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特雷維爾祖孫兩個人在密談的時候,天空也變得愈發陰沉了,黑沉沉的積雲預示著一場新的降雪即將到來,寒風在營帳之間呼嘯,氣氛沉重而陰暗。

然而,此時的特雷維爾元帥卻反倒是在放聲大笑,整個營帳當中都回**著他愉悅而爽朗的笑聲,和這個環境格格不入。

他確實有理由高興,就在他的諄諄教誨之下,他的孫子終於下定了決心,要為自己的事業奮戰到底,而對他來說,孫子的事業也就是他的事業,是他這一生價值的最後體現。

也許不久之後,他就會離開人世了,再也沒辦法看到那一天,但是他的心裏已經在為之期待,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不過,他的小聲僅僅持續了一小會兒之後就結束了,又回歸了那種略帶陰霾的嚴肅。

不管怎麽說,祖孫兩個人現在進行的畢竟都是大逆不道的話,不能把一點風聲傳出去,經曆了這麽多風雨,特雷維爾元帥自然也有足夠高度的政治敏感性,所以很快把自己的欣喜壓製到了內心的最深處。

“好了,這件事你以後永遠也不許跟任何人提,留在心裏就好。”他輕輕地揮了揮手,然後重新坐回到了原位上,“現在來談談這場戰爭的問題吧……現在陛下到底是什麽想法?”

“陛下想要見好就收,但是他又想要從俄國人這裏撈到足夠多的好處,所以現在還在觀望狀態。”夏爾如實地轉告給了爺爺,“依我看,他並不想要讓戰爭繼續長期延續下去,而是想要趁現在我們有優勢結束戰爭。”

“能夠想到見好就收,這是好事。”特雷維爾元帥點了點頭,“俄國國土廣袤,資源豐富,我們沒有辦法一直在克裏米亞停下去,這樣打下去太浪費錢了。那現在和談談得怎麽樣了……”

“和談已經被暫時終止了。”夏爾攤了攤手。

“什麽?”特雷維爾元帥十分意外,顯然不明白夏爾的意思,“既然想要見好就收,為什麽反而把和談終止了?”

“第一,這是一種談判策略,這麽做是為了體現我們的決心,讓俄國人不至於還抱有僥幸心理;第二,我們也是在等待,想要看看‘某個大事件’的最終結果。”夏爾對爺爺自然毫無保留,所以直接說了出來。

“什麽大事件?”元帥追問。

“俄羅斯人內部,可能會發生一次大叛亂,別祖霍夫伯爵下決心要趁現在這個機會來和他的沙皇攤牌,並且趁著這個機會來實現他多年的政治理想。”夏爾放低了聲音,“而得到了這個消息之後,我們顯然沒有必要急著和俄國人締結和約……”

“居然有這事?”特雷維爾元帥大驚失色。

雖然元帥知道有伯爵這個人存在,也知道他為了反對沙皇政府而給了自己一邊大量幫助,可是暗地裏幫助是一回事,明火執仗地發動叛亂或者政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因為別祖霍夫伯爵想要發動叛亂的消息實在太過於重大,夏爾自然不敢在給前線的電報上說得太過於詳細,因此隻能現在親口告訴老元帥。

在夏爾的詳細解釋之下,老人終於明白了事情的整個經過,然後他的神色突然變得輕鬆了起來。“嘿,沒想到那位伯爵還真有幹大事的氣魄啊!不愧是在那幾年呆過巴黎的人,做事就是有膽量,像個男子漢!”

元帥對俄國人的前途並不關心,也不在乎別祖霍夫伯爵的計劃能不能成功,對他來說,隻要俄國人陷入內亂,那就足夠了。所以他寧可伯爵能夠把事情鬧大點,他鬧得越大,俄國人就越沒有餘力和他對壘,他就能夠贏得越大的勝利。

“現在您理解陛下的意思了吧?”夏爾微笑了起來,“我們現在勝券在握,所以有資格靜觀其變,一邊持續給俄國人壓力,一邊等待著他們內部問題爆發,到了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從容提出自己的條件了。”

“有道理,就這麽辦!”元帥揮了揮手,“我會持續給俄國人壓力的,讓他們不能兼顧,就算是給那位伯爵贈送的禮物吧。”

“不過,就算我們現在不急著馬上談出成果,我們也有必要先建立一條和俄國人溝通的渠道,這樣的話我們就可以隨時和俄國人溝通,並且在俄國陷入混亂的時候第一時間就和他們談判。”

“那你需要我給出什麽樣的幫助?”老人馬上問。

“請您派出軍使來和俄國軍隊聯係,先用軍隊方麵的渠道來和他們建立溝通的渠道。”夏爾從容地回答,“另外,我最好把人安插到這群軍使裏麵,盡量把控整個談判的進程。”

“那幹脆這樣吧,我可以派出軍使來和俄國人商談暫時停戰,以便交換戰俘和收斂陣亡將士,你看如何?這對俄國人也是有利的,他們也想趁著這個機會得到一點喘息的機會。”略微思酌了片刻之後,特雷維爾元帥很快就做出了決定,“不過,考慮到俄國人最近更換了司令官,可能他們在和你談判的時候會有很大顧慮,這一點沒關係吧?”

此時的俄軍,已經被切割成了兩部分,一部分被包圍在了塞瓦斯托波爾要塞裏麵,這一部分人自然不必去管,而另一部分則是俄軍的主力部隊,則在半島的野外和英法聯軍對峙,既想要解救要塞內被圍困,又要忍受這裏惡劣的環境,自然也是吃盡了苦頭,而俄軍的總司令也在這支大軍裏麵。

在一開戰的時候,俄軍的總司令是深得沙皇信任的寵臣緬什科夫親王,這位親王也是一員老將,和特雷維爾元帥一樣在拿破侖戰爭期間服役過,經曆過那個輝煌時代。

但是,在開戰之後,因為俄國在對英法聯軍的戰爭當中節節敗退,損兵折將,於是這位親王漸漸地喪失了沙皇對他的寵信,在塞瓦斯托波爾要塞被法軍圍困起來之後,宮廷終於對這位老將軍忍無可忍了,下令將他調往別處擔任總督,以體麵的方式解除了他的職務。

在緬什科夫親王被解職之後,克裏米亞俄軍的一位將領戈爾恰科夫將軍被提升成為了俄軍的統帥。這位將軍是1793年出生的,因而隻來得及參加1812年俄國人抵抗拿破侖的神聖戰爭,算起資曆來還是比特雷維爾元帥稍微小了一輩,當然在現在這個時點已經算得上俄軍元老了。

更換統帥這樣的大事,作為敵對方的特雷維爾元帥自然以最快的速度得知了整個情況。

一支軍隊最重要的就是統帥,而統帥的變動自然也會帶來軍隊內部的重大人事調整,所以特雷維爾元帥認為現在俄軍還在內部的變動當中,未必能夠暢通地和法國這邊保持聯係。

不過他的顧慮對夏爾來說卻不是個大問題。

“無妨,反正他本來就沒有權力和我們達成什麽協議,我隻需要和他建立一條暢通的溝通渠道就可以了。”夏爾微笑著回答,“如果這位戈爾恰科夫將軍有哪怕最基本的智力的話,他也會明白,維持這條聯係渠道,不管對他還是對俄羅斯都是極有好處的。”

“那就期待他有這樣最為基本的智力吧……”特雷維爾元帥長歎了一口氣,然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夏爾知道,爺爺已經年老,精力早已經衰竭,剛才又經曆了情緒的激烈波動,所以現在肯定十分疲憊,他需要休息。

“您先休息吧,具體的事情我們稍後再做。”他攙扶住了爺爺的手臂,然後小心翼翼地帶著他向房間裏麵簡單的行軍床走了過去,“至少現在,時間是在我們一方的,我們可以從容布置。”

“要是在其他方麵你也有這麽理智就好了!”也許是想到了孫子的那件事,元帥突然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歎了口氣,任由孫子攙扶自己去休息。

……

隨著時間的流逝,黑夜終於將領到了克裏米亞半島的上空。因為最近惡劣的天氣,這裏白天就已經密布陰霾,夜幕更是陰沉的可怕,如果不是有火光的照應,那麽誰也無法在這裏看到周邊的任何東西。

在依舊呼嘯寒風當中,有幾個穿著厚厚外套的男子沉默地走著這片荒原之中,迎麵而來的雪粒刮得他們臉上發疼,寒冷也隨之侵入骨髓,黑暗和寒冷匯聚在一起,足以讓最勇敢的人心生恐怖,也隻有為遠處黯淡的火光才能夠給他們帶來一點點慰藉。

就在這陰冷的黑夜當中,他們踏過了積雪和坑窪不平的道路,穿過了前沿的一個個崗哨,最終來到了法軍的營地當中。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被負責接待的軍官帶到休息的地方去了,那裏將會有熱水給他們解除寒冷給他們帶來的痛苦和疲憊,隻有他們為首的一人,被帶到了總司令的駐地裏麵。

這個人昂首闊步,步履平穩,雖然這裏戒備森嚴,但是他卻猶如身處平常環境當中一樣自然,不過,在他的內心深處,他倒是有一點點的緊張。

被叫到法軍司令官名前聽候訓示,對他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體驗了,他早已經有了一套應付他們的方法,不過今天這次可不太一樣,因為接待他的將不僅僅有特雷維爾元帥,還有另外一個人——他的恩主特雷維爾大臣閣下,這位大臣閣下就是在近日趕到克裏米亞前來視察的。

孔澤已經在他身邊供職多年了,他深知他的雇主有多麽不好惹,所以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付這位年輕的大臣閣下,唯恐惹怒了他。

不過,他也不認為自己一定會遭受訓斥,因為自己已經忠實地執行了這位大臣閣下的命令,在這個鬼地方想盡辦法為法蘭西軍隊服務,而且迄今為止也還做得不錯。

帶著又期待又忐忑不安的心情,他跟著軍官來到了司令部,然後果然在那裏看到了他的雇主。

雖然已經多日不見,但是這位年輕的大臣閣下神情仍舊和當初一樣溫和,顧盼當中神采奕奕、精力充沛,倒讓孔澤恍然覺得什麽都沒有改變。

“大臣閣下,真高興能夠再見到您。”一走到他的麵前,孔澤連忙就脫掉了自己的帽子向他致敬。

“我也很高興,保羅。”夏爾麵帶笑容,親切地走到了他的麵前,然後握住了他的手,“我十分感激你這段時間以來在這裏做的一切,你做得真的很不錯,超出了我和我爺爺的期待……”

夏爾如此熱情的表現,倒讓孔澤怔住了,因為他的雇主很少對身邊人這麽熱情的。

片刻之後,淡淡的欣喜湧上了他的心頭,原本的忐忑也被一掃而空。

從夏爾的態度來看,他知道,他最近的成績已經得到了雇主十足的肯定,而這種肯定,就代表著他在未來將會得到足夠的獎賞。

更何況,夏爾還使用保羅這個名字來稱呼了他。

這不是孔澤的本名,這個稱呼是來自於保羅·岡諾林這個名字,而這個名字就是夏爾為孔澤準備好的退休後使用的名字,也是一個完全沒有汙點的身份。靠著這個身份,孔澤將會在帝國航運聯合會裏麵擔任一位掛名的董事,享受一個優渥的晚年。

夏爾一見麵就用這個名字來稱呼他,自然也是代表著一種承諾。

一個可以見光的身份和一個有保障的晚年,這就是他想要的一切。當然,他現在還年輕,離退休還遠得很,還有的是機會做大事,不過這已經足以給他底氣了。

“謝謝您的誇獎,大臣閣下!”他努力將激動壓了下去,然後在夏爾麵前挺直了腰,“不過我認為我隻是在執行您的命令而已,這是我的職責,您不必如此讚譽。”

“能夠恪盡職守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大部分人都辦不到。”夏爾勉力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突然問了一個問題。

“有興趣穿上軍服嗎?”

“嗯?”孔澤一下沒有反應過來。

“因為我們希望和俄軍商討一下交換戰俘和暫時休戰的事宜,所以總司令決定派一個軍使團前往俄軍的營地,當然,我們也想要借此機會建立一個聯係的渠道,以便為後麵的交流做鋪墊。”夏爾簡短地跟孔澤解釋了自己的想法,“而你,就暫時借用一個軍官的身份,充當這個軍使團的一員,參加對俄國人的聯絡工作,明白了嗎?”

為了怕孔澤不明白,夏爾又加了一句,“我需要一個和俄國人直接溝通的渠道,各種問題上的。”

我就知道準沒好事,孔澤忍不住在心裏長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