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藍家峒去,是比較安全的措施。回去之後,我們至少可以設法準備相當的武器,和那凶徒進行公平的鬥爭。當然,歸途之中,也要步步提防。

白素對我的提議,沒有作出即時的反應。

紅綾看到我們神色凝重,她有點不明白:“甚麽叫瘋子?”

一時之間,要向她解釋這個問題,倒也不是易事,我握住了她的手:“這個人的行為失常,像是毒蛇,見人就不問情由地去咬。”

紅綾的神情更是疑惑:“不對啊,毒蛇可不會不問情由咬人。”

我不禁苦笑——常用“蛇蠍之心”來形容某種人類行為,實在是很冤枉了蛇或蠍的。

我再解釋:“總之,這個人十分危險,很可怕,要是遇上了他,他很可能把我們殺死。”

紅綾仍像是不很明白,但是她沒有再問下去。

白素慢慢走了幾步,才道:“我們先把骸骨集中在一起,唉,要恢複原狀。是沒有可能的了。”

我們的處境很危險,那心理變態的凶徒可能就在附近,隨時會出現,我不明白何以白素還有這樣的心情去集中散亂的骸骨。

我向她望了一眼,沒有立即行動,她已經拾起兩個骷髏來,走向山洞的一角,用很是恭謹的態度放下。

看到她的神情如此鄭重,我心中一亮,明白了她這樣做的目的。

那些骸骨屬於“烈火女”——她們的肉體在刹那間被消滅,而她們的生命形式,在這個過程之中,起了轉變,變成了外星人。

以上是我們推斷所得的結論。

白素的母親陳大小姐,也有可能經曆了同樣的過程,變成了外星人。

隻怕白素此際所想到的,不單是自己的母親可能和這些烈火女一樣。她更可能潛意識之中,希望她母親遺下的骸骨也在其中,所以才覺得要妥為處理。

一想通了白素的心意,我忙向紅綾作了一個手勢,三個人一起把散亂的骸骨,都堆在山洞的一角。我道:“我們離開時,盡可能把這山洞封起來,別再讓甚麽人闖了進來破壞。”

白素望著那堆骸骨,長歎了一聲,轉身向洞外走去。

要把山洞封起來,那是紅綾的拿手工作,她搬來了大小石塊,在洞口堆起來,再拉了許多藤蔓,塞進石塊之中,然後道:“等這些藤蔓長起來,再要發現這個山洞,難之又難了。”

我這才走到白素的身邊:“我們是不是回藍家峒去?”

白素卻答非所問,她說:“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到苗疆來,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那麽罕見約兩頭銀猿下殺手。”

我心中想到了一句話:“或許是甚麽卑劣的獵人,想要猴皮。”可是我隨即想到,在紅綾麵前說這些話,實在太殘忍了,所以忍住了沒有說。

白素在繼續說著,聽來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知道她正在集中精神思索,所以並不打斷她的話,也向紅綾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出聲。

白素道:“我兩次見到“發光的人”,都是銀猿穿了那件像是背心一樣的物件——”

她向我望來,我忙道:“就當它是背心好了。”

白素又搖了搖頭,那表示她的設想連貫不起來,難以成立。我鼓勵她:“說來聽聽。”

白素仍在搖頭:“先得假設那凶徒知道有背心的存在,凶徒也知道靈猴的身分——但如果在這種情形之下,還要殺害他們,那就說不過去。”

我用力一揮手:“怎麽說不過去,你剛才不是說,不會有人無緣無故殺靈猴嗎?這就是原因——凶徒知道那背心,他要得到那背心——”

說到這裏,紅綾陡地插了一句:“咦,那和我們一樣,我們也想要那……背心。”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刹那之間,由於紅綾的話,使我們想到了一些甚麽,可是卻又全然抓不住中心。

我沒有再想下去:“凶徒想要那件背心,靈猴不給,所以才下毒手的。”

我的推論很合情理,白素卻仍在搖頭:“還是回到了老問題:凶徒是怎麽知道有這件背心的?”

我道:“那不成問題,我們能知道的事,別人也能知道。事實上,我們所知的根本不多,別人所知可能比我們更多,遠在我們之上——”

我講到這裏,白素陡然麵色有異,一伸手,阻止我再講下去。我和她心意相通,電光石火之間,我也陡然心中一亮,想起了一個人,隻有他,才可能在“神仙”、在“神仙留下的物件”有關資料上,比我們知道得更多。

因為他看過老十二天官留下的記錄,而老十二天官是曾和“神仙”打過交道,最後,還有可能是被神仙“渡”上天去的。

這個人,就是鐵天音。

鐵天音把這個經過告訴了我,但是語焉不詳。他說“就是這樣了”,當然是說謊,他知道得更多,所以他也到苗疆來了。

他到苗疆來的目的,也很容易知道:他想來找“神仙”,至少,他想得到“神仙”留下來的物件!

一想到這一點,我不禁遍體生寒,和白素麵麵相覷(白素自然也想到了),各自說不出話來。我們的形狀一定十分滑稽,所以紅綾瞪大了眼,望著我們,感到很有趣。

足有一分鍾之久,我們才一起籲了一口氣。我說了一句蠢話:“若是他,總不見得會殺我們。”

白素隻給了我一個眼神,我就知道自己說了一句蠢話了——貪欲是一切惡行之源,是一切禍害之根。一旦貪欲高於一切時,除了達到目的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不顧了。

當年,老龍天官為了要登上領袖的寶座,可以設下陰謀殺害父親。

若是鐵天音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在貪欲和野心的結合之下,我不排除他會踢開一切阻礙他行事的阻礙,隻怕連他坐輪椅的老父,也難以幸免。而我隻不過是“衛叔”而已,隻怕和那兩頭銀猿,沒有甚麽不同。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我隻好再說一句蠢話:“隻是我們推測,或許不是他。”

紅綾問:“你們說的是誰?”

當然不能告訴她我們是在說鐵天音——萬一不是他,就不好解釋了,所以就支吾了過去,紅綾畢竟“入世未深”,要支吾過去是很容易。

白素揚了揚眉:“如果你設想對,那麽,那背心,他到手了沒有?”

我想了一想:“沒有。他雖然下了毒手,可是我推測,他被靈猴戲弄了。背心沒有到手,他也不知中了槍之後的靈猴到了何處,所以他找到了這個山洞,在山洞中也沒有發現,所以他怒發如狂,用槍狂掃烈火女的骸骨,以宣泄心中的憤怒。”

白素顯然同意我的分析,而且繼續下去:“假設銀猿在中槍時,其中的一頭,還穿著那件“背心”——”

白素說到這裏,一直在用心傾聽的紅綾,一聲忽哨,就把那兩頭背負著銀猿屍體的猿猴叫了來。

由此可知,她完全可以領悟到我們在討論的是甚麽,這自然令我們身為父母的心花怒放,我和白素,不約而同,一起握住了她的手。

我們一起去看銀猿的屍體,隻見有一頭,胸背之間,沒有彈孔。白素道:“背心,是穿在這頭身上。”

我道:“銀猿中槍之後,立即知道自己死亡在即,所以飛奔開去,凶徒追趕不及,銀猿最後,死在那棵大樹之上——”

我說到這裏,向紅綾望去,紅綾拍著手叫:“那……背心,留在那棵大樹上了。”

經過了推測,得出了這個理所當然的結論,我們是很是高興。紅綾參加了我們的推理,而且條理分明,分析力強,這更令我們興奮。

這時,凶徒的身分可以說已經弄清楚了。那是極度令人不快的事,要不是有事同時今人高興,我們的情緒,必然壞到極點了。

我們開始走回頭路,又來到了那一排大樹之前,這時已是下午時分,在枝葉繁茂的古樹之下,更是陰暗,我和白素,不能一下子就分辨出是哪一棵大樹,因為所有的大樹看來都差不多,但紅綾一下子就到了那棵大樹之下。

她向樹上指了一指:“當然是我上去。”

我知道紅綾的身手好,可是那樹實在不是容易上去的,尤其是最初的二十來公尺,是直上直下的樹幹,連可供踏腳的地方都沒有。

我想了一想,把自己身邊的一柄小刀取了出來,遞給了紅綾,紅綾當時明白,也取出了她自己的小刀來,雙手各握刀在手。

那兩柄小刀都極其鋒利,她氣力又大,一刀插下去,“入木三分”,足可固定她的身子,使她的身子向上移。我和白素抬著頭,看她用這個奇特的方法,向上攀去,轉眼之間,便到了有橫枝之處。一攀上了橫枝,紅綾就像是魚兒人了水一樣。轉眼之間,沒入枝葉之中,看不見了。

她像是也知道我們會不放心,所以不時在樹上,發出一下呼叫聲,隻聽得她的呼叫聲越來越高,可能已經攀到了樹頂,而且叫聲還在移動。

我們知道她還未曾找到甚麽,因為如果有發覺,她必然會發出歡呼聲。

眼看天色黑下來,時間飛快地過去,自上麵傳下來的呼叫聲,也越來越無精打采。

白素沉聲道:“她沒找到背心。”

我十分疑惑:“一定在樹上,不可能在別處。”

白素搖頭:“叫她別找了。”

我向上大聲叫:“紅綾,下來,別找了——”

我才叫到一半,就聽得上麵,傳來了一下歡呼聲:“找到了。找到了。”

接著,看到大樹極高處,樹枝和樹葉,一陣晃動。顯然是紅綾由於興奮,正在亂蹦亂跳,或是搖動樹枝。身在樹上,她一點也沒有驚懼之心。

接著,就看到她從枝葉之中躍了下來,不一會,隻見她身上穿著那件背心,雙手抱著樹幹,疾滑了下來,一下子就落了地。

我和白素趕過去抱住她,卻發現她雖然高興,可是眼中竟然有淚水——這令得我們大惑不解。

紅綾一麵抹淚,一麵道:“剛才在樹上,在一個很深的樹洞中,找到這……背心的,樹洞外,還有兩條毒蛇在,可知靈猴是故意選擇,使東西不容易落人別人手中。靈猴是神仙飼養的,自然知道神仙的東西,不能胡亂給人,他們就是因此而死。”

她一說就是一大篇,可是仍然沒有說到她為甚麽要流淚。紅綾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取出了背心,想起它們……對我來說,和人一樣。再也不能和它們在一起了,我不想哭,卻不知怎麽,鼻子一酸,眼中就有水冒了出來。”

我和白素這才鬆了一口氣,感到了悲哀,就流眼淚,這是人類感情的自然反應。

我道:“你應該流淚,那兩頭靈猴,我甚至可以斷定,是“神仙”托他們照顧你的:你外婆要跟神仙上天,你還那麽小,需要照顧,神仙一定曾托過他們。”

紅綾聽得我這樣說,發了一會呆,用力搖了搖頭,把身上的背心脫下給我們,她自己奔到了銀猿的屍體之旁,摟住了他們。

我低聲道:“讓她去,感到悲傷是正常的。”

那件“背心”一到了我手上,沉重得出奇,至少有十五公斤。

那真的是一件背心,情形和普通的避彈衣差不多,前麵左右兩邊,都有長方形的硬盒,有的上麵有許多按鈕,有許多指示燈,也有小型的顯示屏,數了一數,一共是十八個——那顯然是十八個有著不同功用的精密儀器。

在背部,是一個直徑三十公分的圓圈,圓圈之外,是一排許多管子,也不知是甚麽用處,在圓圈的中心,則是一個按鈕。

我和白素用強力電筒照著,翻來覆去,看了很久,早已可以肯定這樣的東西,必然屬於外星人所有,可是對它的功用,卻一無所知。

這時,天色早已黑了,也不知紅綾是甚麽時候來到我們身邊的,直到她忽然說了一句話。

她說的是:“這東西不是會冒火的嗎?怎麽才能使它冒火?”

這一問,將我們問倒了。這“背心”必然會“冒火”,但如何能使它冒火呢?當然是按動其中的一個按鈕——問題就在這裏了,它有超過三百個按鈕,應該按哪一個呢?

這背心,毫無疑問是外星人的精密儀器,每一個按鈕,都有作用,不能亂按。

紅綾得不到回答,把這個問題,又連問了兩次,我據實道:“它會冒火,但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使它冒火。”

紅綾聽了之後,現出了一個十分古怪的神情,她是想到甚麽就說甚麽的,所以她脫口道:“靈猴知道怎麽令它冒火。”

這句話聽起來平淡無奇,可是我和白素,都知道她說這句話的用意何在——她也不是故意轉彎抹角,而是先說了這一句。要是我們不知道她的用意,她自己也跟著會說出來的。

白素為了使她不再那麽野,曾努力糾正過她的許多習慣動作,例如拍打自己的身體之類。而當白素在那樣做的時候,都這樣告訴她:“隻有猴子才那樣做,人不會。”

我相信紅綾對這句話,一直有相當程度的反感——她不認為猴不如人,甚至還認為人不如猴。

這時,她那樣說,就表達了她的那種觀念——靈猴都能,你們卻不能。

白素指著背心:“那是“神仙”的東西,神仙可能教過靈猴怎樣用它。”

紅綾側著頭,想了一會,總算接受了白素的說法。我向她作了一個手勢:“我們自己來研究,來,你先把它穿上,看看如何才能令它放光。”

紅綾很是高興,讓我替她穿上了這件背心,在衣著之中,背心是最容易穿著的了。這背心沒有鈕扣。但是兩邊衣襟輕輕一碰,就連在了一起。

紅綾穿上了這件背心之後,乍一看,就像是一個攝影專業人員——有一種給攝影師穿用,有許多口袋的背心,穿起來就是這樣子。

紅綾低頭察看著,我道:“這裏的每一個按鈕,都有我們意想不到的用途。”

紅綾道:“那就一個一個按來試試。”

紅綾說著,雙手齊出,就要去按。我和白素,忙不迭一邊一個,抓住了她的手,叫:“別亂來。”

紅綾瞪大了眼,我急急解釋:“我們對它一無所知,若是按錯了,不知會發生甚麽事。”

紅綾道:“會發生甚麽事?”

我看到“背心”的下半部分,像是有一排管子,所以隨口道:“可能一下子,《呼》地一聲,把你帶上天去。”

紅綾的神情更是古怪之至,望定了我,分明是在說:那可好啊,求之不得。

我笑著指向天:“飛上天去,當然好玩,可是你不知道如何下來,這便如何是好?”

紅綾也抬頭望著天上,很認真地在想上了天下不來的處境,想了足有一分鍾之久,才想通了能飛上天去,固然愉快之至,但如一直在天上下不來,卻也不是很妙。所以她結果長歎一聲,沒有再說甚麽

我吸了一口氣:“能冒火的按鈕,一定最簡單,最容易使用——”

我才說到這裏,紅綾就轉過身,背向著我:

“這裏有一個大按鈕,你按來試試。”

背心穿在紅綾的身上,我當然不能,按就按,所以猶豫了一下,誰知道紅綾說做就做,她的手臂長,而且動作靈活,一下子就彎了過來,在那大按鈕上,按了一下。

刹那之間,隻聽得“啪”的一下聲響,說是在紅綾的身上,忽然冒起了一蓬火來,也絕不誇張。

我和白素,同時發出了一下驚呼聲——在這種情形下,正常的反應,會是疾退開去,以避火光。但身上忽然冒火的是我們的女兒,反應自然不一樣,隨著一聲驚呼,我們都一起撲向紅綾,把她擁在懷中。

一抱住了她,我們立刻就知道,那不是一蓬火,隻是一蓬光,因為並沒有火的熱力和破壞力,其所以一上來就使人感到是蓬火的原因,是光亮的顏色像火,而且閃爍不定,忽明忽暗,十足像火焰一樣。

紅綾在火光乍現之際,也顯得很吃驚,但在被我們抱住之後,火光映著我們三人的臉,看起來更是詭異有趣,她首先叫了起來:“我成功了。”

我和白素退開了幾步,紅綾又叫又跳,又翻著筋鬥,她身子一動,發自她身上的光芒,更像是一蓬在熊熊燃燒的人。

這背心,會發出這樣的光芒來,當然不是穿了它來跳“火神舞”的,可是究竟有甚麽作用,卻也說不上來。

紅綾一麵跳躍翻滾,一麵發出呼叫聲。那兩頭負責銀猿屍體的大猴子,也跟著跳和叫,一時之間,黑暗之中,吵鬧不已,蔚為奇觀。

看得出紅綾很是興奮,因為她一直在說“神仙的身上會發火”,現在她自己的身上也會冒火了,自然值得高興。

她一下子自遠處翻跳近來,滿麵紅光,臉上有著光輝流轉的汗珠,一臉喜容,叫著:“這東西真好玩。”

接著,她不等我們有反應,就自己解釋:“是神仙的東西,自然好玩。”

說的時候,她眼瞅著我,看來心中大有拿父母和神仙相比較,神仙比父母好玩之意。

我心中說了一句:“那你就跟神仙去好了。”——沒有說出來的原因是,若是她真的跟神仙去了,那我們豈不是又失去了女兒。

白素向她走過去:“好了,玩夠了,脫下來吧。”

白素說得很認真,那極可能是她作為母親,已經有了會有甚麽事會發生的預感。

可是紅綾正玩得興頭上,如何肯聽,她一麵後退,一麵道:“再玩一會,神仙會飛,說不定我也能飛。”

她說著,一麵後退,一麵就在前麵,按鈕上亂按。

我反應和白素不同,又好氣又好笑,叫:“小心飛上天下不來。”

白素則聲色俱厲:“快脫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我看到紅綾那時,雙手的大拇指,按在背心下麵的兩個對稱的長方形按鈕上,那兩個按鈕,有光亮閃了一閃,緊接著,“轟”地一聲響,紅綾整個人,衝天而起。

這一下變化,當真是意外之極,而且令人心膽俱裂,我張開口想大叫,可是沒有聲音發出來,因為正有一股極強大的氣流,自上而下,壓了下來。

那股氣流壓進了我的口中,幾乎沒令我窒息,五髒六俯,就像被翻轉一樣,難過之至,一個站不穩,跌倒在地。

我才一倒地,就有人也跌倒,壓在我身上,那兩個猿猴,雙手抱住了頭,滾了開去。

我抬頭向上看去,隻見一團火光,裹著一條紮手紮腳的人影,真叫作眨眨眼就上了天。

更令人意外的是,忽然又有一聲巨響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