著她來到了她的宿舍裏麵。

這是一片被聯軍強行征用的農舍,被開辟成了醫院護士們的居住處,雖然軍隊已經盡一切可能來保證醫院的條件,但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這裏的條件自然好不到哪裏去。

夏爾來到這裏之後,發現裏麵的陳設極為簡單,除了床鋪之外,隻有一些個人用品,以及醫院裏麵的器械和藥品,而且這裏也沒有歐式建築常見的壁爐,隻能依靠擺在房間角落裏麵的火爐來取暖,隻有另一邊牆壁上所擺著的木製小書架和畫架,才能夠看得出來一點點主人的生活氣息。

放眼所及的都是簡陋的陳設,看不出多少個人的氣息,誰又能想得到這是一位在巴黎錦衣玉食的大小姐的居所呢?

夏爾看得有些心疼,小心地將她放到了**,然後將厚厚的被子蓋了上去。

“現在舒服點了嗎?”他低聲問。

“舒服多了,謝謝……”芙蘭滿麵笑容地回答,“先生,見到您之後我什麽都不發愁了。”

“也不用再為任何事情發愁了。”夏爾溫柔地撫弄了一下她的臉頰,“現在你隻要休息就好了。”

“好的。”芙蘭順從地點了點頭,然後她閉上了眼睛。“我確實是太累了,請讓我睡一覺,明天我就可以和您好好地談一下了。”

“隨時都可以。”夏爾馬上回答。

“等到了回去之後,我一定要好好地吃一下大餐,在這裏吃的都是軍糧,口味好難吃啊!還有,我一定要好好地享受生活,現在我才知道和平的生活是多麽奢侈的東西……”芙蘭喃喃自語,“還有,先生,我愛您……”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最後停歇了下來,顯然陷入了沉眠。

最近她確實太過於勞累了,現在心情有十分放鬆,這麽快就睡了過去,而夏爾隻是坐在旁邊,一邊握著她的手,一邊靜靜地聽著她的話,直到她睡著之後,他才鬆開了自己的手。

就在這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誰?”夏爾問了一句,然後輕聲地走到了門口打開了門。

然後,他愕然發現,這是一個大概三十歲左右年紀的女子,她也身穿著那種白色的護士服,外麵套上了一件厚厚的外套,不過仍舊可以看得出身形很纖瘦。而且她的神情也和芙蘭一樣憔悴,看得出最近也是十分勞累。

“您好?”夏爾禮貌性地問了一句。

“您好,特雷維爾先生,我是南丁格爾,是英國誌願隊的組織者。”這位小姐也很有禮貌地朝夏爾笑了笑,“見到您真的很高興。”

“哦!原來就是您!”夏爾連忙也笑了起來,“我聽說過您!請讓我對您表示敬佩。”

哪怕是在前世,他也老早就聽說過南丁格爾的名聲了,因而現在一見到真人的時候,不免心裏升起了一股敬佩,於是變得越發客氣禮貌起來。

“我認為您的妹妹倒更加值得敬佩,畢竟她是最先來到這裏的人。”南丁格爾小姐並沒有因為夏爾的誇獎而顯得欣喜,隻是淡然頷首,“您根本無法想象她在這裏麵對多少艱辛,又付出了多少努力。”

“我對她的表現也確實感到很欣慰,她無愧於我們的家聲。”夏爾努力不讓自己顯得平淡,免得讓人看出自己的得意來,“您是來看她的嗎?那真是有點不巧,她已經睡著了,等她醒來之後你們再談談吧。”

“其實我是來找您的。”南丁格爾回答。

“哦?”夏爾頓時感到意外。

不過他很快就恢複了鎮定,然後指了指門外,“那好,我們不要再繼續在這裏說了,不要打攪到她的休息了。”

“好的,先生。”南丁格爾立刻同意了夏爾的看法,然後讓了出來,往走廊走了過去,夏爾也帶著疑惑跟在了後麵。

雖然這兩天已經不再下雪了,但是天氣依舊陰沉冷冽,天空黑沉沉的讓人心頭壓抑,寒風也在四處掃**,這些農舍四處都有積雪,因為各處都濕漉漉的。

這樣的天氣沒有多少人喜歡呆在戶外,所以周邊十分安靜,而在來到了一個角落之後,這位南丁格爾小姐終於停下了腳步。

然後,她轉過身來,怔怔地打量了一下夏爾。

夏爾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大自在,不過他也不好阻止對方,所以隻好沉默著任由對方看了下去。

“您看上去真和傳聞裏麵的形象不太一樣。”過了一會兒之後,南丁格爾小姐突然說。

自從波拿巴黨人發動政變並且擁立首領成為皇帝之後,大量法國政治人物被流放在外,也將諸多傳聞帶到了國外去,夏爾在這些傳聞當中的形象自然好不到哪兒去,再加上各地的報紙為了銷量有意追求誇張驚悚的報道,所以他的形象自然也變得愈發不堪,哪怕英國算得上是法蘭西帝國的“友好國家”,類似的傳聞也不絕於耳,南丁格爾小姐聽到一些自然也不足為奇。

“我想我知道您所說的‘傳聞裏麵的形象’是什麽意思。”夏爾忍不住苦笑了起來,“南丁格爾小姐,我隻能告訴您,這些傳聞有些是真的,有些隻是惡意的汙蔑,不過我無意為此辯解,因為我確實算不上什麽好人。”

夏爾如此坦率地承認自己名聲惡劣,倒是讓南丁格爾有些詫異,因為她原本以為對方會巧言令色地為自己辯解一番,沒想到卻反倒如此幹脆。

而且看上去,麵前這位俊朗英挺、麵帶笑容的年輕人,實在不像是個殺人魔王,倒像是她是社交界裏麵見過的浮華子弟,隻是比他們多了幾分不容置疑的氣勢而已。

不過,既然已經活到了這個年紀,南丁格爾小姐自然也已經有了豐富的人生經驗了,她知道很多人是不能從外表來評判的,尤其是那些在名利場上摸爬滾打的人,某種程度上,這個年輕人看起來越是無害,其本質就越是危險和可怕。

“先生,我知道,一個人到了大臣的地步,那就沒辦法單純地以好或者壞來形容了,隻能以他有沒有完成了自己的職責來評判,所以我無意對您進行道德上的指責,這對您來說也毫無意義……因為您應該不在乎什麽道德評價,您隻在乎自己的權勢有沒有得到鞏固,您的任務有沒有完成。”又沉默了片刻之後,南丁格爾小姐再度開口了,“處在如今的情況來看,既然您的皇帝陛下賦予您代表他前來前線視察的任務,那應該就說明您較好地完成了他交給您的任務……”

“感謝您的誇獎和客觀評價。”夏爾冷靜地回答,“那麽您想要對我說什麽呢?”

也許是多年的高官生涯的緣故,夏爾不自覺地已經養成了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哪怕已經刻意對對方表現得客氣,但也還是顯得氣勢逼人,讓之前從未和大臣打過交道的南丁格爾小姐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不管您和您的皇帝陛下想要得到什麽,事到如今,也差不多該得到了吧?雖然我不太懂軍事,但是我看得出來,聯軍現在已經壓製了俄國人,他們已經落入到了窘境,恐怕無法再指望取勝了。”南丁格爾的話有些微微發顫,顯然有些緊張不安,“那麽,為什麽您不為盡快結束戰爭而努力呢?繼續打下去的話,能夠得到的東西也不會更多了,隻會白白讓士兵們送命而已。”

“嗯?”夏爾有些驚詫,他沒有想到南丁格爾小姐一見麵居然就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這個問題……”

“您是大臣,又是皇帝陛下的得力助手,如果您為之努力的話,戰爭肯定可以盡快結束。”南丁格爾小姐的聲音更加顫抖了,看上去已經非常激動,“現在我們兩個國家為這場戰爭付出的代價已經夠大了!您一直在後方,無法親眼看到士兵們所遭受的一切苦難,那我就來告訴您吧,他們受得是什麽樣的罪!他們生活惡劣,還經常要忍受不充足的供應品,疾病折磨著他們,還要一次次地被麻木不仁的軍官們驅趕著送死!先生,如果我們對此不聞不問放任不管,那麽這就是一種讓人無法忍受的罪惡!難道您能夠置之不理嗎?”

“我……我對前線官兵們所遭遇的惡劣條件十分同情。”沉默了片刻之後,夏爾開口了,“我來既是為了視察,也是為了更加改善士兵們的待遇的。”

“最大的改善就是盡早結束這場戰爭,不是嗎?”南丁格爾小姐反問,“我隻是一個誌願者護士而已,一個醫生和一個護士能夠拯救多少人呢?十個?百個?如果我們拚死努力的話,也許能夠拯救上千人的性命吧,可是這有什麽意義呢?如果您的皇帝陛下和您突然下了命令的話,那麽幾千人也許上萬人就得送命!而反過來呢?如果您做出了一些貢獻,那麽成千上萬人也許就可以免於送命了,所以您所能做的比我們這樣的平凡人物要多得多,請您……我請求您,不要再讓前線的軍官們再繼續揮霍士兵們的生命了,讓盡可能多的年輕人回到他們的家中吧,他們一定會感激您的。”

“我十分欽佩您的仁慈和勇氣,南丁格爾小姐。我也樂意減少士兵們所麵臨的痛苦,畢竟,我的爺爺自己也在前線上。”夏爾靜靜地聽著對方的慷慨陳詞,直到最後才悠然回答,“但是,處於我的立場,我必須告訴您,戰爭何時開始何時結束,這不是您可以涉足的事情,我也無權告訴您戰爭將會在什麽時候什麽方式結束。”

“是的,我隻是個卑微的平凡人而已,是沒有權力幹涉需要皇帝國王以及他們的大臣們來考慮的事情的,甚至插嘴的資格都沒有。”南丁格爾小姐苦笑了起來,“但是,難道皇帝國王,難道他們的大臣們心中就沒有一點溫情存在嗎?難道他們就感受不到他人的痛苦嗎?不,我不相信,從您對待您妹妹的溫情來看,我深信您的心中是能夠感受到他人的苦難的,所以我冒昧地請求您,盡早解除這裏士兵們的痛苦吧!因為他們也是他們母親的孩子,也是他們姐妹的兄弟,他們也和您一樣渴求著親情,您有什麽理由斷絕他們人生的一切希望呢?早點結束這場戰爭,這是您能夠給她、給整個人類帶來的最大貢獻了。”

南丁格爾小姐的話誠懇而又不乏**,雖然沒有完全打動夏爾,但是他也感受到了那種發自內心的善意,她確實是在為士兵們的遭遇而同情,以至於甚至敢於對自己這樣的人當麵請求。

難怪我的妹妹打著打著變成了反戰派了,原來是有你們這些反戰分子在潛移默化啊!他忍不住自嘲地想。

不過這也不錯。

“我會考慮您的建議的。”夏爾最後點了點頭,“雖然我無權跟您透露國家機密,但是請您相信,帝國絕對不願意自己的士兵們白白送命,哪怕是從自身利益的角度來看這也是愚蠢的行為。我願意盡全力來改善士兵們的處境,讓他們能夠盡早享受到家人團聚的安寧。”

“這就太好了!”得到了夏爾的承諾之後,南丁格爾小姐終於長舒了一口氣,“謝謝您,特雷維爾先生。”

“那麽您還有別的事情要交代給我嗎?”夏爾再問。

“沒有了,先生,我知道您時間寶貴,不敢再耽誤您了。”南丁格爾小姐連忙搖了搖頭,“再說了,我也很疲勞了,想要休息下……”

“那麽您去休息吧,我們以後再見。”夏爾微微躬身,向她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