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波(一)

葉子航和吳鴻飛會成為好朋友,方靜言有些想不通。明明兩個都是沉靜內斂的人,卻成了相見恨晚的知己。

她當然不會知道,這兩個人最初的交集,還緣起於她。

那天,早上下了小雨,還沒過中午天就放了晴。晚上下了自習,星光一片明朗,方靜言自然忘了早上曾穿過雨衣這件事。與葉子航兩個騎到十字路口,葉子航停下車前前後後把她看了一遍,問:“你的雨衣呢?”

“唉呀,我忘在教室裏了!”方靜言拍著腦袋叫道。

“天氣預報說明天早上還有雨,你家還有雨衣嗎?”

“沒。。。沒了~~~唉,媽媽又要罵我了!”方靜言嘟著嘴自怨自哀。

“你先騎回家,我回去幫你拿雨衣。路上自己小心點。”葉子航說著轉過車頭,準備回學校。

“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早點回去,不然家裏要擔心。”

“哦。。。”方靜言乖乖地在綠燈亮起時往家的方向騎去。

已經快要十點,學校裏大部分教室的燈都滅了。葉子航到門衛室借了鑰匙,回教室去取雨衣。沒想到教室裏竟然有人。

吳鴻飛拿著手電筒正趴在方靜言桌上寫著什麽,葉子航開門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

“你在做什麽?”葉子航的聲音有點冷。

吳鴻飛倒是冷靜的很快,他對葉子航笑著揚了揚手中的數學試卷,說:“幫這個缺少數學細胞的家夥訂正錯題。”

葉子航走過去接過卷子一看,所有方靜言做錯的題,吳鴻飛都在旁邊空白的地方寫了正確答案和解題思路,非常詳盡易懂。葉子航想,換了自己也未必能比他寫的更用心更好。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葉子航猶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吳鴻飛捏了捏眉心,苦笑道:“為什麽?我也常常問自己這個問題。大約是習慣吧,從小學開始,幫她講數學題就成了我的習慣。”

葉子航望著他沒說話。他知道,吳鴻飛是方靜言小學裏的同桌,方靜言一直念念不忘他在學習上對她的幫助。動不動就會對著數學課本感歎,若是沒有吳鴻飛,她根本考不上第一重點。可那是小學,現在,吳鴻飛還有必要那麽做嗎?葉子航不相信這隻是一種習慣。習慣還不能讓人做到這種程度。

“其實,雖然在學校裏你和方靜言不太說話,但我知道你們兩個關係非常好。”吳鴻飛搓弄著手中的鋼筆,“初中時我就看出來了。你們兩個住在一幢樓一個院,自然會走的很近。”

“恩。”葉子航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嗬嗬,我都在說些什麽呐!”吳鴻飛揉了揉腦袋瓜子,笑道:“還沒問你,這麽晚回教室來做什麽?”

葉子航也笑了笑,伸手從方靜言抽屜裏拿出雨衣,“她總是丟三拉四,常常忘東西。”

“是啊,我都擔心她哪天會把自己弄丟了!”吳鴻飛將訂正完的試卷小心冀冀地折好放進課桌,站起身說:“一起走吧!一會兒夜巡的值班老師要來了,會很麻煩。”

“好。”葉子航轉身到教室門邊熄了燈,兩人就著吳鴻飛手中手電筒暗紅色的光,一同往車棚走去。

吳鴻飛身高和葉子航差不多,隻是因為戴了眼鏡,看起來比他更單薄些。推著車,兩人默默地走著,快到校門口時,他突然對葉子航說:“其實,我一直都很羨慕你,從初中開始。先走了!再見!”沒等葉子航回話,吳鴻飛就蹬著車飛快地騎走了。

葉子航在晚風中獨自騎著車,想到那張寫滿了吳鴻飛注解的數學試卷,有點遺憾自己小學時沒能和方靜言在一個班。

自那以後,葉子航和吳鴻飛兩個人在數學這門功課上擰起了勁。

吳鴻飛在數學上非常有天分,初中時就在學校裏頗有名氣。上了高中,更不得了,越發顯出他在這門功課上的卓越天賦。

葉子航則是全才。他沒有哪門功課是不優秀的,哪怕是體育。他的名氣比吳鴻飛更大,是全校老師眼中最撥尖的人物。

兩人先是這麽擰著勁,擰著擰著,卻發現自己和對方其實很投緣。便常常在一起討論問題,聊天。又一塊兒打籃球踢足球,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方靜言雖然覺得這兩個原本不搭邊的人能走到一起很奇怪,卻又覺得很高興,葉子航和吳鴻飛成了好朋友,她從心底裏覺得高興。

雖然弄不明白葉吳兩位怎麽會成為好朋友,但方靜言更搞不清為什麽葉子航和莊遠的關係會那麽糟糕。

莊遠和葉子航是兩個世界的人。

莊遠對葉子航有敵意,葉子航也不欣賞他那種有錢人家少爺的狂傲之氣。

打籃球莊遠向來不跟葉子航分在一個隊,反而處處以他為對手。有次莊遠打小前鋒,葉子航在籃下防守,他明知犯規還硬往前撞,結果頭狠狠頂在葉子航下巴上,葉子航頓時嘴裏就全是鮮血。莊遠瞪著眼睛做出一幅準備大打出手的架勢,哪知葉子航隻是把嘴裏的鮮血吐了出來,用清水抹了抹臉,拍著球就往他們隊的籃下攻去。

莊遠不明白葉子航,覺得他很傲,那是一種從骨子裏透出的傲,掩藏在他表麵的平易近人之下。

莊遠也很傲。這是全年級公認的。

有次他在回廊上無意中聽見兩個女生笑著說鬧。其中一個短發的說:“三班的那個莊遠啊,雖然長的帥,可那眼睛都生在頭頂上了,能看得見誰啊!”

另一個立刻點頭答道:“是啊!還是葉子航好,待人溫和有禮。”

短發女孩橫了同伴一眼說:“傻瓜,那個表麵溫和有禮的人更難以接近,他的眼睛,根本沒長在身上!”

莊遠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明明就在鼻子上麵,什麽時候在頭頂上了?切,這些個女生就會亂嚼舌根。不過,她們說的也沒錯,對於女生,他看不見別人,他眼中隻有方靜言。這一點,他很早就明白。可是方靜言呢?莊遠不禁苦笑,她對他很好,就像對所有同學一樣,友好而親切,僅止於此。但他卻發現,她待葉子航不同。若不仔細觀察,表麵上根本看不出他們兩個之間有多親密,可骨子裏,兩人連眼神中都有著難以言傳的默契。

鄰居了不起嗎?因為是鄰居就可以連心都靠的那麽近?莊遠在不自覺裏對葉子航就有了莫大的敵意。正好葉子航對他也沒什麽好感,一來二去,一個班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兩人關係漸漸降到冰點。

男孩子之間的友情,方靜言想不通,女孩子之間,男孩子也一樣不能理解。

方靜言與丹丹不但上課一塊兒,吃飯一塊兒,就連上廁所都要手挽著手一起去。周末休息,丹丹也常把功課帶到方靜言家裏做。有時葉子航給方靜言講題目,丹丹就跟著一起聽。她常常笑著說自己是沾了大便宜,有葉子航做老師,怕是班上一大半女生的夢想呢!方靜言則苦著臉說,誰願意來聽誰來,她情願用那個新買的金頭鋼筆做交換。

對她們的笑談,葉子航隻是微微一笑,講完題目就回家,並不做逗留。

有天,葉子航問方靜言,為什麽可以和丹丹好成這樣,連一顆花生米都要一人分一半。方靜言笑答,這就是好朋友啊!我和丹丹是真正的好朋友,從內心裏相交的好友。

葉子航搖了搖頭說,“君子之交淡如水。”

他與吳鴻飛也是好朋友,但並不流於表麵的親密。他以為,朋友之間神交更為重要。

對他的話,方靜言不以為然。

春去秋來,光陰如梭。

這是古話老話,卻也是實話。

誰不曾在落葉涼風的時節裏感歎青春易逝,年華易老,誰又不曾在桃紅柳綠的春光中回憶曾經天真爛漫的韶華。

不過少年人若是這麽感歎,不禁有為賦新詞強說愁之嫌。

方靜言站在四號樓的大平台上,望著晏園裏的一湖春水,長籲短歎。她真的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這平台,這湖,都曾是她在Y中學最美好的記憶,如今卻要告別。

她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在高三的最後一個學期,她要離開這所學校,離開這座城。

因為工作的關係,方爸被調到H市任職,數年內都不會回N市。昨天晚上全家開緊急會議決定,一起跟著方爸去H市,包括即將高考的方靜言。

這消息她還沒有告訴任何人,哪怕是葉子航和丹丹。

丹丹最近心髒病又犯了,醫生說這次一定得做手術。方靜言答應要陪在她身邊,笑著將她從手術台上接下來。若現在就告訴她自己就要離開,一定會對她心情有影響。所以,她得堅持到丹丹心髒手術做完後再說。

葉子航,一想到他,方靜言的心就莫名揪痛了起來。早上一起出門時,曾想對他說,但話在嘴邊溜了幾圈,竟然不知道怎麽開口。葉子航知道了會有怎樣的反應,她完全無從猜測。也許會淡淡地跟她道別吧,就隻揮揮手,瀟灑地轉身,如一貫那樣從容。心裏酸酸的,覺得有些不平,為什麽葉子航這樣的人麵對離別就可以很平靜,而她,她卻要忍受一夜不眠的折磨呢?

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方靜言望著班裏每一張熟悉的麵孔,有離別卻不能言,心中異常苦澀。丹丹後天就要做手術,今天卻還堅持著到學校來上課。看著她蒼白無血色的臉,方靜言恨不能擁著她單薄的肩大哭一場。

今天是周六,晚上不用上自習。好不容易堅持到放學,看了黑板才發現今天輪到她值日。

默默拿著掃把清掃著教室的地麵,方靜言認真地手心和鼻尖上都冒出汗來。她從來沒把地掃的這麽幹淨過,纖塵不染。

“方靜言!”

有人叫她,方靜言直起酸累的腰身,轉頭望去,是吳鴻飛。

吳鴻飛走到她身邊,將一份試卷放到她手裏,說:“上次模擬考的卷我幫你看過了,有進步啊!錯題的思路我都寫在卷子邊上,你回家好好看,實在不明白就明天問我,或是問葉子航。呃~還是明天問我好了,大晚上的你跑去找他不好。。。”

吳鴻飛還是那麽仔細又嘮叨。

方靜言捏著試卷眼圈就紅了,“吳鴻飛。。。”

吳鴻飛這才發現方靜言的神態和平常不太一樣,“你怎麽了?這次考的不是蠻好的?是不是葉子航又說你了?”

方靜言搖了搖頭,強忍下心頭湧動的情緒,笑著說:“我隻是。。。隻是覺得感動。”

吳鴻飛的臉微微紅了,“有什麽好感動的。。。你不是說這都是我該為你做的麽。。。”

“不,那不是我的真心話。我真的很感謝你,從小學開始,就一直這樣幫著我。”方靜言看著吳鴻飛的眼睛真摯地說:“吳鴻飛,你是我最最最好的同桌。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

吳鴻飛的臉更紅了,嚅嚅道:“方。。靜言,你。。。今天是怎麽啦?”

方靜言揉了揉眼睛,豁然笑道:“沒怎麽,就是突然良心發現,想跟你說說心裏話!對了,聽說你已經被保送Q大數學係,恭喜啊!”

“也沒什麽好高興的。。。不過,還是謝謝!”吳鴻飛隻覺得今天的方靜言很奇怪,說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話,都不像平時的她。

方靜言一個人騎車飄**在回家的路上,身邊沒有葉子航相伴,孤單和寂寞的痛提前向她襲來。以後都不會有那個人在身邊,她要怎麽辦?

車子也和她作對,越騎越費勁。方靜言實在踩不動了,伸頭一看,原來前輪癟的一點兒氣都沒了。隻得垂頭喪氣地推著車走,正遇上一個大坡子,沒氣的車子特別難推。好不容易上了坡,身上早已出了一身汗。

沿著路牙在傍晚昏暗的光影中緩慢前行,方靜言覺得自己像一隻背著重殼的烏龜。要是葉子航來接她就好了,以前每次她值日晚回,如果天全黑了,葉子航就會在路口等她,今天他會不會來呢?

遠遠的路口已能望見,似有隱約的人影在巷口晃動。方靜言心中一喜,用力推車往前奔去,正要開口叫葉子航的名字,路燈亮了。

燈下站著兩個人,兩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葉子航和丹丹。

攸地閉上了嘴,方靜言隻覺得心頭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推著車就躲到了路邊粗大的梧桐樹身後。

葉子航與丹丹麵對麵地站著,澄黃的燈光下,如兩抹線條清秀的剪影。

拿盆等著接磚。。。。

還是有句話:那個,關於高二分文理科班的事兒,請在大家自動忽略。。。寫時忘了。。就當他們還都在一個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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