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別酒,叛變,城破

自打兩王聯軍出淮南,入潁川,劉陵就脫離了繁忙的日子,開始閑下來。劉陵不甚懂軍務,兩王聯軍的指揮調度有吳懷素一手把持,也不需要她指手畫腳,至於匈奴閩越衛氏朝鮮這些方麵,除卻下屬每日向她匯報沒有進展的進展外,更是別無他事。

兩王聯軍在大名城外戰敗之後,劉陵心中便多了一絲焦慮,一方麵固然是對兩王聯軍前途的擔心,現如今雖說大漢四麵烽火,兩王聯軍看似有三方盟友,但實則幾方的進展都不順利,閩越,十幾萬大軍被衛青堵在會稽郡寸步不得前進。遼東,聽說竇非從西域回到大漢之後,沒有回長安,經過查哈地之後便直接去抗拒衛氏朝鮮,而北方,伊稚斜的三十萬大軍現在也局勢不明;另一方麵,就兩王聯軍本身而言,大軍調度指揮權係於吳懷素一身,雖說這是淮南國固有的選擇,但這也是劉陵擔心的地方,若是兩王聯軍勢頭順利,劉陵或許不會去猜忌吳懷素,不過當眼下局勢危急,劉淩便不得不考慮吳懷素可能有的心思。正是基於這些,才有雷被被派去監視吳懷素的事情。

陽翌城內臨時作為劉陵府邸的,是一座頗大的莊園,環境雅致,之前也是陽翌城一大士族的居所,後來那士族逃了兵荒,莊園便成了劉陵臨時下榻的地方。

夜晚城外南軍的政治勸降工作讓劉陵心煩,即便是深在城內,也不難聽到那大聲的呼喊。劉陵開始感到心驚,獨坐涼亭,她忽然生出一股無力感來,有些疲憊,女人柔弱的一麵在這個夜晚吞噬了她。

微風習習,劉陵縮了縮肩膀,輕歎了口氣。

“翁主,雷被求見。”有心腹走過來,在不遠處躬身稟報。

“讓他進來。”劉陵隨口說道,稍稍鬆了口氣,雷被在這個恰當的時機出現,劉陵心下的寒意似乎消減了一些。

“見過翁主。”雷被在亭外抱拳。

微弱燈火下,劉陵看了雷被一眼,略微展顏,“進來吧,說說今日軍師的都做了哪些事。”說著看雷被手裏好似提著一件物什,好奇道:“你帶了酒來?”

“是。”雷被答道,很簡單的回答,似乎在劉陵麵前,他永遠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劉陵的展顏變成笑意,發自內心而不做作,此時她好似覺得雷被的陪伴能讓她心安,“正好,我今夜剛好想要飲上兩杯......你連酒樽都帶了?”

“是。”雷被說著,走進涼亭,動作依舊略顯拘謹,將酒擺放在亭中,“軍師下令明日大軍自突門出城襲擊攻城長安軍,一舉攻破長安軍大營。我也領一軍,明日要與二十餘位校尉一同上陣。”

“你要上陣殺敵?”劉陵怔了怔,眼神複雜,注視著雷被擺放酒樽的動作有短暫的失神,繼而慘然一笑,“所以今夜你帶了酒過來,是想要與我作別?”

“戰場無情,刀槍無眼。”雷被緩緩道,沒有講話說透,算是默認了劉陵的意思。

“也好......”劉陵默然半響,看雷被的眼神有些變化,不複平日夾雜著恨鐵不成鋼的冷硬,柔和不少,然後她果斷舉起酒樽,向雷被致意,“幹!”

“翁主請!”雷被言罷,一飲而盡。

你來我往,兩人的話都不多,除卻倒酒聲,便隻剩微弱的燈火搖晃,在夜空下分外清明。

半個時辰過後,雷被收拾好酒樽,站起身,向劉陵躬身一禮,聲音有些變調,“翁主保重,雷被去了!”說完決然轉身。

“等等!”劉陵一下子站起身,叫住了雷被。

雷被停住腳步,沒有回身,頭微微低著。

“雷被......”劉陵站在雷被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凝望雷被的背影,月光灑在雷被肩上,讓劉陵恍惚中覺得雷被的肩膀在此時分外結實起來,她頓了頓,似乎在醞釀什麽,又似乎在糾結什麽,期間她一度伸出手,想要觸摸雷被的後背,但手懸在半空半響,又收了回來。

“自古沙場征戰,幾人得還?”雷被身後,劉陵淒婉笑笑,“若你能活著走下戰場,本翁主......我必然好生待你,一如初見。”

雷被身體巨震。

生死關頭,危急之境,往往能見人心。

往往能識人情。

往往能識自己的情。

“一如初見......”雷被暗自咀嚼這四個字,強忍住回頭的渴望,抬頭看了一眼夜空,但見月如鉤。

兩行清淚奪眶。

男兒兩行淚,一行為蒼生,一行為美人。

“翁主保重!”雷被終究沒有回頭,大步而去。

腳步聲在空曠的院中回響。

劉陵靜靜站在原地,第一次注視雷被離去的背影。但黑夜中雷被的背影卻無比模糊。

人生哪能總如初見?人生若能如初見......何必有千番離別萬般傷痛?

院外陽翌城中,到處都是兩王聯軍的軍士在疾行奔走,陽翌城外,是一片血火戰場。

南軍大營。

秦城在中軍大帳外靜立良久,獨對夜空,麵無表情。

大營中通明的燈火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輪廓不失偉岸。

夜已深。

“都過了醜時了,為何還不歇息?”柳木走過來,與秦城肩並肩站著,看向秦城凝望的方向,“還在等?”

“嗯。”秦城點點頭,忽然開口問道:“作為一個普通人,你說是對得起這個國家重要,還是對得起愛自己和自己愛的人重要?”

“怎麽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柳木不解的看著秦城,不過想了想,還是答道:“忠義難兩全......我也說不上來。”

秦城默然無語。

“等這場戰鬥結束,”秦城忽然又開口,轉身凝視著柳木,認真道:“我便去向汲黯大夫提親。”

“啊?”柳木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下,須臾臉上飛上兩抹微紅,“要死了,幹嘛突然說這個,這在打仗呢......”

秦城微笑不語。

柳木嬌羞不已。

好在夜空中忽然傳來一兩聲鳥鳴,緩解了柳木的羞窘。

秦城抬起手臂,吹了聲口哨,在大鳥落下後從鳥腿上解下一張布條,看了一眼,便振奮道:“召集諸將,大帳議事!”

片刻之後,南軍中軍大帳。

“明日攻城,事關成敗,現本將軍令如下......”

翌日,攻城戰再度爆發。

南軍攻勢如潮,兩王聯軍苦苦支撐。在這場南軍兵力並不如何占優,甚至可以說不具備攻城條件的戰鬥中,形勢對南軍而言卻並不如何慘烈,尤其是到了現在,在南軍節節猛攻之下,兩王聯軍將士士氣低迷,處境十分尷尬。

從接城,到攀城,南軍進行的有條不紊,節節推進。

戰事慘烈。

遙隔整個戰場,兩軍的實際指揮者秦城和吳懷素,一個麵容沉靜,一個麵容嚴肅,似乎都在看著對方。

戰鬥從日出開始,便一直沒有停歇半分。今日南軍的攻勢依然猛烈,進展也很順利,戰鬥開始不久,便有第一波將士登上城頭,雖然不久就被趕了下來,但第二波第三波將士,卻接連踏上城頭。

至日中,陽翌城城牆上,已經隨處可見南軍將士的身影,雖然還沒有成氣候,但已經足夠威懾陽翌城的兩王聯軍。

南軍將士前仆後繼,爭先恐後,踏上陽翌城城頭。形勢對於南軍而言,似乎已經一片明朗。

秦城身旁,李延年的眉頭卻一直未曾舒展,陽翌城城頭的南軍的進展,在他眼裏,似乎並不如何值得欣喜。

“大將軍,今日形勢有些不對。”半響,李延年對秦城說道,“在下怎麽覺著,我軍的進展太過順利了些。”

“哦?”秦城淡淡回應道。

“大將軍,雖說這幾日我軍攻城進展迅速,夜裏勸降工作也有很大效果,今日攻城戰至此,好似一切都順理成章。”李延年緩緩分析,“若是尋常時候,在下不會覺得有甚奇怪,但如今對方的守城軍師卻是吳懷素,若是他如此輕易就讓我們在城牆上站穩了腳跟,那我等在大名城外的惡戰便成了一個笑話。所以在下覺得,有些不妥。”

“軍師所言甚是。”秦城微微一笑。

此時,南軍已經盡數貼在了陽翌城城牆之外。

陽翌城城頭,沉靜了半日的吳懷素,終於露出獠牙,陰森一笑,有著陰謀得逞的味道,然後下令道:“傳令:鼓聲大作,突門掘開,伏兵殺出!”

“諾!”

靜等半日,不惜示弱,吳懷素等的便是南軍盡數圍上陽翌城,隻有如此,突門內的伏兵殺出之後,才能達到最理想的效果:一舉破圍,搗毀南軍大營,讓南軍回援不及,隻得大敗。

陽翌城突門處,傳令兵大聲道:“軍師有令,掘突門,伏兵殺出!”

在此靜立良久的雷被和眾校尉,聞言相視一眼,紛紛上馬。

當陽翌城突然間鼓聲大作,其城牆從內破開二十餘道小門時,李延年臉色瞬間慘白,失聲驚呼:“大將軍,有伏兵!”

“令:趙破奴率軍自突門殺入陽翌城,打開城門!”秦城同時下令。

“大將軍?!”李延年頓時張大了嘴,“賊兵自突門殺出,趙將軍如何能進得去?”

“賊兵殺不出來,軍師看著便是!”

今日半日來一直處於蟄伏狀態的趙破奴,在接到秦城的號令之後,大吼一聲,率精兵數千,撲向陽翌城那些突然打開的突門!

當趙破奴麾下精兵殺到陽翌城各突門時,若不是早有準備,定然會被眼前的景象所驚呆。

各個突門周圍,屍橫遍野,兩王聯軍的將士,正在突門內外自相殘殺!

彼時,趙破奴趕到突門,內裏鮮衣怒馬的雷被隨即嘶吼道:“南軍裨將雷被,迎接大軍入城!”

雖說秦城早有交代,但眼見此情此景,趙破奴還是精神大振,當下喝令道:“殺進城去!”

當下,南軍精銳盡數殺入陽翌城內。

這些突門,原本是吳懷素用來突襲南軍,以求兩王聯軍生路的生門,現在卻成了南軍借機突襲,將兩王聯軍埋葬的死門!

而雷被,在昨夜就試探了今日會從突門殺出的二十幾位校尉,並且拉攏了其中一些人,在今日一同舉事!

而這,都歸功於這兩日來南軍對陽翌城的猛攻,以及南軍對陽翌城的勸降工作,讓不少人都心如死灰,不得不自謀生路。

吳懷素意誌夠堅定,不會出賣劉安,但是他麾下的兩王聯軍將士,誰保證了他們也會如他一般?

這兩日吳懷素下令大軍示弱,為了就是今日突門劫寨。當吳懷素聽聞突門異變時,氣得吐出一口血,倒地暈厥。

所謂自掘墳墓,莫過於此。

他怎麽都不會想到,劉陵派來監視自己叛變的人,才是真正叛變的那個人。

南軍圍攻陽翌城三日,陽翌城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