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悄悄撤離

“吳大人,你要走?”這說到這裏,柏文蔚衝了進來,打斷了夫妻的談話。

“是的,送家小回北京。”

“不,你去了就不再回來了。是不是?”

“這個……恐怕一時還不能這樣說……”

一向幹脆的幫辦這樣吞吞吐吐,更證實了這一消息。柏文蔚眼珠凸出,青筋畢露,臉脹得通紅,氣急敗壞地發出連珠炮:“你騙我,我知道,你要走了,你要離開延吉,你要離開我們,是不是?為什麽?這是為什麽?”

“嚷什麽?!”吳祿貞壓低了嗓子,惡狠狠地瞪著他,“你以為我想走?你以為我是延吉的逃兵?你以為我是去升官發財?實話告訴你,我是被迫走的,我被撤職了!本官被罷官了!盡管這是個小小的九品砂子官,但陳昭常也容不得我,徐世昌也放心不下我,我能不走嗎?延吉不再需要我了……”

從接到電報的那一天,憤悶鬱積在心中已經多時,卻把消息封鎖得死死的。知道親近的愛將聽到風聲從營地趕來,他才借題發揮,說著說著,眼睛都紅了,流露出一腔辛酸苦楚。

見父親勃然大怒,女兒嚇哭了,拉著父親的褲子大叫:“爹爹,我不吵著回北京了,沒人要你我要你,我和母親、弟弟都要你……”

“延吉軍民也需要你啊!”柏文蔚索性讓眼淚決堤奔流,“你為延吉鞠躬盡瘁,拒那日人於廳署之外,讓他們始終不能越雷池一步。你為延吉百姓策劃操勞,而今學校沒辦,森林沒伐,礦石沒采,日本人還在龍井那一帶虎視眈眈,你走了延吉怎麽辦?你走了我們怎麽辦?”

吳祿貞把女兒塞給妻子,拉著他走到書房,關上門,叫他坐下,自己坐下,又倒上一杯茶,遞給他,這才說:“你怎麽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我與你一樣,不也是普普通通的血肉之軀嗎?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延吉沒有我不是還有你嗎?周維禎是我的副官,我都把他留在這裏。你是督辦公署的二等參謀,當然更要留在這裏啊。延吉的保衛要靠你,延吉的建設更要靠你!”

柏文蔚喝下一口茶,稍微冷靜了一點,跟著說:“我哪有你的本事……”

“怎麽沒有?你智取韓國地圖,那可是深入虎**,你的勇敢和智慧,我們大家是親眼所見的。”

“那是有你給我撐腰的。”

“現在,你要學會給別人撐腰!”

“我?”

女兒又鑽進了書房,好奇地打量著他們。吳祿貞吩咐她:“忠華,去把爹爹的印袋拿來!”

女兒揚起稚氣的小臉問:“爹爹,你是不是要那個討米口袋?”

兩個大人一愣,吳祿貞突然哈哈大笑:“對對對,不虧是我的女兒,說得真好!那裝印章的口袋與乞討的口袋差不多嘛。隻是爹爹不要了,不向滿清王朝乞討殘羹剩飯了,去把它拿來交給柏叔叔,讓他給我還給那糞窟泥溝的官場去!”

忠華一會就拿來了,遞給柏文蔚時,也學著父親的口吻說:“我們不要了,不討剩飯了,還給糞場去!”

吳祿貞聽了又是一陣暴笑。柏文蔚笑不出,他接過印袋心痛神傷:“你怎麽不交給周維禎轉上麵?”

“他也想跟我走哩,才把他打發到銀礦去了,一時也回不來。”

“難道你也不告訴韓練總嗎?”

“還是你轉告他們吧。”

“什麽時候走?”

“今天。”

“啊?”柏文蔚大驚,“也不至於要要這麽快吧?”

“十二道金牌還沒到是嗎?放心,前麵等待我的不是風波亭——由於我對延吉情況的了解,對朝廷來說還有利用價值。”

“那他們為什麽要你回去?”

“我隻是他們對日外交的一個犧牲品,我有百功而無一過。君子坦****,我吳祿貞的延吉之行是不辱使命的。”

“那你為什麽要悄悄地走?為什麽不與將士們道別?”

“我問心有愧啊。”

“你愧對誰了?”

“我愧對延吉的山,山上草豐林茂,山中礦產豐富,可我還沒開采。我愧對延吉的地,這裏地廣人稀,肥得流油,可是還沒有充分利用。我對不起延吉的水,圖們江流金淌銀,魚躍蝦跳,可是那日人和韓人穿梭往來,髒了河水。我對不起延吉的人,我說過要與他們同甘苦共患難,把入侵者統統趕出這裏,讓大家安居樂業。可是,日本軍的鐵蹄依然踐踏著他們。間島之爭尚未平複,這裏還沒被世界確認為是咱大清國的領土,我隻能冷冷清清、淒淒慘慘地悄悄逃跑……”

柏文蔚看到他眼睛裏盈盈的淚光,被他深深地感動了,心頭一酸,話不成句:“你,也不想讓我……不想讓我知道的是嗎?”

“不,我是特意讓他們放風給你的,也對你是個試探。如果你對我的離開無所謂,忙著迎接新主子,自然不會來送我。但你來了,那麽依依不舍,這說明我們有比上下級關係更密切的同誌友誼。”

“那是當然,我們都有共同的革命目標。”

“你說得對,我們都有共同的革命目標,山不轉水轉,我們趕走了日本人,還會為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的,你說為什麽?”

“為推翻滿清統治!”

“這就是我們誌同道合的原因。”吳祿貞伸手與他相握。

這時,下人在外麵喊:“大人,牛車準備好了,收拾好了嗎?”

吳祿貞先把女兒出去,交給下人,見靜淑背著個大包袱,一手抱著兒子,另一隻手還提著個籃子,已經準備上車。柏文蔚也出來了,趕緊幫著把兩個孩子抱上了車,又幫助吳夫人拿東西。

幫辦離開延吉在即,這一去不知合時才能見麵,柏文蔚控製不住感情,百感交激,突然拉住他的手說:“我不叫你大人,我隻叫你授卿,一年來,你不僅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同誌,更是我的老師,臨別,總要給我留點紀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