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無影之毒

正在此時,忽然呼的一陣怪嘯,一條白影從坪上飛躍而來,遠看過去,依稀可辨出正是一個白衣人以上乘輕功疾馳而至。

那人腳程極快,而姿態美妙之極,遠看宛若一隻白蝶飛翔,無恨生、辛捷、梅山民都不禁引目注視。那人走得近時,忽然哈哈長笑,那笑聲有如夜梟長啼,十分刺耳。

辛捷看他兩腋下還挾著兩個人,看來兩人都已昏迷,軟綿綿地任他挾著,心中不禁佩服這人功力,帶著兩人還有這份輕靈功夫。

那人忽然停住笑聲,朗聲道:‘無極島主,還識得我嗎?’

那聲音真比方才的笑聲還要難聽幾分。

無恨生凝目一看,心中猛省,這白衣漢子正是和自己曾有一麵之緣的東海盜主——玉骨魔。

無恨生立刻想到玉骨魔手下在海上玩的一手毀船勾當,心中雖然大患,但表麵上仍保持那一份冷冷的態度,不屑的哼了一聲道:‘玉骨魔你手下那什麽姓成的舵主真差勁啊,我本來還道東海海盜自從你老兄接管之後,一定威勢大非昔比,哪裏知道卻是每況愈下,我做兄弟的看了真是失望得很,一氣之下把三條船都送進了海龍王宮。’

他本以為玉骨魔聽了之後必定驚怒交加,哪知玉骨魔隻微微點頭,似乎早已知道了一般,一直等他說完,才緩緩道:‘就是因為我玉骨魔承海上兄弟瞧得起,尊稱俺一聲頭兒,所以今日才來有一事求你老——’

無恨生心想:‘你派人暗算於我,我還沒有找你算賬,你又有什麽花樣?’

隻見玉骨魔繼續道:‘你老也知道,咱們吃這行飯的最重要就是地盤,以前往來東海的船舶都得經過咱們十沙群島,但是最近由於新發現航路,商人都繞道無極島而行,這樣咱們兄弟可就沒有飯吃啦,所以在下鬥膽敢請求無極島主一樁事——’

無恨生愈聽愈不是味道,心中不禁勃然大怒,冷冷道:‘你可是要我無極島作為你的地盤?’

玉骨魔幹笑了一聲道:‘不敢,不敢,在下隻是請島主賞咱們兄弟一口飯吃。’

這不啻是承認了無恨生的話,無恨生怒極反笑,笑聲愈來愈高,宛如老龍清吟。

玉骨魔又道:‘咱們在黃子沙群島另布置了一個小島,一切住宅用具盡如無極島原有的並無兩樣!如果島主願意的話,就請島主屈住那裏——’

無恨生笑聲突停,臉色一沉,對玉骨魔不理不睬,一副完全不放眼內的樣子,似乎回答反而有辱顏麵一般。

玉骨魔見無恨生不理不睬,當下又幹笑一聲道:‘無恨生,你且看一樁事物——’

無恨生回首一看,隻見玉骨魔將挾在腋下的兩人麵孔抬了上來,無恨生一看之下,驚得叫了起來——

辛捷一看,也險些叫出了聲,原來那昏迷中的兩人竟是以為身葬海底了的繆七娘和菁兒

無恨生叫聲未泯,已如勁矢一般撲向玉骨魔,他身軀完全水平橫在空中,就像飛過去一般,左手一招‘雷動萬物’全力拖出,右手卻待機搶救昏迷的愛妻愛女。

辛捷見無恨生這一招‘雷動萬物’攻勢淩厲無比,真是絕世高人身手,心中大為讚歎,卻不知玉骨魔如何的化解?

哪知無恨生的‘雷動萬物’正待使足發勁,忽然大喝一聲,又硬生生將攻勢收了回來,身體刷地落地。

原來玉骨魔待無恨生招式將到時,雙手陡然緊叩繆七娘及菁兒的脈門,作勢待發,無恨生知道隻要他手上內勁一發,自己愛妻愛女就是神仙也難救,於是隻好硬收回了招式!

玉骨魔也甚顧忌,手帶兩人也不見作勢用勁,身體陡然拔起飄落丈外。

梅山民及辛捷對玉骨魔的名頭也有所聞,這時見他輕功佳妙,心中都暗讚一聲,隻有辛捷一顆心完全係掛在那昏迷不醒的菁兒身上。

無恨生被他這樣一攪,當真有點發慌,但心深處仍有一絲高興,到底證明繆七娘和菁兒並沒有葬身鯨波了。

但他不敢妄動,於是,周遭靜下來了。

沙龍坪上暮靄嫋繞,銀白的大地反映出一片紫紅的晚霞來,寒風依然肆勁——

這周遭空氣是如此的緊張,玉骨魔一襲古怪的白衫鬆散地垂著,但是卻絲毫沒有因勁風而被帶動,顯然的,他正全身運著功——

無極島主無恨生睜著赤紅的雙眼,但是他不敢稍為妄動,尤其是當他的目光觸及地下昏迷不醒的繆七娘和愛女菁兒時,他更是又急又亂,竟然不知所措起來。

玉骨魔冷冷地看著他,依然全神戒備著,久久不見無恨生回答,他又加了一句:‘這條件可說簡單極了,隻要島主頷一下首,在下立即釋放——’

無恨生根本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任他武功蓋世,聰明絕頂,但在這種情況下也急得手心淌汗,不知怎麽辦才好。

驀地,無恨生大喝一聲:‘狂賊見招!’手抖處,一截枯枝已流星般打出。

那一小截又輕又脆的枯枝飛出,竟挾著嗚嗚破空的怪響,無恨生的手勁可想而知了。

玉骨魔身體一晃,一片白影中身軀已轉了三百六十度,回到原狀時,那小枯枝飛擦而過——

但是坐在地上的梅山民卻發覺無恨生打出枯枝時,抖手之狀有異,他輕咦了一聲——

玉骨魔哈哈笑道:‘無恨生大名久仰,何必再使這手功夫,隻是這一截枯枝,算是答應還是不答——’

‘應’字還沒有出口,果然不出梅山民所料的,那截飛越而過的枯枝竟又呼地一聲轉回了頭,成一段弧線地襲向玉骨魔的背心——

玉骨魔隻知道是背後有人暗算,一旋身間呼呼劈出兩掌——

‘卜’地一聲,那截枯枝竟然被他淩厲的掌風卷飛而去,撞在丈外的梅樹上,而且深深地插了進去。

站在梅山民身旁的辛捷正方讚歎無恨生的神妙發鏢手法,隻見無恨生已趁玉骨魔轉身出掌的一剎那間,有如一縷輕煙般向地上的繆七娘及菁兒撲了上去——

無極島主這一撲乃是全力施為,那快雖快到無以複加,但舉止之輕靈也到了極點,似乎整個人在空中突然間失去了重量。

玉骨魔發覺被自己掃出的乃是無恨生先前打出的一截枯枝,立刻知道不對,一招‘背封龍宮’施出,身體如閃電般轉回,但是,無恨生的手指離繆七娘領口已不及半寸——

玉骨魔急得大叫一聲,白袖一拂,右掌挾著畢生功力,勢比奔雷地砍向無恨生小臂——

無恨生雖然被救愛妻、愛女之情急昏了頭,但是經驗告訴他,隻要一讓玉骨魔碰上小臂,不管內功怎樣高強,這隻手就算廢了。

電光火石間,他隻得暫緩抓繆七娘領口,匆促地將下抓之掌變為上啪——

‘啪’的一聲,盡管無恨生匆促變招,力道沒有施全,但是玉骨魔已被震得肩窩發麻。不過無恨生到底無法碰上繆七娘的領子。

但是無恨生何等人物,一手應敵,另一手卻仍騰出去提繆七娘的衣襟——

隻聽玉骨魔冷冷一哼,白袖一揮一卷,一股無臭無味的彩色煙霧從袖口中噴出!

無恨生心中一凜,想到玉骨魔是有名的老毒物,這彩色煙霧必是什麽毒惡之霧,也顧不得再抓繆七娘衣襟,單掌在地上一按,身體暴退,同時摒住呼吸——

辛捷一看玉骨魔袖中飛出彩色煙霧,心中立知不妙,立時抱起梅叔叔一同退後,隻覺眼前一花,無恨生已到了眼前,大喝一聲:‘快退!’

同時伸手抓住七妙神君,足下不停地飛躍而起。

辛捷也感頭上忽然一昏,連忙摒住呼吸使出‘暗香浮影’的輕功絕技,倒飛出去。

辛捷此時功力非同小可,這一招‘暗香浮影’足足飛出七八丈才落了下來,腳尖才碰地,耳邊‘呼’地一聲,無恨生挾著七妙神君梅山民從旁邊超過。

辛捷不禁大大歎服,再看那玉骨魔時,又是一驚——

原來這一會兒功夫,玉骨魔竟在所立之地一丈周圍迅速地走了一圈,兩袖揮處,似乎有一些極細的粉末落了下來,霎時他所立的地麵上的白雪從外麵開始變色,漸漸蔓延到中心,而玉骨魔迅速地在繆七娘及菁兒口塞入了一粒丸兒。

不消片刻,就變成了一個直徑一丈的灰色雪圈,而玉骨魔等三人則在圓圈中心,襯著四周的白雪,這灰黑色的圓圈就如在白紙上畫上去一般清晰,而玉骨魔那一襲雪白的衣衫也就益發顯得古怪而刺目。

雪花仍然飄著,但一觸及那灰色圓圈,就化成了水。

無恨生經過一次冒險失敗,心中反而靜下來,凝目思索搶救妻女的辦法。

梅山民忽然緩緩道:‘老夫識得那玉骨魔所施之毒乃是名叫“透骨斷魂砂”,所布之地,三個時辰之內,人畜走過,不論穿了多厚的鞋靴,必然立刻中毒身亡,隻是這種毒物極難配製,據說配製之方已失了傳,不知這玉骨魔怎麽會的?’

辛捷本對無恨生及繆七娘惡感重極,但這時被玉骨魔擒住的,有一個正是那美麗的菁兒,這就不同了,是以他仍十分急於救人。

這時一聽梅叔叔說出這毒砂之名,心中忽然一動。

隻見他一聲長嘯,忽然一躍而起,身形有如一隻大鳥般飛進了灰圈,人在空中,右手一翻,鏘然一聲,長劍已到了手中,霎時化成一片光影向驕立圈中的玉骨魔頭頂蓋而下。

玉骨魔見那青年一晃身,已是連人帶劍到了頭頂,心中不由一驚,鼓足真力,呼呼兩隻白袖掃出,左剛右柔,剛者直擊辛捷前胸,柔者則暗含韌勁,卷向辛捷手中長劍——

辛捷暗嘿一聲,猛提真氣,呼的一聲,一縷劍氣從劍尖透出,劍光一匝宛如長蛇出洞,正是‘虯枝劍法’的精妙絕學‘梅占先春’。

玉骨魔雖覺這青年劍招之詭奇大出意外,但自忖功力深厚,兩袖上真力貫注,依然有如一雙白色的長鞭般卷將上來。

呼的一聲暴響,辛捷一側身之間,竟從玉骨魔左袖勁道中滑了過來,長劍一領,‘梅占先春’已使到極處,發出更強的劍氣,同時左手更乘一落勢之閃電般抓向地上繆七娘及菁兒,敢情他打算以劍氣硬迫玉骨魔退後而乘隙救地上之人。

哪知玉骨魔內勁深厚得很,辛捷的劍氣刺入他的右手袖袍竟似刺入一段極厚的朽木之中,辛捷暗叫一聲不妙,腕中勁道一發,玉骨魔的衣袖竟也突然化柔為剛,柔軟的布袖立刻挺直如棍,而辛捷劍尖竟然如碰金屬,發出叮叮咚咚的跳動之聲——

說時遲,那時快,辛捷一劍沒能震退玉骨魔,下落之勢已至極處,雙足立刻就要碰地,而這一碰地,立刻就要中那‘透骨斷魂砂’的劇毒——

辛捷一急之下,雙眼發赤,左手忽然駢指如戟劃了一道半弧,點至玉骨魔眼前——

玉骨魔隻覺這一指好不飄忽,似乎自己無論從哪方位都難躲過,換句話說,也就是自己每一個要穴都似在辛捷這一指威脅之下。

玉骨魔既驚又怒,想不到這後生小子竟有如此神妙招式,急切中隻得一鬆袖勁,倒退半步——

而辛捷就乘這一剎那間抽出受困的長劍,波的一聲插入了灰色的地中——

手上卻一藉勁,立刻一個將即碰地的身子縱起了丈餘,他也顧不得還插在地上的長劍,全力一拔雙臂,身子如一支箭矢一般躍出了毒圈——

玉骨魔雖然震驚於辛捷的武功,但是嘴角上仍露出一個似得意似陰險的微笑。

除了失去功力的七妙神君,無恨生和辛捷都堪稱當今天下第一流高手,但因玉骨魔一身是毒,竟然奈何他不得。

三人都冷靜地思索著除毒之策,尤其是無極島主——因為隻要除了毒,他自信在兩百招之內必能取玉骨魔之性命,此外昏迷太久的妻女對他也是一大心理之威脅。

雪花仍然紛飛——

驀地,坪緣坡下傳來一陣震天狂笑聲——

漫天大雪下,一個老漢歪歪斜斜地走了上來,他披頭散發,蓬頭垢麵,那一身綠色長袍已髒得有三分油垢了,不過如果你仔細觀察,必能發現那袍乃是極上乘的絲棉袍,不過被弄得太髒罷了。

這老漢一路走,一路仰天狂笑,口中高聲吟道:

‘“愛釣魚老翁堪笑,子猶凍將回去了,寒江怎生獨釣!”哈哈哈哈,真好笑,好笑,哈哈……’聲帶鏗鏘之音。

這時他又歪歪斜斜走了幾步,放眼一望,天色向晚,大地昏昏,不知怎地,似被觸動心懷一般,鳴嗚哭了起來。

那哭聲隨著寒風時高時低,嗚嗚咽咽,顯見他哭得甚為悲切。

又走了幾步,老漢漸漸止住了哭聲,癡癡走了幾步,忽然咦了一聲,停在一棵大梅樹前麵——

隻見那奇髒的臉上現出驚訝的神情,接著他呆立著沉思起來——

漸漸他似乎想起來了,這地方,這坡兒,這樹,是多麽熟悉啊,對了,正是他童年曾遊玩的地方,這梅樹還是他親手栽的哩……

他像是突然記憶起來,發狂似的向大樹撲了上去,他栽種時尚隻有寸粗的幼苗,現在竟合圍了,樹幹上盤錯交加的虯枝,更增加了一種力的美——

他抱住大樹,像是從那錯雜的盤枝上找到了失去的青春歲月,忽然,他又嚎啕大哭起來

他斷斷續續地嘶著:‘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那哭聲如杜鵑泣血,又如巫峽猿啼,在渾然雪天中,時高時低傳出去——

坪上的無極島主、梅山民、辛捷,甚至玉骨魔,都忍不住回首一看,但隻能見遠處一個人又哭又笑,歪歪倒倒地走上坪來,心中都暗哼一聲:‘瘋子!’又各自潛心思索如何來打破這危險的僵局。

玉骨魔見自己略施毒器,就把兩個高手難住,其中甚至包括世外三仙的無恨生,心中不禁一陣得意,揚聲道:‘無恨生,我看你還是答允了吧!嘿嘿,論武功,我玉骨魔比你世外三仙差一籌,論毒,哈哈,我玉骨魔不客氣要稱一聲舉世無雙——’

無恨生哼了一聲,敢情他心中對玉骨魔這幾句話倒也真以為然。

哪知玉骨魔舉世無雙‘雙’字才出口,突然一聲極為鏗鏘的聲音傳了過來:

‘什麽人敢誇如此大口?’

所有的人一齊回首看去,隻見來人正是那個瘋子!

大家心中都想:‘這廝方才又哭又鬧,完全是個瘋子,但此刻卻又不像個瘋子!’

辛捷和梅山民都覺此人好麵熟,但距離甚遠,又黑又暗,都沒有看出真相。

玉骨魔正在自嗚得意,突然被人喝斷,自然大怒,喝道:‘何方村夫竟到這裏來撒野,快報上你豬名狗姓——’

那老漢驀然昂首,昏暗中可見一雙眸子精光暴射,辛捷心中一動,正待開口,那人突然舌綻春雷大喝一聲:

‘老夫姓金,草字一鵬!’

此時周遭靜極,此鏗鏘如金鈸之聲在寒凍的空氣中傳出老遠。

辛捷和梅山民一聽,心中恍然大悟,玉骨魔和無恨生卻無動於衷,顯然他們久居海外,不知金一鵬之名。

這時金一鵬似乎神智清醒,絲毫不瘋,緩步走了過去,那油垢累累的臉上,依然可以看出在嘴角上帶著一個不屑的冷笑。

他經過辛捷麵前,眼光向辛捷飄了一眼,似乎在說:‘小子你也來了!’

眾人倒都被他的奇異舉動弄得胡塗,隻見他緩緩步向玉骨魔,神情甚是倨傲。

玉骨魔倒也不知道他是什麽來曆,不禁倒吸一口真氣,凝神以待。

金一鵬走到‘透骨斷魂砂’的灰圈旁,瞧都不瞧一眼,坦然走了進去——

眾人這才發現他一路走來,雪地上連一個足跡都沒有留下,連無恨生也不禁暗驚道:

‘此廝看來功力又自不弱,以前以為中原無能人,看來與事實不符的了。’

金一鵬直走到距玉骨魔不及三步,才停下來冷冷問道:

‘聽你自誇毒器天下無雙,哈哈,俺老兒第一個不服氣——’

玉骨魔先還以為他別有的來頭,這時見他竟似要與自己一較毒術,心中不禁一安,暗道:‘你這是找死。’

於是玉骨魔也還以冷笑道:

‘我玉骨魔不錯說了這句話,你不服麽?’

金一鵬仰天狂笑,雙眼向天,根本不理會他。

玉骨魔不禁勃然大怒,叱道:

‘我玉骨魔足跡行遍海外窮島僻野,哪一種奇毒異草沒有見過,你們中原這等井底之蛙懂得些什麽?’

金一鵬聞言一怔,沒有答話。

玉骨魔以為他被自己報出萬兒嚇得呆了,不禁大為得意。

哪知金一鵬道:

‘我正奇怪怎麽還有人敢在我金一鵬麵前班門弄斧,原來閣下是蠻夷之族,那就難怪了,哈哈——’

玉骨魔怒喝一聲,白袖揮處,一片彩色煙霧向金一鵬麵上噴來——

金一鵬立地距他不及三步,這一片毒霧將周圍五尺的空間完全罩入,金一鵬絕難逃出,連無恨生都不禁哼了一聲——

哪知金一鵬昂然挺立,忽然仰首對空深吸,將一片彩色奇毒的煙霧盡量吸入腹中!

玉骨魔又驚又怒,但一種爭勝之心油然而起,他白袖一揮,嗔然喝道:‘好小子,算你有幾分功夫,你可敢與我玉骨魔再賭命一次?’

金一鵬哈哈狂笑,並不回答。忽然向圈外的辛捷道:‘娃兒,你與我把那壺酒拿來——’說著指著梅山民沽來的那一壺‘梅子香’。

辛捷不知他要做什麽,但仍起身將那壺酒拿起,隻見壺下之火雖然早熄,但壺底尚溫,他叫了一聲:

‘金老前輩,酒來了!’

單手一送,酒壺平平穩穩地從七丈開外飛了過來,敢情他是不敢走近那毒圈。

金一鵬頭都不回,一招就將酒壺接住,而且就像背後生眼一樣,正好握住酒壺的壺柄,一滴都沒有滴出。

金一鵬尚未開口,玉骨魔已先搶著說:

‘天上合我心意,老匹夫敢飲我一杯酒麽?’

金一鵬道:‘有何不敢?’伸手將酒壺遞了過去。

玉骨魔接過,將壺蓋取下,反過來就像一隻酒盞一般,舉壺倒了一些酒,卻將左手指甲一彈,依稀可見一些粉末彈入酒中。他冷笑一聲道:

‘告訴你也不妨,我在這酒中下有“立步斷腸”,你若不敢喝下,現在求饒還來得及——’

場外的梅山民和無恨生一聽幾乎驚起,暗道:

‘這“立步斷腸”乃是世上最毒的一種藥物,飲後不消一眨眼工夫,立刻穿腸而亡,不知玉骨魔何處弄來的,那金一鵬豈能服下——’

哪知金一鵬更不答話,接過一口就飲了下去。

接著忽然須眉具張地喝道:

‘你也敢飲我一杯麽?’說著接過壺也在壺蓋中注了一盞。

玉骨魔仔細觀察他手指連酒都沒有碰一下,根本沒有下毒的動作,心想就算有毒,我預服下的‘百毒龍涎’什麽毒不能解,喝之何妨?

當下接過壺蓋,也一口飲下,哈哈笑道:

‘我勸老匹夫還是快去辦後事——’

話未說完,忽然狂叫一聲,竟自倒地,雙腳一陣亂踢,便停下不動了!

金一鵬卻冷冷一灑,緩步走出,頭也不回地去了。

事出突然,無恨生驚得口呆目瞪,他素信精通百毒的玉骨魔,竟被人家以毒製毒地斃了,‘中原無人’這句狂話再也說不出嘴了。

辛捷和梅山民卻是深知金一鵬乃是弄毒的祖宗,玉骨魔自要逞強,當然不是對手了。

要知毒君金一鵬乃是千年難遇的大怪物,對各種‘毒’的研究造詣,雖不是絕後,但至少是空前了,正因為他終日與毒為伍,性情也更變得古怪,所以才得了‘毒君’的名號。近年他神智失常,雖然一方麵是心情遭變,但主要還是因為終日置身毒中,身體已被毒素深深浸入,仗著各種毒的相克相生之理,生命雖保無虞,但神經中浸入毒素,就顯得神經失常了,但正因為如此,他血液中自然生出了抗拒百毒的特性,對一些外來的毒素已做到不浸不敗的地步了。

玉骨魔的‘立步斷腸’雖是罕世奇毒,但豈能奈何這位毒君?而金一鵬略使‘無影之毒’,就令他胡裏胡塗的送了老命。

無恨生心中又驚又喜,身形一晃,已飛身進入毒圈,大袖一拂,已把地上兩個身軀挾在腋下,眼看身體即將下落,忽地雙足一**,身軀竟藉借這一**之力倒飛出圈。

此時他身上還挾有兩人,居然不用以足借地,並且是改變方向倒飛出來,這種輕功,真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了!

辛捷也不禁躍上前去,細看那菁兒及繆七娘時,雖則麵色稍帶憔悴,但氣態安祥,宛如熟睡一般,心知玉骨魔並不敢折磨她們。

無恨生伸手在兩人脅下一拍一揉,兩人立刻轉醒,而且並無中毒現象,顯然玉骨魔先將解藥放入二人口中,是以雖然躺在毒圈內,並未受到侵害。

菁兒一轉醒,睜開一對美目,大眼珠轉了兩轉,首先看見的是父親慈祥地俯視著自己,她叫了一聲:‘爹!’就撲在無恨生懷中痛哭起來。

筆者至此且將無恨生海上遇難後的經過補敘一筆——

當日無恨生被巨浪衝入茫茫大海,雖然不停地下沉,但是仍被無恨生以絕頂輕功抓住一塊船板,隨著飄流,等到暴風雨過去之後,他竟被飄到大陸沿海的沙灘——

無恨生拚著餘力爬上一座小峰,極目遠眺,隻見海上已是一片風平浪靜,明媚的日光照耀著,閃閃的光點在波尖兒上跳躍,但是,哪裏還有那毀船的蹤影,不消說,繆七娘、菁兒,都葬身了海底——

無恨生已練到不壞的境界,仍偷偷灑下了幾滴眼淚,淚珠兒滴在本來就濕透的衣襟上,絲毫沒有感覺,突然他瞪著眼,勒腕高歌:‘杜鵑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

終於,他遷怒那個‘七妙神君’,可惜,‘七妙神君’也已葬身浪濤了!

他是絕望了,活在世上空有一身絕世神功又有什麽用處?他不飲不食,在山峰上躺了兩天兩夜。

第三天,一個念頭忽然閃過他的腦海,他想到如果他死了,那麽這一身武技豈不是要絕了嗎?於是他想到要找一個傳人——

就這樣,他到了中原……

現在愛女竟好好的在自己懷中,妻子也好好的在自己身旁,他默默感謝上蒼,上天對他真太關注了。

至於那‘害死’繆九娘的梅山民,他又偷偷瞥了一眼,那絲絲白發在寒風中飄動,巍巍然的龍鍾老態,他的氣全消了,是以他不再對繆七娘說明,僅緩緩回身向梅山民略一點首,拉著妻女一縱身,如一隻鳥般騰空而起——

菁兒一抬頭,陡然看見了辛捷,心中大喜,但是隻驚叫了聲:

‘啊!你——你——’

就被無恨生帶出十丈之外,兩個起落就失去蹤跡。

曠野中仍傳出了辛捷的叫聲:

‘菁兒——等一等。’

梅山民望了望悵若所失的辛捷,問道:

‘捷兒,你認得她?’

辛捷默默點了點頭。

梅叔叔在辛捷的臉上找到了答案,曆經滄桑的他隻心中輕歎一聲,口中卻以一種振奮的聲音道:

‘捷兒,我看那“梅香劍”今夜就可大功告成了。’

辛捷陡然驚起,想起自己曾豪氣幹雲地立誓,不禁感到慚愧,轉身答道:

‘梅叔叔,咱們先回家罷——’

聲音顯然已恢複昔日的豪氣,梅叔叔掀髯微笑了一笑道:

‘啊——對了,那玉骨魔曾下過什麽“透骨斷魂砂”,那一塊土地三個時辰不可有人走動,現在捷兒你最好在這兒停一會兒吧,等那毒兒失效,千萬不要使人誤過!’

說著微微一笑,提起地上的酒壺,轉身走去——

辛捷也自微笑,瞧著梅叔叔走遠了,才自言自語道:

‘這玉骨魔的屍身,我還是把他埋了吧!’

心念一定,不再遲疑,於是在路旁挖了一個洞穴,想去抱起玉骨魔的屍身放進洞裏,心中凜然一驚,忖道:

‘玉骨魔一身是毒,我還是不要接觸的好。’

想了一下,猛吸一口真氣,虛空向那死去的玉骨魔抓去。隻見一股勁風過去竟將屍身推了起來。

辛捷不加遲疑,陡然變抓為推,虛虛一擊,玉骨魔的身子活生生的好像有人托著似的,平平飛了過去。

辛捷相了相距離,‘嘿’地吐出了真氣,垂手而下。

玉骨魔身子卻不偏不斜落入穴中。

辛捷心想索性用一會內功,省去麻煩,隨即舉掌一拂,掌風綿綿響起,呼地把堆積在穴邊的泥土掃入****,覆蓋在玉骨魔身子上。

眨眼功夫,一代名人就長眠地下,辛捷不覺微微感歎,上前打緊泥土,心中也有一絲喜慰,敢情是自己一口真氣又可以維持得更久了!

埋好玉骨魔,不再有事,抬頭一望天色,隻見已是破曉時分,而且雲霾漸散,太陽即有出來的趨勢!

折騰一夜,雖然是無月無星,但遍地白皚皚的全是雪,映像出來的光輝,倒也不弱。

辛捷心中略有所感,想到剛才那一場毒戰,也不由心驚,忽生奇感,忖道:

‘江湖上鬼宵太多,自己假如有一點兒“毒”的知識,以後行道倒比較方便。’隨著想到那金一鵬著的“毒經”正是隨身所帶,隻是沒有時間研究罷了,以後如有空閑,必定要好好研讀才是。

須知辛捷為人曠達,並沒有拘謹的觀念,想到便做,這樣卻造成一個仗‘梅香劍’和‘毒’揚名天下的奇俠,此是後話不提。

想到毒經,不由暗悔自己剛才沒有把它還給原著者毒君,但即轉念,既以擺此書在自己這兒,倒也不必送還,心中不覺坦然。

正胡思亂想間,天色早明,果然雪止天晴,天氣比較暖些。

雲淡風清,大雪方止,陽光露出雲霾,放射出那和暖的光線,映射在白皚皚的雪地上,發出刺目的光輝。

大地幾乎完全籠罩在皚皚白雪之下,一望無垠,就隻那夾道的梅兒,隨風抖動披在身上的雪花,挺立在這動人的雪景之中,令人看來心神不由為之一暢。

辛捷目送那蓋代奇人世外三仙之一的無恨生如飛走後,不覺心中思潮起伏,長籲一口氣

梅占先春,寒梅早放——

驀地裏白地上人影一晃,在剛露出的太陽下,拖下二條修長的影子,敢情是有二個人踏雪而來。

辛捷負手而立,沉醉在這勁秀的風光中。

恁地風兒如此勁急,但卻提不起一絲一毫他的袍角。

信步走動,瞥見那梅叔叔的屋子,不禁又觸及心懷,微歎一聲,但立刻卻又感到一種莫名的振奮——

心中忖道:

‘隻要梅香劍一冶好,不再怕那厲鶚的“倚虹”神劍,必可一光七妙神君的名頭,而且也一定可以尋著那海天雙煞,報卻不共戴天之仇!’

想到這裏,不由神采飛揚,但轉念想到和自己共生死的吳淩風時,心中又是一痛。

正沉吟間,並沒有發現那急奔過來的人影,等到發現有衣袂破風時,急一反首,隻見兩條人影已如飛而至,無巧不巧正直奔而來,距那有毒的雪圈已僅有五丈左右了!

心中一急,不及呼喊,身體立刻騰起——

猛吸一口真氣,布滿全身,虛空一掌劈去,道:

‘前進不得!’

那二個來人陡覺掌風襲麵,大吃一驚,百忙中不暇閃躲,也硬生拍出二掌。

三股掌風一衝,辛捷陡覺對方勁道好大,立足不穩,踉蹌退後數步,而那二個來人也被辛捷一掌震得從半空落在地上。辛捷不待身體立穩便道:‘且慢,那塊地走不得——’

那二個人愕然立定,不解的道:‘閣下是說,這塊土地咱們不可以行走麽?’

辛捷站的地方是梅樹下麵,光線不好,是以來人並看不清楚,辛捷倒清楚的打量了二人,驚道:

‘啊,原來是金氏兄弟,是的,這土地上附有奇毒,饒是功夫高絕,也擋不住此透骨斷魂砂。’

原來來者卻是辛捷曾經逢著的丐幫護法金氏兄弟——金元伯和金元仲。

金氏兄弟還沒有發現擋著他們的人正是辛捷,隻徐徐的俯首注視著地麵,又不解的頷首瞧著那站在梅樹下的人兒——辛捷。

辛捷迅速的說出原委,金氏昆仲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但當他們發現攔路者是他們曾經相識的辛捷,倒生出一種釋然於懷的心情。

敢情以他們兄弟二人的掌力之和,才能和對方一擊,這種人物,江湖上有多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