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一鵬厲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那少年陰惻惻一笑,說道:“這女子就是我跟師傅說起的方少璧,我因聽師傅突然南來,所以就交她寄放在長江水寨裏,那天我見了師傅,稟明此事,再問長江水寨的江裏白龍孫超遠要人時,他卻說人已被‘七妙神君’劫走了。”

金一鵬哼了一聲,麵如凝霜,說道:“這個我已經知道了,”那少年朝辛捷凜然一視。辛捷末動聲色,但己暗暗調運真氣,他忖道:“想這個少年就是他們口中的天魔金欹了,卻想不到他竟是毒君金一鵬的弟子,看來今日說不得要有一番惡鬥了。”

那少年果然就是近日江湖中聞而色變的天魔金欹,他冷冷又道:“我一聽是七妙神君動的手,就趕緊回來稟明師傅,再又出去找人,那知我走到街上,卻看到這賤人坐在山梅珠寶號裏。”

辛捷暗暗叫苦,望了方少璧一眼,見她正垂著頭,滿臉俱是驚愕之色,暗道:“我叫你守在房裏不要出來,你又跑出來做什麽。”

毒君金一鵬目光一凜,望著辛捷道:“梅山民是你的什麽人?他現在在哪裏?”

辛捷未答話,在考慮著該怎樣應付這當前的局麵,他知道此刻麵對著的都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而且金一鵬以毒聞名,隻要稍一不慎,便是身中巨毒,連救都不會有人來救。

金梅齡眼波一轉,輕輕踢辛捷,說道:“你倒是快說呀!”

此刻船身波動很大,像是船已駛到江心,辛捷暗算:“這天魔金欹比他師傅還毒,生怕我逃走,竟將船駛到江心來了。”

須知即便武功再高,在一無憑藉之下,也絕難飛度這數十丈江麵。

這與他自江裏白龍神船中救走方少璧,情況大是不同,一來那時船距江岸沒有如此遠,二來那時身側沒有高手環伺,他可從從容容地飛身而渡。

但是辛捷生性獨特,雖然事已至此,但卻絲毫也不慌亂,他年輕那麽小的時候,麵對著“天廢”、“天殘”兩個魔頭,尚且不懼,何況這十年來,他更學得一身驚人的藝業呢。

他微微一笑,心裏也有了打算,心想:“無論結果如何,好歹我也要先將金梅齡的來曆,抖露出來,讓你們也不得安穩。”

金一鵬見他此刻仍在微笑,而且依舊滿滿灑灑,一點兒也不露慌張之色,心中不禁也暗讚他的勇氣。

辛捷環目四顧,朗聲說道:“老丈問起梅山民,難道老丈與那梅山民有什麽過節不成。”

那天魔金欹卻怒喝道:“你管得著嗎?”

辛捷仰天打了個哈哈,說道:“就是老丈不說,在下也略知一二。”

金一鵬麵色一變,望了側立在旁的金梅齡一眼,辛捷更是得意,說道:“諸位先莫動手,待小生說個故事與諸位聽聽。”

於是他指手劃腳,將“候二”說給他聽的故事,又說了出來。

說了一半,那天魔金欹一聲怒喝,飛掠過來,駢指如劍,右手疾點他喉下“鎖喉穴”,左掌橫切,帶起一陣勁風,直取小腹。

這一招兩式,出手如電,勁力內蘊,無一不是煞手,果真不同凡響。

辛捷哈哈一笑,身形滴溜溜一轉,堪堪避開,卻並不還手,仍然滔滔地說著。

天魔金欹又是一聲怒喝,揚掌三式,“勾魂索命”,“鬼筆點睛”,“遊魂四飄”,漫天掌影,籠罩在辛捷四側。

辛捷腳踩迷蹤,身形亂轉,一麵躲,嘴裏仍不閑著,還是在講。

金梅齡眼含痛淚,凝神在聽,那方少璧驟見辛捷如此身手,不知是驚是喜,眼睛瞬也不瞬地隨著他的身形打轉。

金一鵬的神色更是難看已極,卻仍端坐並未出手,突地喝道:“欹兒住手,讓他說下去。”

辛捷暗暗稱奇:“怎地這金一鵬卻讓自己說下去?”

那天魔金欹聞聲而止,氣憤地站到旁邊,辛捷更是老實不客氣,坐到椅上將這故事源源本本地講完,望著金梅齡:“你說這故事好聽不好聽?”

金一鵬麵上忽陰忽晴,突地說道:“我也講個故事給你聽。”

辛捷更是奇怪:“這毒君不但毒,而且‘怪’得可以,怎地卻要講起故事來,莫非他這故事裏,又有什麽文章嗎?”

他心中思索,嘴中卻道:“小生洗耳恭聽,老丈請說吧!”

金一鵬神色甚異,說道:“很久很久以前,河北有個非常快樂的少女……”

方才聽到這裏,辛捷心中就是一動,暗忖道:“他所說的也在河北,也是個快樂的人,卻是個少女,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於是他凝神聽那金一鵬講道:“那少女非但豔不可方物,而且父母俱在,家道小康,對她又是俱極愛護,你說這樣的少女快樂不快樂。”

辛捷茫然點了點頭。

金一鵬又道:“那知她所住的地方,有個有財有勢的年青人,又自命為古之孟嚐,結交了不少雞鳴狗盜之徒,整日張牙舞爪,不可一世,那少女的父親是個小商人,終日為著些許蠅頭之利而忙碌,有一天那個有財有勢的年青人,派了個人去他店中買東西,那少女的父親為了賺錢,大約是將價錢抬高了些,這本是人之常情,罪總不致死吧?”

他眼中帶著一種逼人的光芒,望著辛捷,辛捷又茫然點了點頭。

金一鵬冷笑一聲,說道:“那知是那個年輕人,自命俠義,硬說她的父親是奸商,又說自古以來,貪官奸商,為惡最烈,不問青紅皂白,派了幾個人到那店中,打得落花流水,她的父親連傷、帶急、帶氣、竟然一命嗚呼了。”

“這事在那年輕人來說,自說是一樁義舉,過了不久,就忘懷了,那少女一家,卻因此而跌入災難,父親一死,母親跟著也死了,隻剩下那少女孤苦伶仃一人,想報仇,卻怎敵得過那有錢有勢的人呢?”

金一鵬冷笑一聲,接著又道:“但是那少女心中怨毒已深,勢欲複仇而甘心,托了媒人,去跟那年青人說親,那年青人居然就答應了,那少女名雖是嫁給他,但卻恨不得食他之肉,寢他之皮。”

說到這裏,辛捷己隱隱約約揣測到了幾分,他眼色飄向金梅齡,見她雙眼紅腫,淚珠一串串落了下來。

金一鵬用手撫著她的手,又說道:“但是那青年不但有錢有勢,還有一身武功,那少女時時伺機而動,總沒有機會,她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女,要暗算一個武功深湛的人談何容易,有時她等他睡熟了,想刺死他,那知隻要她一動,那年青人便自驚覺,何況她根本一絲力氣都沒有,兩隻纖纖玉手,想繡花還可以,想拿著刀殺人,卻根本辦不到。”

“她想下毒,又沒有一個親近的人為他買毒藥,何況即使下手了,也難免不被那年青人發覺,這樣過了幾年,她竟替她的仇人生了個女兒,心中的愁、恨、悲,真是別人想都不敢想的。

金一鵬娓娓道來,金梅齡已是哭得如帶雨梨花,就連方少璧聽了,也忍不住滑然淚下。

“後來,那年青人遊興大發,居然跑出去遊山玩水去了,那少女心中仇恨末消,悲怨無法自道,跑到廟裏去自悲身世,那知卻被一個人聽了。這個人自幼也是被世上一般欺世盜名之徒所害,長成後學了一身絕技,就專和世間的那些小人作對,無意聽了這少女的身世,生氣得很,就自告奮勇地出來,為這少女複仇,你能說這是錯嗎?”金一鵬冷然問道。

辛捷一愕,此刻他已知道這事的究竟,但是這事情是非曲直,又有誰能下一公論呢?

金一鵬淒然一聲長笑,說道:“那知道命不由人。那女子含羞忍辱,還是報不了仇,半路上又殺出一個‘七妙神君’來,不分青紅皂白,也不問個清楚,就將這事弄得亂七八糟,那插抱不平的人,那時自問不是梅山民的對手,就帶著那少女和她的女兒走了。”

金梅齡哭聲更是悲切,辛捷心中也不禁黯然,忖道:“唉!她身世之慘,更是不可思議,她的‘仇人’竟是她的父親,但她的父親,真是她的‘仇人’嗎?若她的父親不是他的‘仇人’,那這仗義援助她母親的‘毒君’金一鵬,又怎能說是她的‘仇人’呢?”

天魔金欹卻仍然全無表情,說道:“師傅,和這種人羅嗦什麽?”

金一鵬瞪了他一眼,說道:“誰知走到路上,那少女竟拋下她親生的女兒,投河自盡了。”

辛捷聽了,更是覺得對這位“毒君”有些歉意,他本以為這“毒君”的毒,和那“**婦”的**,都是萬惡不赦的,那知道這“毒君”並不毒,那“**婦”更是不**,而且還死得這麽淒慘。

金一鵬博然笑道:“從此,那伸手管閑事的人,就帶著那幼女遠走天涯,他知道芸芸眾生,又有幾個人不是在罵他的,但是他雖然手段毒辣,卻自問沒有做過虧心之事,問心無愧了。”

說完,他臉上又換成肅殺之氣,瞪著辛捷說道:“不管你是梅山民的什麽人,你可以回去告訴他這件事的始末,哈哈,我一想到他聽了這件事真相之後的難受,我就快樂了。”

他笑聲越來越厲害,突然雙手一抓、一撕,將身上穿的紅袍又撕成碎片,雙腳一頓,電也似的竄到門外,隻聽得砰然一聲水響,便沒了聲息。

他這舉動快如閃電,辛捷直驚得站了起來,不知出了何事。麵上始終沒有表情的金欹,歎道:“師傅的病,怎地越來越厲害了。”雙眉也緊緊皺到一處。

辛捷奇怪:“怎地這身懷絕技的人,又有什麽病?”他頓然想起黃鶴樓下的他的狂態,突然悟道:“難道他屢受刺激,竟然病了?”

金梅齡哭聲未住,往事新愁,使得這少女淚珠更簌簌而落,艙中眾人精神受了這些激**,居然在這片刻間都靜了下來。

但是這沉靜,卻令人更覺得有一種難言的窒息,癡立著的方少璧,思潮紊亂,也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

辛捷走上兩步,輕輕撫著她的秀發,一時也找不出適當的話來說,方少璧隻覺撫在她頭上的手,是那麽多情而溫柔,止住了哭,抬頭望著他,兩人都覺得溫馨無比,竟忘了此時身在何地。

金梅齡見了,眼中又現幽怨之色,低低又抽泣了起來。天魔金欹妒火中燒,驀地一聲大喝:“都是你。”劈麵一掌,向辛捷打去。

辛捷一驚,本能地一錯步,金欹側身欺上,右手橫打,左掌斜削,右足一踢,正是“毒君”“陰掌七十二式”裏的煞手“立地勾魄”。

他非但招式狠辣,掌力更是陰毒,隻要沾上一點,便中巨毒,辛捷隻覺他掌風之中,竟有些熱力,心頭一凜,一招“淩寒初放”,身向左轉,右手橫切他的左掌,堪堪想避過他的右肘和左腿。

這一招守中帶攻,而且含勁未放,果然不同凡響,金欹嗯了一聲,雙掌一錯,施展開“陰掌七十二式”,掌掌拍至辛捷致命之處。

辛捷初遇強敵,打點起精神應付著,這小小一間船艙,怎禁得起這兩人的劇鬥,頓時桌翻椅倒,價值不菲的翠玉器具,碎得一地都是。

金梅齡見了兩人舍生忘死的鬥著,幽幽忖道:“這兩人這樣的打法,還不是為了一個女子,隻有我孤苦伶仃,又有誰來疼我?”

方少璧嚇得躲在艙角,睜大了眼晴,恨不得辛捷一掌就將金欹劈死。她武功太弱,根本無法看清這兩個絕頂高手的招式。

兩人瞬即拆了五、七十招,七妙神君輕功獨步海內,但在這小小一間船艙之中,辛捷卻無從發揮真威力,而且他初度出手,便碰著了這樣強敵,打了許久,心中不禁暗暗著急起來。

他心中著急,卻不知天魔金欹不僅比他更著急,而且還大為奇怪,他受“毒君金一鵬”多年蕉陶,不說暗器與兵刃之毒,就拿這套掌法,已不知有多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師,喪在他的掌下。

此番他見辛捷隻是個年青書生,而且名不見輕傳,在武林中連個“萬兒”都沒有,但自己卻僅僅勉強打個平手,豈非異事。

是以他心神急躁,掌招更見狠辣。

須知辛捷武功雖己盡得梅山民的真傳,但除了功力尚差之外,最主要的還是臨敵經曆太少,往往有許多稍縱即逝的製敵機先的機會,他卻未能把握住,是以僅能和金欹戰個平手。

但雖是如此,他這身武功,不但普通武林中人見了定會目定口呆,就連金梅齡見了也是稱奇不已,她也沒有想到這一個看似文弱、最多內功稍有火侯的少年書生,竟有如此功力。

掌風激勁,砰地將窗戶也震開了,金梅齡側身窗外,暗暗吸了口涼氣,原來船順激流,已不知放到什麽所在了。

忽地,她感覺到兩岸的地平線逐漸上升,再一發現,竟是船身逐漸下降,慢慢向水裏沉下。

再一探身外望,水麵竟已到了船舷,而且操船的船夫,也不見一個了。

她顧不得艙中兩人的拚鬥,縱身掠出窗外,隻見船上倒著幾具死屍,連忙縱身過去,竟是操船的船夫,無聲無息地被人全刺死了。

試想船放中流,船中的人俱是絕頂高手,縱然是各人都有心事,但被人在艙外將船夫全部製死,豈非不可思議之事。

金梅齡驚疑萬狀,俯下身去,隻見每個船夫頸上都橫貫了一枝小箭,被箭射中的肌肉四周,泛出烏黑之色,而且還有黑色濃汁流出。

她隨著“毒君”多年,天下各毒,再也沒有毒過“毒君”的,她一看便知道這些船夫全是中絕毒暗器!伸手人懷,取出一隻鹿皮手套,戴在手上,拔出那個箭一看,臉上不禁倏然色變。

那個箭之上,刻著一個篆書“唐”字。

金梅齡一聲低喚,忖道:“四川的唐家怎地會到此地,在船上做了手腳,卻又不見人影呢?”

她一抬頭,見那船首的橫木上,迎風飄舞著一張字條,她身如飛燕,將那字條拿到手上。

此刻天已微微見白,她藉著些許晨曦一看,隻見那字條上端端正正寫著:

“冤魄索命,廿年不散,今日一船,送君人江,見了閻王,休怨老唐。”

她再側目一望,船越沉越深,眼看就要完全入水了,四顧江麵,煙波浩翰,正是江心之處。

她驚懼交集,身形如飛,掠迸艙內,隻見艙內掌風已息,天魔金欹正站在那兒冷笑。

再一看,辛捷臉色蒼白,右手捧著左手,背牆而立,方少璧焦急地擋在辛捷身前,兩隻眼睛狠狠地盯著天魔金欹。

她一看辛捷的麵色,便知辛捷已中了巨毒,無藥可解,除金一鵬本身之外,誰也沒有解藥,就算親如他自己的弟子金欹和金梅齡,他也隻傳毒方,不傳解方,這自是金一鵬生性奇特之處,他自從知道梅山民找到解藥,救了“侯二”的性命之後,詐也不知道他將解藥放在那裏,此刻辛捷中的毒雖還不太多,但也僅僅隻能活個三兩天而已。

她對辛捷芳心已暗暗心許,見了他身受巨毒,自是大駭,但隨即想到自己身在江心沉船之上,又何嚐能保得了性命。

她一念至此,反覺坦然,朝天魔金欹笑道:“師哥,你看看窗外。”

原來辛捷與金欹拆了百餘招後,已漸漸悟出了製敵的道理,搶手數掌,將金欹逼在下風。

金欹心裏又慌又急,突然看到窗根上擺著七隻花瓶,已震在地上,隻有一隻,還斜在角落裏。

他心中一動,知道這七隻花瓶都附有奇毒,是毒君金一鵬平口練掌所用,金欹自己也在這七隻瓶上,下過不少功夫,但若非先服下解藥,體膚一沾此瓶,便中巨毒,天魔金欹久練毒掌,自是不怕,若辛捷的手掌沾了此瓶一點,卻是大禍。

他心念一轉,腳步向花瓶所在之地移去,極快地伸手取得這瓶子,右掌盡力一劈,身形後縱。

辛捷微一側身,避過此掌,身形前撲,一招“梅占春先”,正要向金欹拍去,卻見一隻花瓶,迎麵打來,他想也不想,一掌向那藥瓶拍去。

但是他手掌一沾那瓶子,就覺得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他猛然想起“侯二”的話,在這一刹那裏,“死”的感覺像幽靈之翼,悄然向他襲來,他腳跟猛旋,將向前縱的力量頓住,縱身退到壁前。

金欹陰惻惻的笑著,說道:“姓辛的,明年今天,就是閣下的忌辰。”

方少璧聞言大驚,奔到辛捷跟前,金欹也不阻攔,隻是陰陰的笑著。他除去強仇,又除去情敵,心中自是得意已極。

此刻突然發現自窗外縱身而人的金梅齡,麵帶異色,又叫他看看窗外,他一掠而至窗外,得意之情,立刻走得幹幹淨淨。

原來水勢上湧,竟己快到窗子了。

辛捷也自發現,但他身受奇毒,自知已無活命,反而泰然,一把摟過方少璧,哈哈笑道:“我死也和心愛的人死在一塊,總比你強得多,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明年今日,也是閣下的忌辰呢?”

方少望被他摟在懷裏,心裏覺得甜甜地,生死也看得淡了,閉上眼晴,享受著這片刻溫馨。

金梅齡心中一酸,掉過頭去,不再看他們兩人親熱的樣子。

天魔金欹見了,嫉妒的火焰,使得他也忘了生死,縱身撲去。

嘩地一聲,窗子裏已湧進水來,晃眼便淹沒足踝。

辛捷但覺全身已有些發軟,勉強拆了一掌,但懷中的方少璧已被金欹搶去,摟在懷裏,格格怪笑道:“她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辛捷雙掌並出,全力擊向金欹,但他身受天下之巨毒,功力已大大打了個折扣,金欹右掌一揮,又將他逼了回去。

辛捷蓄勢正想再撲,那知方少璧一口咬在金歌的右臂上,金歌痛極,一鬆手,方少璧又撲進辛捷的懷裏。

此時水勢已快浸到腰部了。

但金欹仍不死心,又撲了上去,辛捷先發製人,一掌拍向他的左肩,那知他不避不閃,硬生生接了辛捷一掌,雙手抓著方少璧,又將她搶在懷裏,水勢洶湧,已漫過腰部了。

金梅齡眼含痛淚,人在臨死之際,最需要情的安慰,但是她至死都是伶仃一人,身側的兩人,為著另一個女人,爭得瀕死還要爭,她心中既落寞,又難受,一種空虛而寂莫的感覺,甚至比死還強烈,緊緊迫向她這個少女,她嬌啼一聲,再也顧不得羞恥,縱身撲向辛捷,緊緊摟著他的脖子。

“情”之一字,力量就是這麽偉大,古往今來,唯一能使人含笑死去的,也隻有“情”之一字而已。轟珍寶,幾個船夫的死屍,和困死後艙的四個少女,以及前艙的兩對為“情”顛倒,身懷絕技的男女,齊都沉人水中了。

江麵上起了一個漩渦,但旋即回複平靜。

江水東流,這隻船的沉沒與否,絲毫不能影響到它。

金梅齡雙手緊緊摟著辛捷,辛捷心中不知是驚疑?是溫馨?還是迷惘?

就在這難以解釋的情感中,他也伸手環抱著金梅齡的腰。

水勢淹過兩人的頭頂,金梅齡卻覺得她一生之中,再也沒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時候了。

一個浪頭打過來,一塊甚為厚重的木板,碰到她身上,但在水裏,她並不覺得沉重。

求生的本能,使得她勻出一隻手來,抓住那木板,她內力頗深,再加上是在這種生死之間的關頭,五指竟都深深嵌入木裏。

水波翻轉,浪花如雪,初生旭日,將長江流水,映影成一條金黃的帶子。

金梅齡一隻手緊緊摟著辛捷,一隻手緊緊抓著木板,漸漸,她神智已失,偶然沒有了知覺。

無情最是長江水,但這浪花卻是有情,竟將這兩個緊緊摟抱著的人兒,送到了岸上。

旭日東升,陽光逐漸強烈。

金梅齡睜開眼睛時,強烈的陽光正照在她眼前,但是這感覺對她來說,是多麽欣然和狂喜呀。

她想伸手揉一揉眼睛,來證實自己的感覺,哪知一塊長而大的木板卻附在她手上。

望著那木板,她感謝地笑了,若不是這塊木板,她隻怕永遠也見不到陽光了。

她將手指拔了出來,春蔥般的手指,已變得有些紅腫了,她撫摸著那塊木板,發覺竟是毒君金一鵬所睡的木板,她想起自己屢次勸“爹爹”不要睡在這的木板上,“爹爹”總是不聽,想不到今天卻靠這塊木板逃得性命。

她右臂麻木得很,原來辛捷正枕在她的手臂上,仍然昏迷著,她笑了,那麽幸福地笑了。

從死之中逃了出來的人,身側又有自己所鍾情的人兒陪著,世上其他任何一件事,都不足為慮了。

她伸出左手撫摸著辛捷的臉,那知觸手卻像火一樣的燙,她要地想起辛捷身上的毒,不禁又黯然了。

金梅齡躺在地上,忽愁忽喜,柔腸百轉,不知怎生是好。

她漸覺手臂上的辛捷在微微轉動著身軀,她知道他也正在蘇醒著。

陽光初露,照在他的臉上,金梅齡隻覺得他那麽蒼白,那麽文弱,若不是方才看到他那一番舍生忘死的狠鬥,真以為他是個文弱的書生。

她微歎了口氣,纖纖玉指順著他微聳的顴骨滑了下去,停留在他的下顎上。

“若然他剛才的那一番舍生忘死的拚鬥,有一分是為了我,我死也甘心。”她幽怨地想著,隨又展顏一笑,“我想到死幹什麽,現在我們不是好好地活在一起嗎?長江的巨浪,也沒有能夠分開我們,拆散我們,其他的我更不怕了。”

想著,想著,她臉上露出春花般的笑容,望著辛捷,蜜意柔情,難描難述,恨不得天地長久,永遠這樣廝守才對心意:“天長地久……”她幸福地呻吟著,微一側身,讓四肢更舒服地臥在地上。

辛捷眼簾一抬,又合了下去。

她的手,在他的下顎上轉動著,她本是個玲持的少女,可是剛從死亡的邊緣回到人世,這對患難中相依的人兒,不免有了澎湃的情意,何況此刻四野無人,晨風輕送,天地中仿佛隻剩下他們兩人了。

“都濕透了。”她悄聲埋怨著,整理著零亂的衣襟,眼光動處,驀地一聲驚喚,指尖也立時冰涼了起來。

原來辛捷的右手,此刻已經腫得海碗般粗細,而且掌指之間,也泛著一種暗黑之色,她突然記起辛捷所中之毒,“那是無藥可救的毒呀!除了爹爹的解藥之外,還有什麽東西治好他呢!”

她無言地悲哀了。

辛捷側了一下,微弱地睜開眼來,這由混沌回複到清明的一刹那間,他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這是他第二次有這種感覺了,在五華山的梅穀裏,他曾經有過這種喜悅而迷惘的感覺。

漸漸地,他動**的神經平靜了,他開始憶起每一件事,回憶,永遠是奇怪的,有時人們在十年中,所能回憶的僅是一件事,而另外的一些時候,卻會在一刹那間回憶起一生的遭遇。

他仰視著蒼穹白雲,思潮如湧。

突然,他聽到身側有啜泣之聲,一轉臉,眼前的赫然竟是一張美麗而悲怨的麵孔,明媚雙眸中,正在流著淚珠。

“金梅齡!”他輕輕地低呼了一聲,瞬即了解了一切,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對這美麗而又多情的女子,他也有一種難言的情感,但是,他所不能了解的是:“為什麽她哭了起來,難道她以為我死了嗎?”

於是他溫柔地說:“金姑娘,你別哭了,我們都好好的活著呢。”他想抬起手來替她拭去額上的淚珠,但是他覺得手臂竟全然失去知覺,像是已不屬於自己身體的一部份了。

金梅齡抽噎著說:“你……你……”

辛捷笑道:“我沒有怎樣,不是……”

驀地,他也想起方才艙中那一番劇鬥,想起掌上所中的毒,掙紮著支起身子,朝自己右掌一看。

他這一看,不禁身上冷汗涔涔而落,暗忖道:“我隻手掌接觸了一下,卻已中毒如此之深,若然皮破血流,此刻那裏還有命在,這‘毒君’之‘毒’,真的是名不虛傳。”

一驚之下,他再也顧不得身旁啜泣得越發厲害的金梅齡,試著一運氣,覺得真氣仍能運行,心中大喜,左掌支地,盤膝坐了起來,他想以自己本身的功力,將毒氣排出體外。

金梅齡見他如此,心中更難受,她知道他這不過是多此一舉而已,莫說他中毒如此之久,中毒之後又曾跳動過,就是剛剛中毒之時就運氣行功,也無法將這天下的至毒排出體外。

但是他不願破滅辛捷這最後的一線希望,她想:“反正你就要死了,讓你多高興一會吧,唉!你死了,我又……”她不敢再往下想,雖然她情願跟著辛捷一齊死掉,但在她心底深處卻似另有一種力量在阻止著她,她心中紊亂,連她自己也無法知道她此刻的情感,雖然,她深愛著辛捷,但她知道她的愛隻是單方麵的,因此,她似乎覺得為他而死,對自己是一種委屈。

她望著正在運氣的辛捷雙眉正緊緊皺著,嘴唇閉成一條兩端下垂的弧線,臉上的表情痛苦得很,絕不是一個內家高手在運氣行功時所應有的表情,她知道毒已在他體內發散了。

“最多再過六、七個時辰……”她喃喃低語著,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粒一粒地落在她本已濕透的衣裳上,眼看著自己所愛的人將要死去,這是一種多麽深切的痛苦呀,縱然這人不愛自己,但這隻是更加深自己的痛苦而已。

辛捷仰天一陣長歎,放棄了這對自己的生命所作的最後的努力,望著對麵的正在為自己的悲傷的人兒,他情感的複雜,更遠勝金梅齡多倍。

此地距離江麵不遠,長江流水嗚咽之聲,隱隱可聞,再加上金梅齡的啜泣之聲,辛捷心亂如麻。

自責、自憐、自怨、自恨,這種種情感,在他心中交擊著,在他極小的時候,就遭受到那麽大的不幸,五華山梅穀裏的奇遇,使得他變成一個不平凡的人,他正要去做一些他久已期望著去做的事。

但是,現在這一切都對他不再重要,他甚至忘記了方少璧,忘記了方少璧寂寞的情意,因為他自己非常清楚,他已活不久了。

隨即,他拋開了腦海中一切紊亂的思潮。

他昂首向天,清嘯了一聲,朗聲笑道:“自古英雄,難逃一死,辛捷呀!辛捷!你又何必太難受呢?”

他舉起左手,指著驚愕而悲哀的金梅齡,笑道:“哈哈,你比我更癡,死,又有什麽可怕的,不過是一次較長的睡眠罷了!來,來,笑一笑,能得美人一笑,死複何憾?”

辛捷的聲音,有一種令金梅齡戰栗的語調,她茫然止住了淚,望著她麵前的人,這人撞開了她少女的心靡,然而,她對這人卻又了解得這麽少,直到現在,她才發現他有一種異於常人的性格。

辛捷左掌朝上一按,身軀平平飛了起來,貼著地麵,打了個轉,坐到金梅齡的身側,他雖然身受巨毒,但多年不斷的修為,使得他在施展這種上乘的輕功時,仍不覺困難。

他忽又歎了口氣,道:“你也知道我隻有幾個時辰的活命,為什麽還不讓我高興高興。”

金梅齡望著他,勉強將臉上的肌肉擠成一個笑的形狀,但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她怎麽笑得出來。

姻雖忍著淚珠,“無論如何,”她暗裏下了決心,“在這幾個時辰裏,我要盡我的所能,讓他快樂。”

“然後呢……”她停頓了她的思想,溫柔地伸出手去,握著辛捷的手,將頭倚在他的肩上,輕輕地說:“隨便你怎麽說,我都聽你的。捷哥哥,我永遠……永遠是你的人。”

辛捷幸福地笑了,這少女純真的情感,使他有更多的勇氣麵對著死亡。

同時,他也深深地為自己能占據這少女的心而驕傲著,他甚至覺得自己的生命雖然短促,但卻是充實的。

當他知道他生命的期限,幾乎己沒有任何希望來延長的時候,就決定要好好享受這幾個時辰,這就是他的性格,永遠不作無益的悲傷,永遠不作無法做到的事,這性格是與生俱來的。

雖然,他對金梅齡並沒有深摯的情感,但是他卻希望她對自己有強烈的愛,那麽,在他死去的時候,他就不會感到寂寞了。

他粗獷地將金梅齡摟在自己懷裏,喃喃地訴說著,溫柔的言語像甜蜜的月光,使金梅齡浸浴在快樂裏,她以為自己真的幸福了,因為至少,她已得到了一份她所冀求的愛。

仍然是清晨,陽光從東方照過來並不強烈,辛捷感到貼在他懷裏的是一個火熱的。

他們的衣裳都極薄,濕透了,更是緊緊地貼在身上,第一次看到少女身體上的美妙的線條的辛捷,心房劇烈的跳動著,從肩頭望下去,她的胸膛是一個奇妙的高弧,然後收束,再擴散,再收束於兩條渾圓的腿,收束於那雙奇妙渾圓的腳踝。

一切都是柔和的,但柔和中卻蘊含著一種令人心跳的狂熱,辛捷渴望著能接觸到這柔和的曲線。

這渴望是那麽地強烈,於是他抽出摟著腰上的手,當他炙熱的手掌接到觸到她時,他們兩人的心跳都幾乎停止了。

她閉著眼隨著他的撫摸,這感覺對她說來,也是奇異而陌生的,她聽到了他的呼吸愈來越粗重。

終於,她發覺他更進了一步,雖然她沒有這種需要,但是她願意順從著他,願意做一切事。

良久,四野又恢複了寧靜。

烏雲掩來,竟浙瀝著飄起小雨來,她深深地依偎在他的胸膛裏,她已將自己的一切,完全交給他了。

他們甚至連避雨的地方都沒有,但是他們也根本沒有避雨的念頭。

時間一刻刻地溜走,辛捷感覺到他離死亡更近了,方才,他雖然忘記了右臂的麻木與痛苦,但是現在他又感覺到了,再加上那種滿足後的疲勞,他似乎已嗅到了“死”的氣息。

望著倦伏在懷裏的人,他深深地歉疚著,他暗罵自己為什麽要在臨死時候、占據一個少女的身心。

然而,同時他卻又是驕傲、滿足和愉快的。

這就是生命的矛盾,非但他無法解釋,又有誰能解釋呢?

雨停了,他突然感覺異常的寒冷,他身上的顫抖,使得金梅齡也感覺到了,抬起頭來,問道:“你冷嗎?”聲音裏有更多的溫柔,辛捷點了點頭,於是她站了起來,說:“我替你生個火好

辛捷漫然搖了搖頭,說:“不用了,反正我……”他不忍說完這句話,因為這對自己和她,都是太殘酷了,但是金梅齡當然能了解他話中的含意。悲哀,又深深地占據了她的心。

這美麗的少女悄然回過頭去,用手背拭去臉上的淚珠,她真恨不得放聲大哭,但是她強自止著自己,不願讓自己的哭聲更使臨死的辛捷難受,她耍他死在安祥快樂裏,因為他們兩人已浴為一體了。

在這江岸邊幾乎沒有可以生火的東西,她記起她腰帶上係著的小荷包裏有兩塊火石,那是為她“爹爹”抽煙袋時用的,她伸手一摸,居然還在,拿出來一看,雖然濕了卻還勉強可以用。

但是柴呢?她目光搜索著,江岸邊都是泥沙和石塊。

突然,她發現剛剛救過他們一次的床板,還放在江岸上,她暗忖道:“這一定可生火的”

於是她走過去,搬了過來。

辛捷感動地望著她步履艱難地為他做這些事,但是死亡的陰影,愈來愈重,他說:“齡妹妹,不要生火了,我隻要你靠著我,我……我已經沒有多長的時候能和你在一起了,希望你以後好好地自己保重。”

金梅齡嚶嚀一聲,撲到他的懷裏,雙肩急避地聳動著,哭得如帶雨梨花,辛捷也不覺真情流露,眼中掉下淚來。

不知多久,辛捷隻覺渾身越來越冷,手臂也愈來愈腫,金梅齡硬咽著爬了起來,解開辛捷的上衣一看,那暗黑之色己經擴展到肩頭了。

辛捷慘笑道:“還有多久?”金梅齡一咬牙,突地張口咬住辛捷的肩頭,替他吮著血,一口一口地,但是暗黑之色一點也沒有退。

辛捷更感動。上衣一除,他冷得更厲害,牙齒也打起顫來,他石室十年,本已不避寒暑,此刻毒性發作,才會這樣覺得奇寒徹骨。

他打著抖說道:“齡妹妹,你生個火吧!我受不了。”

金梅齡點了點頭,方才他吮毒血,一點效果也沒有,知道辛捷的命最多隻能再活一兩個時辰了。

但是她此刻已下了決心,隻要辛捷一死,她也絕不再活下去,剛才她感覺到的那種阻止她這樣做的力量,此刻已沒有了,因此她反覺泰然。

她走過去拿起那塊床板,雖然沒有刀斧,但她心思一動,立掌一劈,那床板就劈成兩半,她已將其中一半劈成許多小塊,用火百點起火來,將辛捷擱在火旁,兩人依偎地坐著。

此刻,他們時刻的寶貴,遠非其他任何事物所能比擬的,但是他們反而說不出話來,雖然距死已近,但隻覺得柔情蜜意,充滿心胸。

那床板乃檀木所製,燒得很快,片刻,便快燒光了,金梅齡站了起來,去劈另一半床板。

辛捷默默地計算著時間,此刻,那種麻痹的感覺,幾己遍及全身,“快了,快了,”他低語著。

另一半床板又一劈為二,金梅齡滿心憂悶,右掌滿蓄功力,“拍”地一掌,將床板拍得粉碎。

突地,床板的邊緣上,滾出幾個小瓶子來,金梅齡心中一動,跑過去拿起來一看,喜極高呼:“解藥。”

辛捷已漸昏迷,聽到這兩字,精神一振,看到金梅齡高興得又叫又跳,嘴角也泛起一陣笑意,迷迷糊糊地暈了過去。

等到他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金梅齡焦急地守候在他旁邊,看到他睜開眼來,喜道:“捷哥哥,不要動,你己經沒事了。”

原來這床板正是“毒君金一鵬”放置解藥的所在,金梅齡亦知道解藥的用法,辛捷又一次靠著這塊床板,死裏逃生。

金一鵬毒藥雖極霸道,但解藥也極奇妙,辛捷此刻雖覺身力俱倦,但已沒有那種麻痹的感覺。

金梅齡一看他醒來,高興得又哭又笑,她內功已有根基,忙以本身的功力,替辛捷推拿了一會,但她自己亦是又累又餓,從清晨到此刻,她一直守候在辛捷身旁,未飲未食,此刻精神一鬆懈,靠在辛捷旁邊,不覺沉沉睡去了。辛捷也知道自己生命無礙,他對金梅齡的感激和愛,亦是刻骨銘心,呆呆地望著她,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簾上,自己也不覺又睡了。

這一覺,直又睡了一夜,金梅齡睜開眼睛,看到辛捷已醒了,正癡癡地望著自己,嬌笑道:“你看,我睡得好沉呀。”

辛捷湊過頭來,在她的額上親了親,笑道:“你睡得這麽沉,有人把你拐走,你都不知道。”

金梅齡笑道:“你壞死了。”想到昨日的那一番情景,紅生雙頰,羞得滿麵像是朵桃花似的,辛捷情不自禁,又在她鼻子上親了親,她嬌笑著爬了起來,道:“喂!你也該起來啦。”

忽地,她又彎下身去,看到辛捷臂上的黑色已全退盡了,嬌笑道:”

“捷哥哥,你試試看站不站得起來,我們總不能再留在這鬼地方呀,而且,我肚子已餓得呱呱叫了。”

辛捷笑著點了點頭,微一用力,便站了起來,竟已痊愈了。

他笑道:“你爹爹的解藥真好。”

“毒藥也不錯。”他笑著又補了句。

金梅齡臉一紅,嘟起了嘴,背過身子去,忽然看到遠遠像是有一本書,微一縱身,掠過去撿了回來,辛捷湊上去一看,那是本黃絞訂成的冊子,封麵上是兩個篆書“毒笈”兩字。

兩人邊走邊看,簡直忘記了肌餓,隻因那上麵記載著的都是天下毒物的性能,和各種毒藥的配製方法,辛捷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隻見上麵有些毒藥,簡直毒到不可思議,不禁欽佩地朝金梅齡說道:“齡妹妹,說良心話,你爹爹真是位奇人,天下所有的毒物,他都弄得清清楚楚,不說別的,單是絕對無色無味的毒藥,就有好幾種,真不曉得他是怎麽製成的。”

金梅齡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他老人家一輩子都在毒藥裏打滾,現在連他老人家自己都被毒藥害了,有時人會變得瘋瘋顛顛的,有時卻又好好的,現在他老人家不知又跑到哪裏去了。”

辛捷忙勸慰道:“他老人家武功超凡人聖,還會有什麽意外嗎?”

金梅齡一隻手掛著辛捷的胳膀,說道:“我們得趕快找個有人家的地方,現在我們倒底是在哪裏都不知道,你看,我身上又髒又臭,那長江裏麵的水呀,我看什麽東西都有。”

辛捷笑了笑,身形動處,施展開身法,速度立刻增加了好多倍,雖然他中毒初愈,體力稍弱,但掛他臂上的金梅齡,已在暗讚他輕身功夫的佳妙,問道:“你的功夫倒底哪裏學的呀?”

辛捷笑道:“我慢慢再告訴你。”

突地,他倆聽到一個女子的驚呼之聲,兩人腳步一頓,不約而同地朝那個方向撲去,這一下,辛捷腳下速度更快,轉眼便看到有兩個人形在滾動著,女子的驚呼聲想必是其中一人發出。

他心中一動,說道:“我先去看看。”擺開金梅齡的手,一長身,身如飛燕,三兩個縱身,已竄了上去,目光閃處,怒喝道:“是你!”

滾動著的兩人,一聽人聲,停了下來,卻正是天魔金欹與方少璧兩人。

原來天魔金歌略知水性,船沉時緊緊抱著方少璧,順著江水飄流了一陣,也抓到一塊木板,飄到岸上。

那時他們二人,也自失去知覺,等方少璧蘇醒的時候,發覺有一張嘴在自己臉上亂吻,嚇得大叫了一聲,睜眼一看,金欹丘爬在身上親自己的麵孔,又急又氣,猛地將他一推。

天魔金欹全身武功,比她武功再強十倍的人,也推他不開。

但他此時正暈暈糊糊,全身沒有力氣,被方少璧一推,竟倒在地上。方少璧兩手撐地,坐了起來,摸到地上一塊尖石塊,說道:“你要是再過來,我就拿這東西劃破我的臉。”

天魔金欹愛極了她,聞言果然不敢過去,但方少璧看著四周空****的,毫無人跡,嚇得動也不敢動。

兩人就這樣,居然耗了一晚,到後來方少璧又疲又餓,實在不住了,稍為打了個盹。

那知天魔金欹卻乘機撲了上去,先一把抱住她,搶去她手上的石塊,一張嘴湊了上去,另一隻手也在亂動。

方少璧嚇得大叫,一麵拚命的掙紮。

兩人翻翻滾滾,天魔金欹想乘危索愛,造成事實,卻不知剛好被辛捷聽到叫聲,走來撞上。

方少璧眼看到辛捷,喜極呼道:“捷哥哥。”

連爬帶走,飛奔過來,一邊高呼道:“捷哥哥,快來救我,他要……他要欺負我。”

天魔金欹,一見辛捷,眼裏像是要噴出火來,忽然又看到金梅齡跟在他身後,喝道:“師妹,快過來,和我把這小子宰了。”

金梅齡看到金欹和方少壟,也是驚奇萬分,聽到金欹要自己幫著宰辛捷,一言不發,走到辛捷身旁,緊緊地靠著他。

此時方少璧也奔跑了來,看到這情形微微一楞,但是仍然撲到辛捷身上來。

天魔金欹一聲怒吼,跑了上來,一把抓住方少璧的後心,辛捷大怒,喝道:“放開!”腳步一錯,斜劈一掌,掌風嗖然。

天魔看見辛捷掌風強勁,而且手掌的顏色無異,心中奇怪,忽地又看見金梅齡手上拿著的黃綾冊子,冷笑一聲,道:“好小子,你竟然把我的師妹勾引去了,”目光又盯住金梅齡道:“你怎麽把師父的秘笈給偷出來了?”

金梅齡道:“你管不著。”

側目看見方少塑仍掛在辛捷的脖子上,縱身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你倒下來呀。”

哪知道方少璧抱得更緊,也說道:“你管不著。”

辛捷暗暗叫苦,他勢不能將方少璧丟下,但望著滿麵嬌嗔的金梅齡,又不能任憑方少璧抱著自己,他左右為難,再加上還要應付強敵天魔金欹,一時愕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金梅齡也是又氣又妒,她倒底麵嫩,不好意思去拉方少璧,現在反倒希望金欹能將方少望搶去。

天魔金欹和辛捷在艙中早交過了手,知道自己的武功比起辛捷還略差一籌,他為人陰險,腹中暗暗盤算,該怎麽樣來應付。

四人關係複雜,各有心事,竟都愕住了。

忽地金梅齡腹中“咕”地一聲響,原來她已餓極了,方少璧噗哧笑了出來,金梅齡喝道:“你笑什麽,好不要臉,我從來也沒有看過比你再不要臉的人,緊緊抱著人家做什麽?”

方少璧反唇道:“你才不要臉呢,我喜歡抱捷哥哥,捷哥哥喜歡我抱,你憑什麽資格管?噢!捷哥哥,你說是不是呢?”

辛捷更是叫苦,說不出話來,天魔金欹連聲冷笑,金梅齡也氣得滿臉通紅,突然說道:“我是捷哥哥的妻子,當然可以管。”

方少璧雙手一鬆,拍手笑道:“呀,這個人好不要臉,硬說是人家的老婆,羞不羞,羞不羞。”

天魔金欹大為奇怪,他素知道這位師妹雖然豔如桃李,但卻冷若冰霜,平常男子多看她一看都要倒黴,今日怎地改了常態,當著人麵,說是人家的老婆,不禁喝道:“師妹,你怎麽回事?”

金梅齡又羞又急又氣,眼淚又一粒粒往下掉,辛捷見了,想起她對自己的一切,再想起她順從地忍受著自己瘋狂時的嫵媚,不禁心中大為不忍,“嗖”地身形一掠,一把將金梅齡拉在身旁,高聲說道:“她是我的太太。”

天魔金欹更奇,那邊方少璧卻哇地一聲,坐倒在地上哭了起來,天魔金欹暗忖:“這是我的機會來。”走了過去,拍著方少璧的肩頭道:“不要哭,不要哭。”方少望看見辛捷居然承認另一女人是他太太,想起自己對他的情意,越想越覺得委屈,哭得淒慘已極。聽得有人勸她,她也不管那人是誰,便倒到那人的懷時

痛哭起來。

天魔金歌暗暗地得意,門中卻罵道:“這種虛情假意的人,你理他幹什麽,走,我們到別處去。”

辛捷心中也很難過,他並非不愛方少塑,但又不能不如此做。

那知方少璧突地跳了起來,往江邊跑去,原來此地亦離水麵很近,辛捷大驚,忖道:“莫非她要自殺。”來不及再想,身形一晃,趕了過去。

他武功高出方少璧不知多少倍,眼看追上,身後突然有一道勁風襲來,他反手想抄,突地想起所中之毒,身軀一扭,一塊石子自身側飛過,接著天魔金欹已怒喝著趕了過來。

辛捷雙掌一錯、十指全張、分點金欹“沉香”“玄珠”“定玉”“玄關”“將台”“肩穴”六處要穴,出手狠辣,再不容情。

天魔金欹怒喝連連,施展開“陰掌七十二式”,掌影翻飛、劈、鎮、撩、打、點,全是進攻。

兩人身形俱快,晃眼便攻了十數招,忽聽嚇地一聲,方少璧已跳進長江了。

兩人顧不得再撕拚,齊都住了手,向江邊奔去,但是隻見江水悠悠,哪裏還有方少璧的人影。

兩人俱都不會水,金欹雖略識水性,但若要他下水救人,也萬萬作不到,兩人愕在江邊,誰都不敢往下跳,金梅齡也跑了過來,看見辛捷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生氣,但想到方少璧為情喪命,又覺惋惜。

辛捷想到方少璧對自己亦是一往情深,如今卻又不明不白的死去,滿腔怒火,都發在天魔金欹身上。

那知天魔金欹對辛捷亦是恨入骨髓,一聲:“都是你!”雙掌齊出,“朱筆點冊”,“冤魂纏腿”,上下兩招,迅如奔雷。

辛捷左掌拍出,忽地化做三個掌圈,正是“虹枝劍法”裏的“梅花三弄”,辛捷以掌作劍,連消帶打,右掌下切,橫截金欹左腕。

金欹心頭一凜,撤招變式,兩人又打做一處。此番兩人俱都胸懷怨毒,下手更不容情,掌風虎虎,將金梅齡的的衣袂都震得飛舞了起來。

金梅齡見他二人又動上了手,芳心紊亂,不知該如何是好,這兩人一個是她的師兄,一個卻是她的“丈夫”,她勢不能插手相助任何一方,以她功力,又不能化解,隻有眼睜睜地看著,連肚餓都忘了。

辛捷三次和天魔金欹動手,都不能取勝,心裏暗暗著急,怎地出師以來,第一次和人交手,就苦戰不下,還談什麽其他的大事。

他哪裏知道這“天魔金歌”年紀雖輕,卻已名震江湖,連“崆峒”三絕劍那等倨傲的角色,都要懼他個三分,若然此刻有個江湖豪士見到有人能和“天魔金欹”個平手,怕不要嚇得跳起來。

何況天魔金欹對敵經驗遠勝辛捷,是以辛捷功力量略勝一籌,但卻也隻能打個平手。

但是兩人動手時候一長,那天魔金欹卻漸感不支,這一天多來,他不但未飲未食,而且休息都沒有休息過一下。

金欹心中有數,知道再打下去,自己必定落敗,看自己師妹的樣子,非但不會幫自己的忙,不反過來打自己就算好的了。

他知道動手之處,三麵都是曠野,另一方麵卻是長江,連逃都無法逃,暗叫一聲“苦也”,招式更見淩厲,簡直是拚命了。

辛捷更是半招也不敢鬆懈,須知他一次中毒之後,對“毒君”的毒,心中深懷畏懼,這天魔金欹既是金一鵬的大弟子,說不定還有什麽毒物,是以他半點也不敢放鬆,怕金欹乘隙施毒。

他卻不知,這天魔金欹囊中的毒藥暗器如果都帶在身旁,怕不早就施展了,還會等到已動上手的時候。

原來金欹出江湖,根本沒有碰到過敵手,不免心高氣傲,將暗器都置於他處不用,此刻他心裏也後悔不已,埋怨自己沒有將毒藥暗器放在身上。

忽地江中飛快地駛來一艘小船,乘風破浪,在這江麵上飛快的行走,速度快得驚人。金梅齡眼觀四路,看到這小船竟是向自己存身之處駛來,心中一驚,她隨金一鵬邀遊多處,一眼便看出這船來勢驚人,以這樣的小船,有這樣的速度,想見船上的人也不是常人。

小船在岸邊打了轉,便停泊在岸邊,船上跳下三個人來,辛捷和金欹動手之處正在岸邊,這兩人俱是高手,雖在全神對敵,卻也發現岸上來了幾個人,但兩人卻誰也不敢先住手,予對方可乘之機。

那船上下來的是兩男一女,一個是枯瘦老者,另外一男一女卻是年輕人,衣著俱皆華麗,像是豪門世家的公子小姐。

那三人下了船,就站在岸邊,也不出聲,但三人麵上都帶著驚異之色望著辛捷與金欹二人的比鬥,那少女低聲向老者嘀咕了幾句,老者微搖了搖頭,但他們語音極低,聽不出究竟說了些什麽。

那少年兩眼卻直勾勾地盯著金梅齡,上上下下地在她身上打轉。

金梅齡見那少年容貌雖亦甚俊美,但眼角下垂,眼光不正,不像個好人,心中不禁有氣,暗忖:“姑娘等會非教訓教訓你不可”

忽地她看到這三人身上都斜背著個鹿皮鏢囊,心中一動,忖道:“莫非就是他們?”心中疑念頓起,目光也不禁直朝那邊望,那少年微微一笑緩緩走了過來,細聲細氣說道:“金姑娘,你好。”

那少年一口道出她的姓,金梅齡嚇了一跳。

她本想問:“你怎樣知道我的姓”,但看這少年賊眉賊眼的,心裏氣更大,頭一轉,不去理他。

那少年嘻嘻笑了起來,道:“金姑娘好大的架子。”金梅齡氣往上撞,忽又念頭一轉,忍下了氣,說道:“閣下貴姓?”

那少年眼睛眯起一條線,剛想說話,忽地一聲怒化,接著砰然一聲大震,轉頭一看,比鬥著的兩人此刻已分勝負。

原來天魔金欹招式越發犀利,他自己卻知道已是強弩之末,不出險招,今日勢必難逃活命。

辛捷亦想早些了卻,掌法中又雜以劍法,身形飄忽,圍著金歌打轉,他聰明絕頂,見到金欹的狠打,心中亦已有數,知道他真氣已經不繼。

這時金欹一掌引滿,向他肩頭打來,他索性不招架,將全身真氣都灌注在肩上,拚著挨他一掌。

天魔金歌一掌怒化,一掌方自擊中,那知胸中砰然也著了一拳,身軀直飛了出去,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氣喘不已。

辛捷雖然得除強敵,但自己肩頭中了一掌,雖是金歌真氣已弱時擊出,而且他亦早有準備,但他半身也是發麻,他暗暗歎了口氣,雄心壯誌,頓時冷卻了一半,忖道:“我連他都勝得如此艱苦,要勝那天下第一劍,豈非更難了。”

金梅齡見辛捷仿佛搖搖欲倒,驚呼著竄了過去,伸手扶著他,低聲問道:“你傷得重不重?”

那華服少年見金梅齡與他如此親熱,嘴角泛起一絲獰笑,忖道:“索性連這小子也一齊送終。”伸手人囊,取出一隻烏油油的手套,套在左手上,走過去朝金梅齡陰笑道:“現在姑娘知道我是誰了吧?”手一揚,將那隻套著手套的手放在金梅齡眼前。

辛捷劇鬥己休,放眼一看這幾人,心中正在奇怪著這幾人的來曆,此刻見那少年冷笑著走過來,忖道:“難道這些人和她父女有什麽瓜葛?”

金梅齡一見這手套,早已麵色大變,那少女與枯瘦老人也緩緩走了過來,卻不理金梅齡,四隻眼睛一齊打量著辛捷。

辛捷見這三人行跡詭異,而且雙眼神充氣足,都是內家好手,尤其是那枯瘦老者,兩太陽穴竟鼓起寸許,可想內功更是驚人,他自忖了一下自己的地位與將來的打算,不願得罪江湖中人,尤其是這些好手,何況自己現在氣力己衰,肩頭也隱隱發痛,實不能再樹強敵,遂向那老者微微一笑道:“老丈有何見教?”話剛說完,就發覺金梅齡在偷偷拉自己的衣袖。

那老者目光左顧右盼,看了辛捷一眼,又看金梅齡一眼,心中也在奇怪著:“這少年武功驚人,不知是何來路,近來武林中似還未聽說過出了個如此人物,最怪的是他和金一鵬的女兒舉止似甚親密,卻又和金一鵬的徒兒舍生忘死的狠鬥,不知到底是友是敵。”

他心中揣測,頗有拉攏辛捷之意,也將手一拱,笑道:“在下四川唐斌,此來隻因和金一鵬有些小過節,朋友端的好身手,不知高姓大名,尊師是那一位,看來像是和毒君也有些梁子,你我不妨交個朋友。”

唐斌老奸巨滑,先拿話套住,將辛捷拉到自己這邊,辛捷一笑,肚裏雪亮,暗道:“這樣最好,我也不想和你們結仇。”原來辛捷也曾聽起四川唐門之名,尤其唐家的毒藥暗器,江湖上多談之色變,而且唐門中人氣量最窄,睚毗必報,隻要惹了他們,一生一世也沒有個了局。

辛捷哦了一聲,道:“原來老丈竟是名聞天下的唐老英雄,失敬了,失敬了。”他避開唐斌的兩句問話,不提自己的姓氏,巧妙地接著說道:“在下和金一鵬無仇怨,亦無瓜葛,唐英雄要複仇,隻管請便,隻是那金一鵬此刻卻不在這兒呢。”

天魔金欹一聽是師父的仇人到了,自己此刻偏又受傷,無法應敵,這四川唐門中人,個個心狠手辣,唐斌更是有名的催命符,自己今日強仇環伺,看來是凶多吉少了,何不痛痛快快地充個好漢,一念至此,他本極騾悍,忍著胸前之疼,一個箭步竄了過來,喝道:“要找我師父的,隻管衝著我金欹來好了,大爺雖受了傷,可也不含糊你們這批小輩。”

唐斌陰惻惻一聲長笑,說道:“正是、五是,那金一鵬雖然不在,拿他的徒弟女兒來抵也是一樣,靈兒、曼兒,你們平日總說暗器靶子不好,這兩人豈非是你們最好的活靶子。”

那少女哈哈笑道:“還是二叔疼我們,喂!靈哥,你打男的,我打女的,看誰打中的多。”

那少年正是唐門掌門追魂唐雷的愛子毒郎君唐靈,聞言笑嘻嘻地說:“我不和你比,你招呼這位姑娘時,可千萬別打壞了她這張嬌滴滴的臉蛋,不然,我可要對你不客氣呢。”

兩人一吹一唱,將金欹等看成囊中之物,金欹素性陰鷙,人家越罵他,他越不生氣,隻是暗暗調息,準備出手一擊,先廢掉一個。

金梅齡卻氣得粉臉通紅,剛要縱出去,卻被辛捷一把拉住。

辛捷長笑道:“久聞唐老英雄是武林中的前輩,在下一向欽佩得很,那知今日一見,卻不禁令在下失望。”

唐斌臉色一變,他實在看不出辛捷的來路,隻覺這少年非但武功高強,而且言語鋒利應變對答,像是多年的老江湖了,心裏更奇怪。

“想與唐老英雄結下梁子的隻是金一鵬本人而已,與他的後輩何關,何況此兩人,一個是女流之輩,一個又受了傷,唐老英雄若然此時動手,日後傳將出去,豈非落個以大欺小,乘人之危之名,在下想唐老英雄不至於如此吧!”辛捷話中帶刺,卻又說得不露痕跡。

唐斌麵色一變,原來他方才上岸時,見到金欹與人撕拚,就存著鶴蚌相爭,漁人得利的心理,是以隻是在一旁觀看,想等到金欹戰敗,至不濟也等到金欹戰得累了時,才出手,那時隻剩了金梅齡一人,憑著自己三人之力,豈非太簡單了。

他隻當辛捷也是金一鵬之仇敵,那知他們其中關係很複雜呢?此刻辛捷話中帶刺,卻正刺中他的心病,但他可不願在沒有清楚辛捷來曆之前,結下這個梁子,他不但心狠手辣,而且奸狡陰沉,聞言不動聲色。毒郎君唐靈卻陰笑道:“朋友可不是金一鵬的女婿,我勸閣下還是少管閑事的好。”

辛捷哈哈大笑道:“若然是金一鵬的女婿呢?”

毒郎君臉一沉,探手人囊,接著手一揚,發出幾粒極小的暗器,分取辛捷的喉頭、兩肩、前胸、小腹。

他探手人囊,取出暗器,接著發出,幾乎是在同一刹那裏完成,真是快到極處,加上這暗器發出時無聲無色,端的霸道已極。

七妙神君生平不用暗器,卻把天下各門暗器的來曆破法,都弄得清清楚楚,他自也傾囊辛捷。

辛捷石室十年,暗中能辨秋毫,何況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他知道這準就是“唐門暗器‘毒砂、毒蒺黎’了,一聲冷笑,寬大的衣袖一展,他左肩雖已微感不便,但右手仍然無礙,袍袖帶起一陣勁風,將這六粒暗器都揮落在遠遠的地上,身影竟末移動半步。

他這一出手,非但唐門老少三人大吃一驚。天魔金欹也悍然色變,忖道:“這斯這一手功力之高,真是我生平僅見,但是他方才和我動手的時候,卻像並沒有這麽深的功力呀。”

他怎會知道辛捷臨敵的經驗,簡直可以說沒有,普通初出江湖的後起之秀,雖然臨敵經驗不少,但在師門時,多少都有因師父或同門師兄弟過手喂招,而辛捷卻根本連一點經驗部沒有,是以他和金欹動手時,十成功夫最多隻使出六成。

但是他此刻接暗器時,卻是氣定神足,因為他根本將那些別人肉眼很難看得清楚的暗器看得清楚已極。

須知唐門暗器之所以能揚名天下,無聲無色也是其中絕大的原因,因為暗器能無聲無色,教人怎麽去躲。

辛捷能將別人看得最困難之處看得清描淡寫,是以他覺得唐門的暗器根本毫無可怕,甚至還有點怪“梅叔叔”將它們講得過甚其詞,他卻不知道別人此刻對他的感覺。

唐斌一掠而到辛捷的麵前,說道:“朋友的確要得,想來必是名師之徒,隻是現在江湖夠資格當閣下的師傅的人還不多,如果我唐斌老眼不花,尊師大概就是當今天下第一人物,劍神厲大俠了。”

辛捷心中暗暗好笑:“你的老眼花透了。”

唐斌見他不說話,以為他已默認,又道:“老朽和厲大俠本是素識,和閣下幾位師兄弟也有數麵之緣,就是不曾見過閣下,但講起來也可算一家人,閣下何必來淌這趟渾水。”

他滿以為這番話講得已可算麵麵俱到,皆因他非但不願惹崆峒派,也不願此事多一高手插入,所以希望辛捷最好撒手不管。

那知辛捷哈哈一笑,道:“唐老英雄說的話,在下一點也不懂,什麽劍神厲大俠,在下更是連認都不認得,唐老英雄的事,在下更不敢管,想在下一個無名小卒,哪有什麽名師,不過他笑容一斂,說道:“隻是一宗事,在下卻要向唐老英雄求個方便。”

唐斌忙道:“隻管說。”

辛捷道:“唐老英雄今天賣區區在下一個麵子,放過此事,天長地久,在下日後必有補報之處,江湖上人聞得此事,必定會說唐老英雄寬宏大量,不和這後生小輩一般見識。”

唐斌一連聲冷笑,雙目一張,說道:“若是我不賣閣下的麵子呢?”

辛捷笑道:“那麽在下隻有撒手不管,讓唐老英雄對金一鵬的後人了。”

他此話一出,在場五人都感到大出意外,再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話來。

尤其是金梅齡,心一冷,幾乎氣得暈了過去,暗忖:“想不到我對他情深似海,卻換得他這樣一句話,罷,罷,我也就死在他麵前。”反而不會說話了。

唐斌也是一愕,隨即忖道:“此人倒是個聰明人物,見機收蓬,真是不吃眼前虧的光棍。”

隨著笑道:“閣下既是如此,那好極了,我唐某人感激不盡。”

“不過,”辛捷仍笑嘻嘻地說道,“唐老英雄隻是要對付金一鵬的親人,若非金一鵬的親人,唐老英雄想必也不會動手的。”

“那自然。”唐斌在奇怪著辛捷的話。

辛捷道:“好,好,那麽現在此處,除了這位天魔金欹之外,就再也沒有金一鵬的後人了。”

唐靈冷笑插口道:“隻怕還有一個吧!”辛捷道:“隻怕沒有了吧!”

唐靈道:“我探訪這金一鵬不止一日,難道連這小姐是金一鵬的女兒我都不知道,朋友若要拿我唐靈看做呆子,那朋友你就打錯算盤了。”

辛捷哈哈一笑,道:“這位姑娘正是區區在下的妻子,我難道連她是不是金一鵬的後人都不知道,須知閣下不是呆子,區區在下也不是呆子呢。”

金梅齡這才恍然了解了辛捷的用意。

須知辛捷生性奇特,從不願做無法做到之事,他略一思忖,對方三個看來俱是能手,而自己卻已半身運轉不靈,金悔齡亦是餓疲交集,何況經過昨天那一番事後,她身體隻怕更弱。

至於天魔金欹呢,在這種情況下,自然也會和自己聯手為敵,但辛捷當然知道自己的掌力,他中了自己一掌怕已重傷,拿這三人和對方一比,勝算絕少,想來想去,辛捷決定了計劃。

於是他才有如此之說。

唐斌聽了辛捷此話,又都一愕,唐靈怒喝道:“你騙誰?二叔,我們不要聽他的鬼話。”

唐斌正低頭沉思著,忽地抬頭問道:“你此話當真。”

“誰個騙你不成?”辛捷昂然道,“在下雖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可卻不是亂說逛話的騙子。”

唐斌眉頭一皺,雙目如刀,緊緊盯在辛捷麵上,忽地說道:“靈兒、曼兒,將那個姓金的拾奪下來。”

唐靈、唐曼應了一聲,各各一探手,抽出一條軟金鞭來,正也是唐門的獨門兵刃,通體純金所製,可柔可剛,招式亦另成一家。

須知四川唐門威震武林,除了“三暗器”之外,掌中軟金鞭“七煞奪命鞭法”也實有奇妙的招式,而且最厲害的是唐門中人,暗器皆為左手發出,是以鞭法施展中,又可夾以暗器,令人躲得了鞭,躲不了暗器,唐門百餘年來,站立武林,就算五大宗派,也要讓他三分,就是這個原因。

兩人長鞭一出手,身形動處,兩道璨金色的光芒,分點金欹“期門”“立關”兩處大穴,居然將軟兵刃當做點穴器。

天魔金欹是何等人物,雖己重傷,但餘威尤在,身形一錯,從鞭光的空隙中穿了出去,刷,刷,兩掌分襲唐靈、唐曼兩人,口中大喝道:“師妹,難道你真不認師傅了?”刷,刷,又是兩掌。

唐斌朝辛捷冷笑道:“這位姑娘不是金一鵬的後人,是誰的後人?”辛捷方要答話,那知金梅齡突然揮脫了他的手,說道:“金一鵬是我的爹爹,你們隻管上來就是了,姑娘也不含糊。”

唐斌哈哈冷笑道:“好,好,這才有誌氣。”話末說完,劈麵一掌,他自恃身份,沒有亮出兵刃來,對付這空手的後輩。

局麵急轉,辛捷知道自己今日要想置身事外已不可能,須知他雖能眼看著“海天雙煞”欺淩他的母親,殺死他的父親,但那時他隻是個幼童,情況和現時大大不同,此刻他身懷絕技,怎能冷眼旁觀金梅齡和旁人的生死搏鬥,何況若然自己一拚,也並非絕無致勝可能。

他方自準備動手,眼看就是一番混戰,雙方的生死,都在未可知之數。

就在這時卻出了一宗驚人之事,使得這些人全都住了手。原來此刻岸上突然出現一個身披輕紗的少女,裳裳行來,一麵嬌聲道:“喲,你們不要打架嘛,打得人家煩死了。”

辛捷等六人俱都吃了一驚,皆因他們所在之地極為空曠,這少女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突然現身,須知他等六人俱為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十丈方圓內,飛花落葉,都能驚覺,而這少女一直來到他們近前,他們方自發覺,如何不驚?

辛捷見這少女最多隻有十六、七歲,身上隻披著一大片純白的輕紗,將身體裹在這輕紗裏,明陣如星,膚色如玉,襯著這輕紗,這體態,美得不像人類,而像是九天仙子。除了美之外,她令人見了,有一種出塵的感覺,辛捷暗忖:“這少女真美,齡妹妹、璧妹妹我本來已經以為很少有人再美得過她們了,可是和這少女一比,那簡直比都無法比呢。”

除了唐斌之外,他們都被這少女的美所迷惑了,金梅齡不自覺地理了理淩亂的鬢發,暗忖道:“不知道我比起這少女來怎樣……”側臉一看辛捷的神色,暗歎道:“看來我是比不上她的了”

唐賦卻忖道:“這少女從那裏來的,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呀,她是誰呢?”

六人心思雖不同,但卻都被這突來的少女所震住了,十二隻眼睛,瞬也不瞬地盯在這少女臉上。

那少女嫣然一笑,露出一排晶瑩的牙齒,巧笑道:“打架又有什麽好玩?你們要是沒有事做,捉捉迷藏也好,何必打架呢?

媽媽說喜歡打架的都不是好人,哎!你們是不是好人呀?”

唐斌等聽了一個個哭笑不得。

唐斌縱橫江湖多年,素有催命符之稱,武林中見之,畏如蛇蠍,現在卻被一個小女孩當做孩童看,他暗暗發怒,但這少女不

但豔若天人,而且行跡詭異,唐斌閱人多矣,卻還沒有見過這樣的人物,他念頭轉了兩轉,心中想此少女必定大有來曆。

他正待說話,哪知辛捷突然說道:“好…好…我們來捉迷藏好了,這位姑娘參不參加?”

那少女拍手笑道:“這位哥哥人真好,我最喜歡捉迷藏了,可惜那些人跑得太慢,我一捉就捉住了,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你們一定跑得比他們快,我先來做鬼,你們誰被我捉住了,誰就替我做鬼,好不好?”

唐斌等聽了做聲不得,天魔金欹脾氣最壞,而且天性涼薄,連親生之父都忍心殺死,現在叫他來捉迷藏,眉頭一皺,就待發作,那少女卻走到他麵前嬌笑道:“你來不來呀?”金歌被她目光一照,覺得心魄皆為所奪,呐呐地說道:“我來,我來。”

那少女又走到唐靈麵前,問道:“你呢?”

唐靈本為色中餓鬼,早就被這少女的美迷得暈暈忽忽,聞言一疊聲說道:“來…來…來”

唐斌麵上陰暗不定,他拿不定主意該怎麽做,六人中以他閱曆最豐,他先前看到辛捷,已在驚異著江湖中從哪裏鑽出來這樣一個少年,但還並非不可思議,如今見了這少女,卻真的奇怪了,知道這少女沒有超凡入聖的輕身功夫,她怎能在這六大高手麵前突然現身,而且是在一片空曠之地上。

他正暗裏驚奇,那少女己走到他麵前,笑道:“這位老哥哥你來不來呀?”

唐斌臉一紅,他出生到今,還沒有被人叫過老哥哥,被這美如天仙的少女一叫,心裏覺得有些難為情,卻又受用得很,暗忖:“這少女真是可愛。”便也說道:“好,我也參加。”

唐曼見到這位殺人不眨眼的二叔,居然也捉起迷藏來,而且臉也紅了,不禁“噗哧”一聲,笑出聲來。

唐斌瞪了她一眼,她暗裏一伸舌頭,笑道:“我也來。”

那少女臉上堆滿笑容,道:“你們都來,好極了。”她走到辛捷麵前,道:“這位哥哥,你找塊手帕出來,把我眼睛蒙上。

辛捷見這少女笑得如同百合初放,不禁看得癡了,那少女又一笑,臉上竟似泛出紅潮。

金梅齡又妒又氣,突然說道:“我不來。”

辛捷朝她便了一個眼色,她隻當沒有看見。

那少女一怔,隨又笑道:“這位姐姐不來也好,替我們做公證,誰也不許賴皮。”

唐斌身形一動,掠到金梅齡前麵,冷冷地說道:“你不來也可以,可是卻不準逃走。”

那少女又拍手笑道:“這位老哥哥跑得真快,比阿花、阿狗他們快多了。”

唐斌聽了少女誇獎他,心裏正高興,卻又聽得她拿自己和“阿花”“阿狗”來比,氣得臉孔鐵青,話也說不出來。

辛捷“噗哧”一笑,唐曼回轉了臉,嘴巴鼓得圓圓的,原來她想笑,又不敢笑出聲來。

那少女妙目橫波,瞟了辛捷一眼,吃吃笑道:“喂,你快替我綁一塊手帕在眼睛上呀。”

辛捷從懷中一掏,拿出一塊手帕,側眼一看金梅齡,見她兩眼正勾勾地看著自己,臉上變了顏色,暗笑道:“她的醋勁真大。”伸手將手帕遞給那少女,道:“你自己綁吧!”

那少女嘴一嘟,拿過手帕道:“我自己綁就我自己綁,誰稀罕你。”

唐靈跑了過來,笑道:“我替姑娘綁。”

那少女瞪了她一眼,道:“誰要你綁。”

唐斌仿佛回到幾十年前,自己在墳地裏和人捉迷藏的時候,見唐靈碰了個釘子,卻笑道:“馬屁拍到馬腳上去了。”

這話若是旁人說出,唐靈一定大怒,但是唐斌說的,唐靈隻有幹瞪著眼,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那少女自己綁好手帕,道:“我說三聲‘好了沒有’,就開始捉了,你們要小心呀。”

金梅齡心裏生氣,站到遠遠的,暗恨辛捷提出這鬼花樣來討好那少女。

那少女高聲說道:“好了沒有?”

大家齊都施展開身法。

唐斌大喝道:“不準走得太遠。”緊跟著天魔金欹,他怕金欹乘機溜走。

金欹一瞪眼,道:“你嚷些什麽?大爺想走,早就走了。”

那少女又叫道:“好了沒有?”

辛捷暗忖道:“看你怎麽抓得著這些人,除非你有通天的本事。”他自忖輕功,若等這些人已走到那麽遠時,自己又是綁著眼睛,隻怕一個人也捉不到,暗暗在替那少女擔心。

那少女再叫道:“好了沒有。”

語聲方落,身形就飄了出去,站在那裏的金梅齡嚇了一跳,暗忖道:“這少女真個邪門,她這簡直是飛,那還是輕功。”

純白的輕紗像是一陣輕煙,裳裳飛舞著,那少女腳尖根本不曾點地,人就貼著地麵飛動著,像是禦風而行。

她這一施屢輕功,唐斌一見,暗暗以手加額,慶幸自己幸虧方才未曾魯莽,他暗忖道:“今天莫非是撞見了鬼了,江湖上哪裏來的這些年青男女,一個勝似一個,這少女的輕功,真已到了傳說中‘淩空步虛’的地步了,今天我真開了眼了。”

“但是她究竟是誰呢?芸芸武林之中,我還沒有聽說過誰的輕功已練成這種地步呢。”唐斌又忖道。

他暗地猜測,突然背上已被人拍了一下,他一驚轉身,卻見那少女已站在他背後,一麵解手帕一麵笑道:“我捉住一個了。”

解開手帕,又笑道:“原來是老哥哥,這回輪到你做鬼了。”

又叫道:“你們快回來呀!我已抓到一個了。”媚目四轉,遠遠地隻看到三個人,卻少了兩個,奇道:“胰!還有人呢?”

唐斌忙也四下搜索,見唐靈、唐曼正回身跑來,天魔金欹卻直向遠處奔去,再一打量,辛捷和金梅齡卻已不見了。

他一急,高吼道:“靈兒、曼兒,快追!”顧不得麵前的少女,縱身幾個起落,向金欹追去。

那少女奇怪:“這些人怎麽搞的,都這樣瘋瘋顛顛的,捉得好好的迷藏,怎麽突然不玩了。”

她雖已十六歲,但一向隨著爹媽獨居在海外荒島上,世事一點也不懂,這次她隨著爹媽坐船到中原來,一路上她媽媽又不準她下船,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溜了下來,碰到有人陪她玩,心裏正高興,尤其是那個年青人,眼晴大大的,看著她,令她有一般說不出來的滋味,那知道突然之間,這些人都走了。

她意興蕭索,本想將那些人全追回來,又不願意強迫人家,正快快地站在那裏,突然空中有個聲音,像是從極遠之處傳來,道:“菁兒,快回到船上來,再不回來爸爸就要打手心了。”

那聲音又嬌又嫩,聽起來舒服得很,但從那麽遠的地方傳來,聲音清楚得很,就像是在你耳旁說話似的,她一聽就知道是媽媽的聲音,鼻子一皺,舌頭一件,轉身向江麵掠去。

到了江邊,她微微停了一下,似乎是換了一口氣,就掠到江麵上,貼著江水麵前進著,腳下甚至沒有一枝一葉,已能越江而過,這輕功簡直令人難以相信的,何況片刻,她就飛到江心的一艘船上。

那船比通常在江麵上行駛的,大了一倍,從外麵看上去,就覺得這船上的每一塊木頭,都是那麽精巧,木塊與木塊之間,又配合得那麽佳妙,就像是一件非常完美的結合體,令人有“隨便再大的風浪,這船都能安穩行駛”的感覺。

船艙的門,是兩塊上麵雕滿了花紋的木板,門裏有一層純白的簾子。

此刻艙門半開著,門旁含笑站著一位中年美婦,身上穿著的也是純白色的輕羅長衫,神情之間,帶著一份令人不敢逼視的高貴。

那叫做“菁兒”的少女,一掠到船上,就撲到中年美婦的懷裏,嬌憨地叫道:“媽媽。”

那中年美婦眼裏一片慈愛的光輝,拍著“菁兒”的頭笑道:“你爸爸己經在罵你了,說要是你再不回來,我們就要回家了。”

菁兒撒嬌道:“人家隻到岸上去了一會兒嘛,爹爹發什麽脾氣。”身軀扭動著,依偎在中年美婦懷裏。

中年美婦拉著她的手,微笑著走進艙裏。

艙裏一片純白,一塵不梁,任何人走到這艙裏來,都會重重透一口氣,俗慮俱消,心脾皆清。

船艙兩旁的窗戶高高支起,窗旁一個白色衣衫的中年書生,正俯著身子探首外麵,聽到有人進來,回轉身子,那少女低低叫了聲“爹爹”。

中年書生笑道:“迷藏捉得好玩吧!可惜人家全走了,沒有人跟你玩了。”他雙眉入鬢,眼角帶煞,嘴角上帶著一絲冷削之氣,但是在笑的時候,卻又令人覺得無比的和藹可親。

菁兒似乎很怕她爹爹,頑皮的神色也收了起來,低著買嗯了一聲,玩弄著手上的手帕。

中年書生眼角一揚,道:“你這手帕哪裏來的?拿來我看看。”

少女不敢不拿過去。

中年書生道:“這就是剛剛你蒙在眼睛上的那一塊吧!”一麵將手帕展開在手上看著,突然麵色一變,道:“你過來。”

菁兒見她爹爹變色,眼圈嚇得紅紅的。

那中年美婦笑道:“你發什麽脾氣?”

中年躬生將那塊手帕一揮,那手帕平平飄到美婦手上,說道:“你看看。”中年美婦將手帕展開一看,也變色說道:“怎麽會是他?”

菁兒委委屈屈地走到她爹爹旁邊,中年書生指著窗外朝她說道:“你看看那是不是送你這塊手帕的人。”

菁兒探首窗外,看見一艘小船,在江麵移動著,船上坐著兩人,她目力亦異於常人,仔細一看,見那兩人卻正是方才給她那塊手帕眼睛大大的年青人,旁邊坐的卻是那不肯捉迷藏的少女。

於是她點了點頭。

原來辛捷機靈已極,他見那少女一來,便知必非常人,後來那少女說到“捉迷藏”,他心中便已有了計較,暗忖道:“我脫身的機會來了。”便搶著提議捉迷藏,他知道唐門三人不會也不敢反對。

果然不出所料,等到唐斌、唐靈、唐曼四下一走,而且唐斌的注意力又全都放在金欹身上,辛捷更是大喜,他卻站在金梅齡身旁,動也不動,那少女眼睛被蒙,聽風辨位,向唐斌等人追去,自然不會來捉根本沒有發出行動的聲音的辛捷。

少女一動,辛捷一把拉住金梅齡,飛快向江邊掠去,上了小船,朝岸邊的泥土上發了一掌,那小船便飛快地向江心駛去。

他以“暗香浮影”的輕功操著船,一會兒便離岸甚遠,估計唐斌絕無法追來,便停手向金梅齡笑道:“你還吃不吃醋。”

金梅齡臉一紅,用手羞他說:“你好希罕麽,人家都要吃你的醋?”暗中卻高興,忖道:“我剛剛錯怪了他。”

船上雖有槳,但兩人都不會劃船,辛捷用槳拔了兩下,船反而在水中打轉,隻得罷了,任船隨波而流。

他暗地得意,自己略施小計,便脫身事外,他卻不知道他那塊角上繡了七朵梅花的手帕,替他找來更大麻煩。

原來這船上的中年書生,卻正是武林中視為仙佛的“世外三仙”裏的東海無極島島主無恨生。

東海無極島,位於杭州灣外,玉盤洋裏,是大戢山、小戢山之間的一個小島,無極島主張戈,本為一不第秀才,憤而妒世,跑到這荒島上,哪知卻無意中服了功能奪天造地的一枚異果,又得到南晉的一位異俠謝真人遺留下的秘籠。

張戈在無極島一耽十餘年,練就神鬼莫測的本領,又回到中土,做了幾件驚天動地的事。

但他如神龍,潮然來去,世人隻知道有個自號“無恨生”的異俠,卻始終沒有人能一睹他的真麵目。

於是武林中人遂將他和大戢島的平凡上人,小戢烏的慧大師,並稱為“世外三仙。”

無恨生自服異果,又具上乘內功妙謗,數十年,容顏未改,往一個偶然的機會裏,他又偶遊中州,遇到一個身手不凡的女子,兩人一見鍾情,便結成夫婦,那便是現在他的夫人九天玄女繆七娘了。

夫婦兩人悠遊海上,九天玄女為他生了個聰慧的女兒,取名張菁,一晃多年,無恨生將無極島經營成個海外的仙土,又在沿海諸地,找了些貧民來充做奴仆,日子過得安適愉快,無恨生也沒有爭雄武林的念頭,隻是他憤世疾俗之性末改,再也不願回到中土去。

有一年,張菁才八歲,比起“疹子”來,無恨生學究天人,卻偏偏不會醫病,“疹子”一症,本是小兒常出之病,但卻無法以內功醫得,九天玄女愛女心切,便和無恨生兩人,遠赴浙江,找了個極有名的大夫到島上來,替張菁醫病。

他們在路途上,遇見個瘦骨嶙峋,又是神經失常的女子,武功卻甚高,九天玄女好奇心起,上去一看,卻是她最小的妹妹玉麵仙狐繆九娘,她大驚之下,將她帶回無極島。

纓九娘整日哭笑無常,拿著一塊上麵繡著七朵梅花的手帕,口中頻頻叫著:“梅山民,山民……”

九天玄女一聽,知道這梅山民,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七妙神君”,心中不禁大怒。

總之“七妙神君”的“七藝”裏,有一樣便是“色”字,江湖上所共知,七妙神君的風流韻事最多。

九天玄女由此以為自己的妹妹受了“七妙神君”的玩弄,神經失常,等到繆九娘一死,九天玄女更對梅山民恨如切骨,她卻不知道他妹妹的瘋,是為了梅山民的“死”,卻不是她所料想的原因呢。

原來玉麵仙狐和“七妙神君”情感最深,當江湖傳雲“七妙神君”已喪身五華山裏的時候,繆九娘便孤身上崆峒山去為他複仇,那知她卻不是劍神厲鶚的對手,被厲鶚連罵帶諷趕下了崆峒山。

她心高氣傲,受此奇恥大辱,再加上情人已死,便失去理智,整日瘋瘋顛顛起來,沒有多久,此絕代美人便香消玉損了。

九天玄女又至中州,想找梅山民算帳,哪知卻聽到“七妙神君”已死之說,怏怏地回到無極島上,一晃又是七、八年,他夫婦倆再也沒有離開無極島一步,隻是終日**他們的女兒。

張菁自幼在她父母“無恨生”夫婦手裏**出的一身本領,自也是超凡絕俗了。

她磨著爹娘出來一廣眼界,無恨生實在愛極他女兒,便乘著船,溯江而上,準備一遊中州風物。

哪知道張菁偶一偷上岸去,帶回來的這塊手帕,卻和昔年縷九娘終日淚眼相對的那塊一樣呢。

無恨生一見那塊繡帕,自是大怒,他目力通玄,在船窗中早將岸上的事看得清清楚楚。

辛捷逃到船上時,他還在暗讚此人的機智,此刻看到張菁一點頭,轉身向她妻子說道:“原來梅山民並未死,此刻就在外麵的小船上。”

九天玄女也湊到窗口一看,怒道:“這斯又騙了個少女,這種人決不能再讓他留在世上,我們好歹要為世人除此一廝害”

張菁情竇初開,方才一麵之間,已對這“眼晴大大的年青人”有了好感,此刻聽了這話,睜著一對明眸望著她媽媽,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暗地奇怪爹爹媽媽為何對這年青人這般痛恨。

無恨生冷冷一笑,道:“這個自然。”身軀一旋,從窗中飄了出去。

辛捷棄了槳,任小舟隨著江水飄流,他斜靠在船舷,心裏仍不能忘卻方才那輕紗少女的影子。

金梅齡嘴一撇,指著他說:“你呀!”

辛捷乘勢拉住她的手,笑問道:“我怎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金梅齡任他握著自己的手,笑說道,“你還在想剛剛那個女孩子。”

辛捷笑道:“我是在想一個女孩子。”他將金梅齡的手放在嘴上親了親,道:“不過我不是在想剛剛那個,我是在想現在這個。”

金梅嬌笑道:“你最壞了。”心裏卻甜甜的。

兩人低語淺笑,將什麽事都放得遠遠的,想也不想,彼此隻知道世上隻有個“你”,除了“你”之外,任何事都不足道了。

至少在這一刹那裏,辛捷感到自己有這樣的感覺,這少女給了他一切,他不該這樣對她嗎?”

但是辛捷自己的確明了,到目前為止,他自己的情感還沒有一個固定的方向,對金梅齡的情感,也仿佛是感激比愛還多一些。

對方少璧呢?他曾經以為他是愛她的,可是現在她死了,還是為他而死的,便是他卻並沒有為這個命運悲慘的少女而悲。他感歎了,與其說他是多情的,還不如說他是薄情更恰當此。

“然而這是我的錯嗎?”他暗忖道,“當一個少女明確地表示她是愛著我時,我能怎麽做呢?”

金梅齡忽地掙脫了他的手,從懷是掏出一本書來,交給辛捷道:“這個放在你那裏好了。”

辛捷見那本書正是毒君金一鵬所寫“毒笈”,淡然道:“這是你爹爹的東西,還是放在你那裏好了。”

自從聽了金一鵬所說的一個故事之後,他不自覺地忘了金梅齡的“爹爹”該是侯二。

可是自他說出了之後,又不禁暗自責備自己,覺得自己有一些對不起“侯二叔”,但是這感覺卻是那麽微弱,微弱得他自己都不大能分辨出來那是慚愧?抑或僅僅是有些不安。

金梅齡將毒笈塞到他的懷裏,道:“還是放在你那裏好了,放在我身上鼓鼓地,難受死了。”

她理了理鬢邊的亂發,臉紅著,嬌笑著道:“你這人也真是,我的還不就是等於你的一樣。”

辛捷笑了,將毒笈仔細地收到懷裏。

自從他第一眼看到這本東西的時候,他就深深被裏麵所記載的東西迷倒了,他求知欲極盛,對於任何新奇的東西,都要學一學,要知道一些。這“毒笈”裏所載的,俱是些不可思議的毒物,就仗著這些,金一鵬縱橫江湖多年,使武林中人聞而生畏,由此當可想見這“毒籠”的不同凡響,而人們對於“不同凡響”的東西,總是最有興趣的。

何況辛捷這樣有著極強的求知欲,對任何事又都抱著極大的野心的人呢。

當他收起那本毒笈時,他的心房因著狂喜而怦然跳動著。此刻夕陽將落,晚霞漫天,將本已是黃色的江水,映成一片糜爛的金色,水波流滾,又像是無數的金色小蛇在那裏蠕動著。

夕陽照在金梅齡臉上,她更顯得美了。

她側過臉,閉著眼晴避開了那由水中反射出的強光,輕輕地說:“我餓得要死,捷哥哥,找點東西給我吃好不好?”

其實辛捷何嚐不餓,苦笑道:“等一會到了岸,我們去大吃一頓…”

金梅齡搶著道:“我要吃火腿雞湯、冰糖肘子。”

辛捷咽了口口水,笑道:“對了,冰糖肘子,還有……”突地,他又止住了話。

金梅齡順著他眼光一看,見一條淡淡的白色人影自那大船的窗口飄出,看上就像是一縷煙。

奇怪的,這煙竟向自己這條小船飄了過來,她麵色一變,忖道:“看這種超凡人聖的身法,可能又是那個女孩子,她又跑了來幹什麽,難道她真對……”

她念頭尚未及轉完,那道輕煙已停在他們船上,金梅齡一抬眼,卻見是一個中年的書生。

小船絕未因這人的來到而有絲毫波動。

辛捷全然被這突變震驚了,他依稀感覺到這人的來,絕不是善意的,這從他嘴角的冷削就可以看出來,辛捷自忖能力,極敏銳地感覺到一件事,那就是他絕不是此人的敵手。

這從他這種驚人的身法上就可以看出來,辛捷暗中著急:“若然他真要對我們不利,我可真沒有力量來對付他。”

這就是辛捷異於常人的地方,他能夠極快地將自己和別人作一個公平比較,而他的判斷也往往是最正確的。這種正確的判斷,使他能有一個冷靜的頭腦來思考該怎樣去應付。

無恨生傲然仁立在小船的船頭上,平穩得像是一尊石像,隻有衣袂隨著江上的風微微飄動著。

這時九天玄女正向她驚疑著的女兒解釋為什麽會有這件事發生。

無恨生忽然望著辛捷。

他兩道冷而銳利的目光,使辛捷微微感到有些不安,於是辛捷譏笑自己:“我怎麽突然變得這麽無用,甚至會怕別人的目光。”

為了證明自己的勇氣,辛捷站了起來,朝這白衣怪客微一拱手,笑道:“閣下有何貴幹?”

無恨生依然冷靜地望著他,心中在考慮著“海內第一人”的“七妙神君”能不能抵得過自己三招,因為辛捷看來委實是太年青了,難怪無恨生會有這樣的感覺,於是他傲然道:“動手吧!”

辛捷一驚,他很難了解這白衣怪客突然叫他動手的用意,“我和他素無仇怨呀。”辛捷暗忖道。

無恨生眉頭一皺,忖道:“反正他也是成名人物,他不先動手,我就先動手。”於是無根生左掌輕飄飄地揮向辛捷。

辛捷自是識貨,他見這一掌看來雖是平淡無奇,但其中所蘊育著的變化,卻太多了,多得使他不敢隨意去招架,因為他明確地知道,也唯有“不招架”才是最好的“招架”。

無恨生冷笑一聲,心忖:“這廝倒識貨。”右掌劃了個半圈,嗖地推出,左手變招式,改揮為推,雙掌都注滿了真力,他不想多撕纏,因為方才那一招,他已試出這“七妙神君”確非等閑,便想以數十年來的修為內力,一舉取勝。

因為在這小船上,對方根本沒有躲避的餘地,也隻有盡力一拚,和他對這一掌。

但是無恨生巧服異果,又得秘箕,再加數十年的修為,掌力之強,天下之大,能勝得過他的怕也是絕無僅有,辛捷雖也是天縱奇才,但到底年輕,比起無恨生來,可實在差得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