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夢夢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怎麽回答,怕他生氣。昨晚不論自己出於什麽原因去找詹姆斯都不算理智,若非病急亂投醫,是斷斷不會去找他的。

他並沒有非要得到答案,收指時將她頭頂的毛巾抽走,她的頭發已經被擦到半幹。

“我聽說你去……去做軍火生意了,裘連翊,我不想你犯法。去找詹姆斯可能非常地不理智,搞不好還會給你帶來麻煩,是我錯了。”她把頭垂得低低的,一副做錯事孩子的樣子。

她做好了被他狠罵的準備。

他扳住了她的雙臂,與她相對,“昨天,嚇壞了?”

林夢夢愣了一下,他的語氣溫和,不僅不責怪她,還來問她……

“裘連翊……”她有些蒙。

裘連翊在她的背上拍了拍,像一個慈祥的長輩,“這事不怪你,是我考慮不周,沒有照顧好你,抱歉。”

他在向她道歉?

林夢夢都有點找不著北了。

“詹姆斯昨天也去了現場,看得出來,他是為了幫我才去的。”

聽到這話,林夢夢懸了好久的心才終於放下,看來,莎小姐分析得不錯。要去謝她才對。

想到這裏,她才恍然記起,自己連人家的聯係方式都沒有。

“去吃早餐吧。”裘連翊滑下床要走。

林夢夢猛然將他拉住,“裘連翊,可不可以……不要做違法的事?”

裘連翊回頭,看到她滿眼裏的楚楚可憐,那份祈求明顯。他的心突然一折,有明顯的疼痛感,既而回握了她的手,“放心吧,不會違法的。”

“真的嗎?”

“真的。”他點頭,“昨天我們隻是送了幾車布匹出去,被人誤會了。”

“哦。”她點對,一副恍然的樣子,但並沒有輕鬆下來。世界上有個詞叫做“身不由己”,裘連翊進了這個圈子,很多事情不是他想說不做就能不做的。

這些話,她到底沒有說出來。

“今天幾號?”他突然問。

林夢夢去自己的手機上查,“五月二十五。”

“五月二十五?”裘連翊重複著,目光漸漸淡下去,表情突然變得肅穆。

“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嗎?”她問。

他隻是勉強朝她挑了挑唇,“去吃早餐吧。”他轉身去了更衣室,出來時一身齊整。深黑色的西裝讓他看起來顯得沉重,林夢夢揉了揉眼,總覺得他心裏有事。他先下了樓。

等到林夢夢下樓時,他早已不知所蹤,飯桌上隻有她一個人。

“裘連翊呢?”她問管家。

管家遲疑了一下,還是回應,“去墓地了。”

“墓地?去看他妹妹?”

管家點頭。

“他很在乎他妹妹?”她問,忍不住好奇,免不得又想起那次他看他妹妹照片時那副沉重到讓人無法承受的樣子。

“是的。”管家回應,“他們兄妹十六歲才相逢,感情好得不得了,老板不論從哪裏回來,都會給妹妹帶禮物,對她寵得更是不像話。隻可惜,柔小姐命薄,二十來歲就……

他歎一口氣,聲音裏夾雜著惋惜。

“今天……是不是她的忌日?”她問,想到裘連翊早上問完日期後便變得嚴肅沉重起來的表情。

管家去看了牆上的電子掛曆,“是的。”

翠山。

一年四季樹木掩映,使得這座山別有情懷,就像個青春少女,盈盈而立。尤其楊柳,水袖輕舞,像少女的裙擺,更像她的長發。而淺淺的一彎山澗溪水,順山而下,更像是挽在少女臂下的長絲巾,飄逸輕靈。

這山正對的,是皇家墓園。那裏,葬著所有皇室已故的成員。

裘連翊坐在翠山頂部,以皇家墓園為背景,麵對著一座小巧的墓。他的目光凝在碑麵上,那上麵貼著一張女孩兒的照片,她綻唇而笑,唇紅齒白,並沒有因為風雨的洗禮而遜色。

照片上,用圓珠筆寫了“小柔”兩個字。很多人知道翠山頂部有一座碑葬了一個叫小柔的美麗女孩,卻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裘連翊閉上了眼,活生生的小柔便出現在腦海裏。

“哥,好好奇,我們的父親會是什麽樣子的?是不是和哥一樣帥氣,一樣能幹?”她仰頭看他,大眼裏全是好奇。亮光閃閃的眸子,照亮了他沉暗寂寞的人生。

“有哥就好了,我們不需要父親。”他去撫她柔軟的長發,道。那時,他就是這麽想的,他有能力給她最好的生活,根本不需要缺席的父親。

“是啊,有哥哥就好。”她點頭,唇角卻掛著勉強。那時,他隻當她純粹地想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什麽樣的人。直到好多年後,他才明白,她那麽渴望父親,是因為想要得到保護……

指上一緊,握著的拳頭指節早就泛白,幾乎透明!好久,才鬆開,緩緩地移向墓碑,去觸她的臉,“小柔。”

照片裏的人,笑得那麽燦爛,笑得他的心都在發燙。

是他不夠細心,明明看到了她身上的淤青,卻輕易地相信了是“不小心撞傷”的這個理由。

他把頭頂在了墓碑上,臉上顯露的是從來沒有過的悲傷和自責,眉頭擰著一片痛苦。

這表情,統統收入了林夢夢的眼眸,她停步,立在了路口。她記憶中的裘連翊,永遠不會顯露真情,讓人看不透心情,更不曾有過如此深重的悲傷。

十六歲才認識,愛入骨肉的妹妹……

他的表情扯得她的心都在發痛,恨不能馬上去撫平他眉間的痛楚。腳步不由得邁開,跪下去,將他抱住。

裘連翊感到背部一暖,抽回了思緒,回頭,看到林夢夢。她閉緊眼把頭靠在他的後肩,眉眼裏全是對他的疼,睫毛不安地扇動。

“怎麽……來了?”他的情緒並沒有完全抽離,聲音略顯低啞,問。

林夢夢抱著他的雙臂再緊了緊,“你妹妹也是我妹妹,來看她是應該的啊。”

他的唇角彎了彎,是滿意,輕輕將她拉到身旁,攬上了她的肩,兩人的頭幾乎靠在一起。他的眸光落在碑麵的照片上,“雖然我們十六歲才相認,但感情很好。她很在意我,每次知道我要回家,都會跑出好遠等我。有一回,我去了別的地方,她在那裏等了一天一夜。多傻的姑娘啊。”

“別……說了。”林夢夢都快哭了。

裘連翊終於轉開了視線,去看背後的皇家墓園,“她跟我說過,如果活著見不到父親,死了一定要落在離父親最近的地方。我想了很久,唯覺得,隻有把她葬在這裏,才有可能達成這個願望。隻要再等幾十年,他們就可以天天相望……可惜了,到死那天,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他沉下的眼皮隱了滿滿的自責和失落,是對眼前這個妹妹的歉疚。

“她是……得什麽病去世的?”林夢夢輕問,被他話中的女孩所打動,想要知道更多。

裘連翊的臉卻突然一繃,像被人刺了一刀,臉色早已蒼白。

“她不是病死的。”他道,卻沒有詳細解釋。林夢夢看他的狀態很不好,沒忍再問下去,隻安靜地呆在他身旁。

裘連翊沒有呆太久,十幾分鍾後牽著她下了山。到達山下,他已經恢複了原本樣貌,嚴肅沉穩,思緒不辨,從他臉上再也看不到半點在山上時的情緒,仿佛那隻是林夢夢自己做的一場夢。

“是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他拉開車門時問。

林夢夢老實回應,“是……管家。”

裘連翊了然地點頭,仿佛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答案。先讓她上了車,他才上。他開了手機,馬上有來電湧入,他一一接下,幹脆果斷利落地和那邊談著,幾分鍾就把棘手的問題解決掉。

他,又變成了那個神一樣的存在。

林夢夢回頭去看翠山,有些懷念山上那個有血有肉會難過的裘連翊,那個他真實很多。

“在想什麽?”裘連翊掛斷電話,來看她。雖然他一直忙,但她每一個小動作,他都看在眼裏。

“沒……”她搖頭,沒好意思把那些想法說出來。既而抬頭來看他,“裘連翊,你十六歲才和妹妹相認,那麽之前呢?隻跟母親在一起嗎?”

“嗯。”聽到“母親”兩個字,裘連翊的表情又陰了下去。

“是不是過得特別艱難?”她一直介懷於最初碰到裘尚偵時,她腦子裏湧出來的想法。她有些不敢想象,和一個把自己當工具的母親生活在一起,過的會是什麽日子。

“為什麽突然問這些?”他問,玩弄著她的發尾。

“就是……想把你了解得更清楚。”她老實回答。他低聲笑了起來,嗓音醇厚如酒,手已經覆上了她的發頂,“還沒了解清楚?我身上的每個地方你都看過,哪個位置讓你這麽困惑?”

“……”這個人!

林夢夢被裘連翊這個赤果果的玩笑弄得臉都紅透,不知道如何回應。

“在車上不方便,回家你想了解哪裏我都配合。”他將唇傾在她耳邊,低語,意思曖昧。

林夢夢的臉更紅了,差點沒滴出血來。跟裘連翊在一起,她遲早會被紅臉紅死!再無心去問他的事,她退出他的懷抱,坐得遠遠的,兀自捂臉,想用掌心驅散臉上那滾滾的溫度。

裘連翊的眉眼彎了彎,笑了笑,轉開臉時,唇角微微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