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那年夏天（下）
程月收拾好自己，下樓的時候，已經看到一個中年男子低頭坐在沙發上，而旁邊的奶奶正抹著眼淚。聽到了樓梯上的腳步聲，男人已經起身快步走到了樓梯下，抬頭望著她。
程月看到他，終於知道他是誰，曾經溫柔的媽媽很多次拿著一張黑白的老照片跟她說，那是爸爸，我們小月的眼睛長的跟爸爸一樣。
此時那個跟她一樣好看的眼中是淚，眼圈發紅，盯住她的目光很複雜，那裏麵雜糅著不可置信，悔恨，痛苦還有更多的……愛……
“小月，我是爸爸！”高大的男人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一雙手想要將程月摟入懷中，又怕嚇著她，伸出的手就僵在原地。
程月看著眼前這個從自己出生就從未見過麵的父親，多少是陌生的，小時候別人家裏都是有媽媽有爸爸，隻有她的家裏隻有媽媽，後來幼兒園裏的小夥伴告訴她，她的爸爸不要她和媽媽了。
她回到家後大哭一場，問媽媽為什麽爸爸不要她們了，媽媽隻是默默的流淚，把她的小身子圈在懷中，告訴她，她的爸爸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沒有不要她們，隻是去了很遠的地方。
她不知道當年父母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她知道媽媽一直愛著爸爸，而爸爸應該也是愛著媽媽的吧。
程月用自己的小手牽住爸爸的大手，輕輕的喊了一聲“爸爸！”
而那個漢子，那個趟過雷區，從死人堆裏刨出自己戰友的鐵血的漢子，大半輩子沒怎麽流過淚的漢子，就因為這兩個字，潸然淚下。
程衛東拉她坐到沙發上，一雙發紅的眼睛靜靜的注視著程月，很多話想要問出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看出父親的欲言又止，程月想起了什麽，她轉頭看見門口櫃子上自己帶來的大包包，起身從裏麵掏出了一個又大又厚的大信封，交到程衛東手裏：“媽媽說，如果見到爸爸，讓我把這個交給您！”
程衛東打開信封，裏麵是兩個厚厚的本子，看的出本子中還夾雜著一些東西，還有一封信，打開那封信，匆匆看了一遍，他起身，背過母親和女兒：“媽，我出去抽根煙！”仔細聽來，那聲音中竟然壓抑著哽咽。
程奶奶輕輕搖了搖頭，轉頭慈愛的看著她：“小月餓不餓，我讓阿蘭做了她最拿手的油酥餅！”
程月搖搖頭：“謝謝奶奶，我不餓！”
看的出小孩子的不安和膽怯，程老太太也不勉強。
時近傍晚，初夏的風有點發暖，太陽還未褪去，給大地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美麗而誘人。
很多年後，程月依然記得那個初夏的傍晚，那個人就在那樣一個美麗的時間裏闖進她的生命，從此再也抹不去。
門口傳來男孩子低沉的說話聲和爽朗的笑聲，程月微微緊張起來，奶奶則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小月，你的兩個哥哥回來了！”
說話間，幾個少年已經走入屋內，程月稍稍抬頭，隻見兩高一矮三個男孩子，高個子的兩個男生穿著相同的藍白相間校服，矮個子男生校服則是深藍色，三個人眉目清晰，其中一個高個子男生和矮個子男生眉眼相似。
那個帶著笑容的男生，卻是輪廓分明，唇角上揚，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打在他的臉上，穿過他的發尾，投下淡淡的陰影，12歲的少女心頭仿佛被什麽撞了一下，隻深深的烙印下了那個笑容。
看到屋子裏有陌生人，三個人都停下了說話，先向程老太太問好，矮個子男生才瞥了她一眼，轉而詢問老人：“奶奶，她是誰？”
將他們三個招呼到跟前，才笑眯眯的拉了程月的手介紹到：“這個是程月，你們大伯的女兒，你們的妹妹！”
三個少年俱是一愣，輪廓深邃的男生率先反應過來，知道涉及到他人家事，隻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開口道：“奶奶，我先回家去了，改天再過來，錦銘，題庫先放在你那裏吧，明天給我帶到班上去！”說完向老人頷首便轉身離去。
程月難過的低下頭，憋回自己眼中的淚。隻有她明白，剛剛那少年的一眼裏，有懷疑，有諷刺，有嘲笑，還有淡淡的憐憫在裏頭。
老人見男孩子出了門，才向程月介紹：“小月啊，這個是你的大堂哥，今年16歲，程錦銘，那個是你的小堂哥，今年13歲，程錦鋒，以後他們會一起照顧我們家小月的！”
高個子的程錦銘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也沒有說話，隻用目光打量著她，矮個子的程錦鋒則一臉不可置信，誇張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後，還伸手抬起她的臉看。
“奶奶，你說她是大伯的女兒，大伯這麽多年一個人，哪裏蹦出來個女兒啊，難不成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她長這個樣子，哪點像我們家人了！”程錦鋒到底年紀小，心裏想到什麽說什麽，不想這話已經傷害到了一個不滿12歲的少女的心。
“錦鋒！”幾道聲音異口同聲響起，程錦銘瞪了弟弟一眼，並拍掉了他的手，但是眼前的少女眼中已然泛起淚意，咬著唇低下頭去。
“錦鋒你這孩子，怎麽這麽沒輕沒重！”一對中年夫婦已經走到麵前，看得出保養的很好的婦人用手指點著程錦鋒的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轉身已經拉了程月：“媽，這就是小月吧，剛才在路上衛國已經跟我大概說了！”
“恩，衛國，安然啊，這件事情具體還得問衛東，如今孩子回來了，我們就要照顧好她，這孩子，這些年跟著她媽媽吃了不少苦啊！”老人說到這裏又不免落淚。
程月的叔叔，那個看起來比自己的父親年輕，但是棱角剛毅的男人坐下來摟住了母親：“媽！”
晚餐大大的飯桌上擺滿了看起來好吃而精致的菜，程月隻低頭扒著碗裏的白米飯，程家的幾個長輩則是不住的往她碗裏夾菜，並不時的詢問她愛吃的菜。
晚飯後，程錦銘程錦鋒上樓去做功課，程老太太、程衛東、程衛國夫婦和程月留在了客廳。
程月被奶奶攬在身側，程衛東看看低著頭的女兒，他看的出孩子的不安，他放輕了聲音問她：“小月啊，是不是該上初一了，明天爸爸去給你聯係一下學校，等適應一下，咱們就上學！”
程月抬頭看了一眼父親：“我該上初二了！”看到父親和叔叔嬸嬸眼中的詫異，她又補充道：“我小學的時候跳級了，所以早上了一年！”
“大哥，我覺得學校可以去s中，錦銘錦鋒都在，正好也有個照應！”程衛國開口，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侄女，他雖然短時間內有些難接受，但是想到大哥這麽多年一個人，也為大哥心疼。
程衛國點點頭，程老太太笑眯眯的看了看程月：“小月啊，你是想跟爺爺奶奶一起住呢，還是跟爸爸住呢？”
程月疑惑了，難道爸爸不是跟爺爺奶奶一起住的麽，隨後她又想到，父親或許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想到這裏她的眼神黯淡下來
“小月，叔叔嬸嬸一家跟爺爺奶奶住在一起，爸爸一個人在外麵有房子！”
“媽，大哥，我覺得讓小月跟我們住在老宅這邊吧，以後上學可以跟錦銘錦鋒一起，而且大哥一個人那麽大的公司要忙，女孩子的事情可能想的沒有那麽周到，我呀，正好一直想要個女兒！”安然溫和的笑了笑：“人多，這孩子多半也能自然些呢！就是不知道大哥和小月怎麽想！”
程衛東雖然也想多點時間跟女兒相處，但是確實如安然所說，他一個大男人，忙起來可能會忽略掉女兒，而女兒剛剛來到這個環境，需要更多的關愛，父母和衛國兩口子可能會比他更好的照顧女兒，所以他也認為程月留在父母身邊比較好。但是他還是要征得一下孩子的意思。
“小月，你怎麽想呢？”
原來爸爸是一個人，這麽多年他都沒有娶別的女人麽，那為什麽當初他會和媽媽分開，但是跟相對還陌生的爸爸住在一起，她又覺的別扭。
想到下午時候那個少年，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抬起頭，看著爸爸：“我想跟奶奶一起住！”
“好好，小月跟奶奶住，我讓阿蘭去收拾屋子！”
晚上父親跟她聊了很多，問了很多她和媽媽的事情，有時候聽到一些地方，他忍不住會眼紅，但是程月一直沒有問出口，當初爸爸和媽媽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那天晚上，程月躺在鬆軟的大**，卻久久不能入眠，自她記事起她一直是和媽媽睡一張**，冬天的時候，媽媽會把她冰涼的腳丫揣進懷裏捂暖，夏天的時候，媽媽會扇著扇子給她講人魚公主的故事……
雖然沒有爸爸，但是媽媽給了她這個世界上最多最美好的愛，她從來沒有想過媽媽會突然離開自己，而她也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這麽多親人，即使知道這裏也是自己的家，但是她總有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
想到下午程錦鋒不屑的眼神，她將臉埋進枕頭：“媽媽，媽媽……”眼淚流進嘴裏苦澀難咽。(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