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多事之秋、惱人之秋

……換言之,我們活著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死亡。

——弗洛伊德,《超越快樂原則》(Beyond the Pleasure Principle)

……又想殺戮了。

回家途中,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件事。他會變得如此亢奮,隻能怪剛才幫他診療的心理醫師完全沒有對症下藥。

不過……算了。反正我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把自己煩惱的原因——那令人作嘔的行徑講給別人聽。就算講了,也沒有人會理解吧?更別提那個蠢到不行的醫生了。隻有快壓抑不住自己的時候,他才會去找那個笨醫生。這個時候他會講一些無關痛癢的話……讓自己放鬆一下,然後,再打起精神去工作。

——那家夥竟問些無聊的問題,根本就不了解我的情況。一會兒要我描述昨晚的夢境,一會兒又問我身體的狀況如何,說那些又有個屁用?

話說回來,萬聖節那晚真是驚險,原以為萬無一失的,卻差點脫不了身。今後得更加小心。大理石鎮的任務就暫時擱置吧!找個比較近的地方好了,反正他已經鎖定新的目標。

莫妮卡的臉整個笑開了——到時,我的兒子傑森也一定會回到我的身邊來……

他想著下一位犧牲者,悄悄握緊口袋裏的凶器。

那股衝動又在他的體內亂竄了。

……啊,好想屠殺啊!這興奮地感覺……跟這幾個月來的衝動相比似乎顯得不太尋常……

當醫生宣布他來日無多的時候,他壓根就拒絕接受——“怎麽可能!”這是他心裏唯一的想法。這個想法不斷地膨脹,變成了“為什麽是我?”的怒氣和挫折感噴發出來。史邁利非常惶恐,對著家裏的人亂發脾氣。在這煎熬的過程中,他甚至跟自己不怎麽相信的上帝訂契約,隻要讓他不死,要他幹什麽他都願意。然而過了一陣子,在嚐遍了恐懼和消沉之後,史邁利被逼得不得不正視自己的死亡。然後,終於——

史邁利躺在**,身體微微斜傾,臉麵對向外推出的窗子。窗外,是已經變色的糖楓樹丘陵,以及山坡上靜靜躺著的一整片的墓碑。這個季節的墓園看上去最美,最為祥和。

《世界末日四重奏》——是這首曲子的名稱。哈斯博士回憶起當年聆聽這首曲子首演時的經過。

然後,一九四一年的早春,這名戰囚所寫的樂曲在集中營臨時架設的禮堂裏發表了。哈斯到現在都還清楚記得站在老舊得快要解體的直立式鋼琴前,四名音樂家衣衫襤褸的寒酸模樣。他們身上包裹著破舊不堪的軍服,腳上套著方便在雪地工作的大木鞋。然而,作曲者並沒有自慚形穢,演出之前他以堅毅的態度發表了關於《啟示錄》②的演說,他說即將演出的曲子正是為了世界末日所寫的。哈斯一直到後來才知道,那名作曲家正是年輕時的梅湘③。

就這樣,哈斯和五千多名囚犯一起聆聽了梅湘所作的《世界末日四重奏》。當時的史邁利和哈斯同樣麵臨了死亡的威脅,終日惶惶不安。為了平複緊繃的情緒,他們需要的不是幻想未來也不是迷戀過去,而是讓時間停止。

沉迷在過去的回憶裏的哈斯博士突然回過神來。唱片已經停止了,音樂不再流瀉而出,資料室內一片死寂,時間仿佛真的停止了。

約翰·巴利科恩一個人待在大理石鎮的飯店房間裏沉思,書桌上,擺著從哈斯博士的資料室借來的、封麵是皮革做的舊書,他從剛才就一直盯著那上麵的插圖看。

“聖人並非為了能活多久而活,而是為了必須活而活……”

“‘依農教會公墓兼舞蹈場’——源自一八八零年的文獻。維多利亞時期,財政困難的教會每每提供場地供市民狂歡之用,然而就在舞蹈場的地底,納骨堂正發出陣陣刺鼻的惡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