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入夜的時候,法軍官兵們的狂歡仍舊還沒有結束,為了慶祝自己剛剛得到的勝利,各支部隊都將自己給養當中珍藏的酒都拿了出來供前線士兵們享用。

在要塞的各處,士兵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一邊大聲談笑,一邊縱酒狂歡,這些已經在廝殺當中經受了太多考驗的人們,需要一個好好發泄自己情緒的機會。

而相比於眉飛色舞的勝利者們,那些殘存的俄軍官兵們卻是愁雲慘淡,他們在幾個月的時間裏麵都頑強抵抗,擊退了法軍的多次進攻,然而最終他們卻沒有得到勝利,擁有壓倒性物質和火力優勢的敵人們,在多次挫敗之後,終於以不惜任何代價的攻勢攻陷了這座要塞。

付出了如此巨大的努力,卻最終隻得到了失敗,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極大的打擊。此刻,他們都是蒙頭垢麵,神色木然,呆呆地在廢墟當中走著,任用勝利者們驅使。

好在他們這段時間的英勇作戰,已經贏得了敵人們的敬重,所以他們投降之後也沒有被法軍虐待,相反這些法軍士兵們以奇異的友好態度迎接了這群俘虜,並且將食物遞給了他們,讓這些已經有些營養不良的俄軍士兵們大快朵頤。

無論是興高采烈的法軍士兵,還是垂頭喪氣的俄軍士兵們,他們都知道,塞瓦斯托波爾要塞的最終陷落,足以成為這場戰爭一個鮮明的象征,也足以成為俄軍輸掉這場戰爭的裏程碑之一——無疑,這座要塞的麵積對領土廣袤的俄羅斯帝國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但是這座要塞被英法兩軍團團圍困了幾個月而俄羅斯軍隊一籌莫展的現實,則無情地揭示了俄軍已經無法和西歐強國軍隊相匹敵的現實。

現在的形勢已經極其不利於俄羅斯了——哪怕最為忠誠於帝國的被俘俄軍軍官也不得不承認了這一點。

法軍在塞瓦斯托波爾取得最終勝利的消息,很快就經過電訊係統傳達到了整個歐洲大陸,一時間法蘭西的重大勝利就成為了整個歐洲外交界的焦點,每個國家的首都都在紛紛議論現在的形勢,並且以或豔羨或畏懼的視線注視著巴黎的那位高深莫測的皇帝陛下。

到現在,整個歐洲已經沒有人膽敢再小看法蘭西的這位皇帝陛下了。

而紛紛擾擾的外交風雲當中,並沒有幾個人注意到在要塞被攻陷之後,特雷維爾元帥病倒了的事實。

這位年事已高的元帥,在要塞投降的當天就臥倒在了病床當中,時而昏迷不醒,即使醒過來的時候也是意識模糊不清。

也許,這場戰爭已經耗盡了他的全部精力,唯一使他一直支撐下去的就是贏得戰爭的信念,而塞瓦斯托波爾要塞最終被攻陷,意味著這場戰爭已經是勝局已定,而這個消息似乎也讓他失去了支撐自己的理由,也許感覺自己已經大功告成了吧。

在爺爺病倒之後,夏爾原本的喜悅也一掃而空,他將消息報告給了國內之後,就推掉了自己的行程計劃,留在醫院當中陪著自己的爺爺,盡管對醫學所知不多的他其實留在醫院也無法做出什麽幫助,但是他依舊緊張得無法離開。

塞瓦斯托波爾要塞的陷落,也像觸電一樣驚動了整個俄羅斯,當這個消息傳入到了聖彼得堡的時候,整個俄國朝廷都為之震動。

自從英法兩國對俄國宣戰,加入到這場戰爭當中之後,俄羅斯的運氣就從來沒有好過,幾乎都是連戰連敗,一路敗退,唯一可以安慰的是俄軍的主力並沒有受到嚴重的損失,雖然會戰失利但是都能夠後撤,為之後的戰爭保留希望。

可是,當俄軍被分割,一部分兵力被包圍在要塞裏麵之後,情況就完全不同了,要塞雖然能夠堅守,但是卻也讓其中的守軍無法脫逃隻能被敵軍團團包圍,如果要塞被擊破,那也就意味著這支部隊被完全殲滅。

而現在,帝國麵臨的就是這樣的情況,他們已經丟失了這座帝國曾經引以為傲的要塞,丟失了裏麵的守軍,也隨之丟失了帝國的顏麵和榮譽。

雖然要塞的守軍以英勇無畏的精神幾次挫敗了法軍的進攻;雖然外圍的軍隊幾次發動攻勢想要給要塞解圍,但是種種的努力最後都被證明為無濟於事,要塞最終還是陷落了。

當收到了這個消息的時候,沙皇尼古拉一世陛下半晌無語,然後幾乎徹夜未眠,整個人又憔悴委頓了幾分。

他明白,帝國已經蒙受了一個巨大的恥辱,而這份恥辱,也許將會伴隨他一生,哪怕他長眠地下的時候,也無法擺脫。

羅曼諾夫家族兩百年來,披荊斬棘,一路將領土從小小的莫斯科公國擴張成為了如今的龐大帝國,何曾蒙受過這樣的屈辱?

在蒙受了這樣的恥辱之後,不管他之前做出了多少功績,為帝國人民的福祉做出了多少努力,都將一筆勾銷了,他將作為一個被羞辱的帝王載入史冊。

正因為抱有了這樣的覺悟,所以沙皇的身體狀況變得越發糟糕了,他麵色發青,眼神遊移不定,就連腳步都有些虛脫,看到他如此模樣的外臣們,無不心驚膽戰,深怕在這個關鍵的時刻陛下發生什麽不測。

和皇帝模樣相符,冬宮如今也是一片愁雲慘霧,黑色的雲十分厚實,幾乎已經貼到了宮室的頂端,寒風在冬宮之前的廣場當中呼嘯,猶如是失去了孩子的母親在哀嚎哭叫一樣,而斷斷續續從天空當中落下的飄雪,更加讓這裏蕭瑟了幾分。明明現在已經到了早春的時節,但是氣候卻冷得讓人心悸,預示著今年又是一個令人憂慮的年頭。

就在這個陰風怒號的下午,沙皇陛下又將以涅謝爾羅迭為首的大臣們叫到了禦前,而這些大臣們似乎也分享了沙皇陛下的陰鬱情緒,各個都陰沉著臉,誰也不敢多說話。

盡管魂不守舍,但是職責所在,沙皇陛下還是強打著精神來舉辦會議。

“前線的報告怎麽樣?”他冷冷地看了陸軍大臣。“官兵們的士氣也沒有受到要塞陷落消息的打擊?”

“陛下,塞瓦斯托波爾要塞的陷落,誠然是我們的重大打擊,但是它並沒有消磨掉我軍將士的意誌。”身形肥胖的陸軍大臣連忙回複沙皇陛下,“相反,法國人的行動激起了他們同仇敵愾,他們紛紛表示要繼續奮勇作戰,為要塞的袍澤們報仇雪恥。”

聽到了陸軍大臣的話之後,沙皇陛下微微眯了下眼睛。

當了這麽久的沙皇,他當然知道這種話隻是對方撿好聽的說而已,要塞的陷落必定是對軍隊士氣的重大打擊,不過現在這種時刻,信心極為重要,所以他也沒有興趣去反駁對方的說法。

再說了,既然沒有更壞的消息報告,那就說明至少現在前線還能維持,不至於發生崩潰性的慘敗。

前線如果還能維持的話,那麽情況就還沒有達到最為糟糕的狀況,至少帝國還有資本繼續和英法兩國周旋,哪怕是和談,也還有些籌碼可以減低對方的要價。

更為讓人憂慮的是國內,帝國遭遇如此空前慘敗的事實,足以讓沙皇陛下和帝國政府的名望降低到極為危險的地步,哪怕沙皇陛下深信大部分子民都是對他效忠的,但是他也不敢確信會沒有人想要利用這種條件來煽動反對帝國政府的行動,或者暴動。

也正因為這個憂慮,他最近一直都在責成內政大臣加強國內的治安,並且還製定了在緊急狀態之下,在首都、莫斯科、斯摩棱斯克等等城市實行嚴格的軍事管製的計劃。

盡管有了這樣的計劃,但是沙皇陛下仍舊心緒不寧,他深知他的帝國,本身就是建立在軍事征服和軍事威望上麵的,並不為多少人所愛,而在帝國如今遭遇到了空前失敗的情勢下,帝國的軍事威望也在搖搖欲墜,那麽政府本身也就不得不直麵危機了。

危機,危機……沙皇陛下的呼吸變得急促而紊亂,心髒也開始加速跳動,他幾乎能夠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了。

咚咚,咚咚,咚咚,聲音沉悶單調,但是卻又讓人十足緊張。

沙皇陛下隻感覺心頭一陣煩悶,想要作嘔的感覺揮之不去,盡管他今天基本上就沒有吃過東西。盡了最大的努力,他才讓自己表現得正常,沒有失去帝王應有的儀態。

他轉過頭去,看了看內政大臣,張了張嘴,但是最終卻又什麽都沒有問出來。

內政大臣肯定不會跟他說太糟糕的消息,所以問了也是白問,再說了,那些強化治安、鎮壓有可能的叛亂的計劃,又怎麽可能在這種場合下討論呢?

帝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它的虛弱,尤其是在它真的如此虛弱的時刻。它必須鎮定,必須讓所有人相信它還和之前一樣穩固。

同時,沙皇陛下也知道,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內政大臣所能夠解決的了,需要來幫助解決的是外交大臣閣下。

是的,必須和談,必須盡快和談,也隻有這樣才能把帝國從危險的邊緣拉回來。

在一個月之前還猶猶豫豫的沙皇陛下,現在終於已經下定了決心,他明白,自己的聲譽已經再也沒有機會挽回了,現在能夠挽回的隻有帝國,而且要快,必須要快,趁著現在前線還沒有完全垮掉。

而且,這也是為了他的皇太子。

在他手中向英法屈膝求和,總比在皇太子手中向英法求和要好。

這個恥辱就交由自己來背負吧,讓皇太子可以以全新的姿態來統領俄羅斯,進行必要的改革,洗雪帝國、洗雪他的父親所蒙受的恥辱。

眼下,沙皇陛下已經決定讓自己的統治盡快結束了,他無法容忍自己帶著這樣的屈辱繼續高居寶座之上。

他以一種下定了決心的態度,轉頭看向了外交大臣、年邁的涅謝爾羅迭大臣。

“去通知戈爾恰科夫吧,允許他做出盡快的讓步,讓他盡快和法國人和談。”他平靜地說,仿佛是在說一項無關緊要的小事一樣,“眼下,分化英法兩國對我們來說極為重要,對停戰來說也極為重要,其他問題我們以後再說。”

年邁的外交大臣看了看陛下,他想要說什麽,但是在陛下木然的神色麵前,他止住了口。

他明白,陛下此言,無異於是承認陛下和他自己這幾十年來的功業化為烏有了。

他不甘心,可是這是陛下的意誌,再說的話又有意義呢?自己隻是一個隨時將會去職的人而已。

“明白了,陛下。”他點了點頭。

沙皇陛下如此表態,讓整個房間內的氣氛突然為之一鬆。大臣們都已經明白了,沙皇陛下打算做出讓步,盡快贏得和平了,而這也是這群大臣們想要進言而又不敢說出來的話。

事到如今,俄羅斯必須做出痛苦的決斷,結束這場消耗巨大的戰爭了,這是幾乎每一個大臣的共識。

“戈爾恰科夫先生是一個明智而且富有遠見的人,他多年從事外交工作,經驗豐富,由他來主持和法國人的談判正好是相得益彰。”沙皇陛下冷靜地看著大臣們,語氣平靜到近乎於冷漠,“我認為,在皇太子執掌國事的時候,他將會成為一個足夠優秀的輔佐大臣。”

陛下突如其來的話,讓群臣們相顧失色,倒不是因為他誇獎了誰,而是因為大臣們聽出了其中的弦外之意——陛下的話,似乎仿佛是交代自己的遺言一樣。

其中的含義,令人驚悚。

“陛下!請不要灰心!”驚愕之後,幾位大臣連忙對皇帝進言,“帝國還需要您來引領,您不能……”

……

就在群臣們和沙皇陛下會談的時候,在彼得堡狹小逼仄的街道當中,一群身穿著軍服的士兵正在向冬宮的方向挺進。

自從戰爭爆發以來,這種情況十分正常,所以周邊的路人們也並不以為奇,而且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街道上行人寥寥,因而他們的行進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這支軍隊隊列齊整,步伐有力,看上去和平常的正規軍無異,然而不知為何,卻能從其中感受到一種異常的緊張感。

寒風在街道當中呼嘯著,從每個人的臉上刮過,似乎是在為他們送行,也似乎是在呼喊著什麽。

“那麽,讓一切都做個了結吧!”

在冬宮幾裏之外的街巷當中,一個穿著便服、身形肥胖的老人,從自己的衣兜裏麵掏出了手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