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家的宅院當年也是劉毅親自設計的,但好像已經很多年沒來過了。

上一次見鄧氏是何時?

十年或是更久?

記憶中鄧氏的樣貌還停留在當初鄧艾娶關鳳的時候,那時候關羽還活著,隻是再見時,在他眼前的,卻已是一風燭殘年的老婦,額頭上的皺紋已經很深,眼窩深陷,已經很難再與當年那風韻猶存的婦人聯想在一起。

“家主~”

看到劉毅的瞬間,原本躺在床榻上氣若遊絲的鄧氏似乎突然多了些精神,掙紮著想要起來,一旁的關鳳連忙將她扶住。

“好多年沒見了,嫂嫂……”劉毅歎了口氣,伸手攬住鄧氏,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滋味,搖頭道:“還是這般精神。”

“妾身能在走前再見家主一眼,也便知足了。”鄧氏側頭,仔細的端詳著劉毅的樣貌,似乎要將他記在靈魂之中。

“莫要胡說,以後日子還長呢。”劉毅搖了搖頭,這是他第二次說這樣的話,上次說完以後,黃忠就沒了,他現在有些討厭說這種話了。

“妾身自己的身體,是知道的。”鄧氏搖了搖頭,有些幹癟的臉上露出幾許遺憾:“有句話,妾身一直想問家主。”

“嗯,嫂嫂問吧。”劉毅點點頭。

“若沒有艾兒,家主當初會納妾身為妾麽?”鄧氏定定的看著劉毅。

劉毅胸口一堵,沉默良久後道:“會吧。”

但如果沒有鄧艾的話,兩人也不會有太多交集,年輕時的鄧氏知書達理,很懂得體貼人,而劉毅也不否認曾有一段時間真的動過類似的心思,隻是……終究是沒有發生的事情,現在說這些也沒用,就算再來一次,兩人還是不可能有什麽結果,除非老天能把他安排到鄧氏嫁給他夫君以前,兩人還得有交集。

“妾身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艾兒和家主,家主雖未納我,但妾身卻一直將自己當做家主的家人,望家主莫怪。”鄧氏笑道:“如今也要走了,禮儀廉恥,妾身也不想再守了,家主還記得當年給妾身刻的木人嗎?”

劉毅默默地點點頭。

鄧氏從懷中將木人取出,看得出來,是經常打理的,那是當初劉毅幫鄧氏雕刻的一枚木人,如今再看,當年的鄧氏真的很美。

“妾身一直都帶在身邊,未曾有半刻離身。”鄧氏歎了口氣,顫抖著手將劉毅的手掌掰開,將木人放上去:“現在留給家主,也算留個念想。”

劉毅鄭重的將木人收入懷中笑道:“稍後,我雕刻一個更好的。”

“有這個就夠了。”鄧氏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默默地將身體靠近劉毅的懷中。

劉毅僵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推開。

“家主可知道,當年妾身看著家主這般抱著夫人,心中有多羨慕?”鄧氏靠著劉毅,悠悠道:“算起來,跟在家主身邊的日子並不長,但可能是妾身這一生最開心的時候了。”

“沒了嫂嫂,家裏亂了好長一段時間,小環那丫頭嫂嫂知道的,擔不了大事兒。”劉毅笑道。

“妾身還想回故鄉看看,可惜走不動了,妾身走後,家主可否將妾身棺槨藏於故鄉?”鄧氏突然問道。

“好啊。”劉毅有些寵溺的點點頭道:“不過那天怕是要等很久呢。”

“不久了,妾身這一生很苦……真的,有時候,女人要的,並不是富貴,隻可惜……”鄧氏靠在劉毅懷中,閉上了眼睛,再沒有睜開,神色很安詳。

屋內哭聲一片,劉毅默默地將鄧氏的身體放好,拍了拍鄧艾的肩膀後,便離開了,沒有回家,也沒去找朋友,默默地走去天工坊,開始幫鄧氏打造棺槨,最後一麵……還真是最後一麵。

延熙十年(公元246年),對於大漢來說,正處於一個飛速發展的階段,但對劉毅來說,這一年並不好,七月的時候,鄧氏離世,到了九月,趙雲也在家中撒手人寰,昔日劉備麾下大將到這一年,死的也差不多了。

劉毅離開長安是帶著鄧氏的靈柩一起走的,那是他對這個女人的承諾,他要帶著她魂歸故裏。

延熙十年末,當魏飛帶來魏越的死訊,被藏於九原的時候,劉毅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是什麽心情,他已經開始變得麻木。

長江大橋的工程一直沒有停止過,劉毅在將鄧氏的棺槨在南陽擇地下葬之後,日子變得忙碌起來,或許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的內心好受一些。

長江大橋從延熙六年開始建造,一直到延熙十五年竣工,足足花了九年時間,不過對劉毅來說,這個速度還算不錯,比預期的十年提前一年完成,而在這九年的時間裏,劉毅完成了中原地區包括冀州、幽州以及並州和江東的木軌鋪設,九年間,大漢各州郡興建了上百座書院,同時興建了十三座船塢,其中有三座是專門生產蒸汽船的船塢,其他的基本都是生產海船。

大漢在這九年的時間裏,航海經驗在不斷豐富,到現在,基本已經成型,每年各處船塢獲得的收益加起來有近百億,同時大漢還維護著一支完全由蒸汽船組成的海軍扶桑、三韓以及退守夷州的東吳在這九年中,陸續向大漢獻上降書,屬於大漢的屬國。

至於技術上的支持,劉毅一直攥著,並數次回朝說服劉禪,可以貿易,但大漢的造船術、農業、工業技術必須抓在自己手裏。

延熙十六年(公元252年),在結束了長江大橋的建設以及中原地區的基建之後,劉毅帶著妻子回朝,準備北上去西域將準備了十多年的西域鐵路計劃提上日程。

“太傅!”長安,皇宮。

已經四十五歲的劉禪看著劉毅,苦笑道:“太傅已是古稀之年,何苦還要如此?朝中還有很多大事朕想跟太傅商議。”

“世人都說老臣是不敗統帥,其實臣這一生,從不認為臣是什麽厲害的名將,臣最大的本事,就在這裏。”劉毅伸出雙手,哪怕已經過了七十,但他一雙手卻是保養的極好:“朝廷大事,有孔明、士元還有州平輔佐,朝中這些年來人才不斷出現,老臣就算回來,其實於天下也無益處,倒不如去為我大漢鞏固江山。”

“要不……太傅歇兩年?”劉禪有些無奈道:“這國庫中……”

“大漢這些年稅賦應該不少吧?”劉毅疑惑的看向劉禪。

“是不少。”劉禪不知道怎麽說:“府庫中有各國珍寶,珍珠瑪瑙,還有各國獻來的珍貴之物,但……太傅要錢的話,怕是需得等上一些時日,至少也等今年的稅賦收上來,朕現在什麽都不缺,就是這剛剛結束了中原各地的建設,一下子也拿不出那麽多錢,太傅這次要在西域加開兩條鐵路,而且不但要到長安,還要通往洛陽甚至一直到育陽,預算朕看過了,如今大漢的鐵礦和煤礦經過十多年準備,倒是不缺,但唯獨雇傭工匠的錢,還差點。”

“還差多少?老臣家中也有些積蓄,若是不夠,可以跟孔明他們商議一下。”劉毅看著劉禪詢問道,因為這次的鐵路在劉毅的計劃中很重要,所以他準備按八級級別的水準來建設,確實耗錢,但一分錢一分貨,這條鐵路網若是建成的話,對大漢的地方治理會輕鬆許多。

“這……”劉禪小心的看了劉毅一眼道:“兩千億……”

“……”劉毅看著劉禪,確定不是在逗我?整個鐵路線的預算加起來,也不過兩千八百多億,就缺下兩千億?

“太傅!”劉禪拉著劉毅的手大吐苦水道:“這些年隨著中原各地軌道不斷鋪設,城池不斷興建,還有各項水利設施的建造,的確令我大漢在這些年越發富足,賦稅也逐年增加,但不說每年維係軍隊還有給官員的俸祿,大部分錢都重新投進建設之中,如今這些錢,也是朕在收到太傅報表之後先從各處朝廷產業中擠出來的,等到今年末,海上的收益應該可以湊夠千億,再加上各地賦稅,至少能讓太傅開工。”

劉毅沉默半晌之後,對著劉禪一禮道:“是臣有些急了,望陛下恕罪。”

“太傅不可!”劉禪連忙扶住劉毅搖頭道:“不說父皇臨終遺言,就這大漢,若非太傅這數十年來奔波,如何能有今日之景象?這皇宮之中,四季如春,如今莫說這裏,便是河套那邊,這些年也很少有凍死之人,朕查過史料,當年從長安去敦煌,最快也需一月方能趕到,但如今呢,從這裏去大宛都不用一月,這天下萬民,包括這朝中百官,包括朕,如今能安居於長安卻能清楚掌握天下之事,皆乃太傅之功,朕能受所有人請罪,唯獨太傅跟朕請罪,朕受之有愧。”

劉禪就沒有一點忌憚過劉毅嗎?

那不可能,尤其是當初劉毅滅魏,聲勢可說攀升到頂點,而當時劉毅的影響,不說朝中左右二相都與他相交莫逆,當時大漢大將,有多半是劉毅教出來的,更兼父子手握雄兵,當時的劉毅若要反,劉禪真擋不住。

但劉毅在滅魏之後,便迅速交出兵權,沒有絲毫逗留,便開始在各地奔波,興建城池、修橋鋪路,十多年來,在長安待的時間加起來,可能都不到一月,而且也從未有過劉毅在地方弄權的聲音出現,而劉毅本人,基本不是在工地,就是在去工地的路上。

而且這麽多年下來,當年那些老將大多已然故去,新將領跟劉毅關係都不太大,劉禪地位越發穩固,那份忌憚自然也就漸漸消失了,何況劉毅如今已是年過古稀,想做什麽都不好做了。

到如今,劉毅幾乎淡出朝野,雖有太傅之名,卻基本沒有太傅的實權,唯一抓著的,也是各地少府,沒這個權,劉毅也沒法做事,這樣一個臣子,幾十年如一日,劉禪很難再生疑,要說這朝中群臣之中,誰是劉禪最放心的,那肯定是劉毅。

當然,這也跟人的一些心理有關,遠香近臭,離得遠的,總覺得好,離得近的,做的再好也會莫名的厭惡。

“陛下言重了。”劉毅搖了搖頭道:“也罷,老臣就在長安城歇息些時日,等到今年賦稅上來了,臣再走,老臣的孫兒也到了婚配的年紀了,若有合適的,還請陛下幫忙出麵。”

“一定。”劉禪笑著點點頭道:“到時候,朕親自主婚!”

“多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