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由於方才爆炸的威力太大,因此水麵上依舊濃煙不散,兩人才稍微走近一些,鼻腔裏便立刻充滿硝磺氣味。暗衛依舊在水裏四處搜救,岸邊有年輕小夥子也跟著一起下了水,翻過一一片片殘破木板,尋找有可能生還的人。

“最近可曾見到畫舫上有什麽異常狀況?”秦少宇問岸邊擺餛飩攤的老伯。

“沒注意。”老伯搖頭,“那上頭都是有錢人,前呼後擁一個賽一個闊氣,我們多看兩眼都會被隨從罵,誰還顧得上留意其他。”

“怎麽如此霸道。”沈千淩皺眉。

“可不是。”老伯心有餘悸,“你說銀子再多有什麽用,閻王要收你的命,再多銀子也留不住。”

“宮主。”暗衛拖著一個人費力上岸,“這個還有氣。”

四周的百姓立刻圍上去,看清長相後有人驚呼,“是老周家的二小子,周嬸,周嬸,你家阿虎還活著啊!”

一個裹著花布頭巾的中年嬸子跌跌撞撞跑過來,人群趕緊替她讓開一條路。

“是你兒子?”暗衛一邊幫那年輕人壓出胸肺中的水,一邊安慰道,“放心,他隻是被震暈嗆了水,應該沒什麽大事。”

“求你們一定要救他。”周嬸臉色煞白,膝蓋一彎便要跪,暗衛趕忙扶住她,沈千淩也在一邊道,“嬸子不用擔心,這位大哥大難不死,將來必有後福的。”

周嬸點頭,嘴唇還是有些發抖,顯然方才嚇得不輕。

水裏的搜救還在繼續,官府也派了衙役與官兵過來,一起加入了救人的隊伍中。本地知府名叫溫柳年,是五年前的探花郎,品行清廉至極,與秦少宇關係不錯——同時由於做得一手好牛肉,因此與小鳳凰關係也極好。

“溫大人。”秦少宇打招呼。

“究竟出了什麽事?”溫柳年氣喘籲籲,顯然是一路跑過來。

“不知道。”秦少宇搖頭,“我與淩兒正在湖心亭喝茶,突然便看到畫舫開始冒煙,還沒來得及派人去撲火,它便已經爆炸。”

“好濃的炸藥與火油味道。”師爺在一邊皺眉,“應當用了不少硝磺。”

“平日裏這座船上大概有多少人?”秦少宇問。

溫柳年道,“這畫舫來往人員很雜,因此我每個月都要抽一天派人去檢查。若無特殊情況,這類天氣船上理應有一百五六十人。”

“一百五十人,就隻活下了周虎一個。”沈千淩歎氣,“雲嵐城向來安穩富足,還從未發生過此類慘禍。”

“公子放心,本官一定會將此事徹查清楚。”溫柳年聲音裏也有些怒意,“不管為了什麽理由,傷及無辜百姓便該千刀萬剮!”

“宮主。”暗衛過來道,“周虎已經醒了,不過還是腦子不清醒,要不要帶回追影宮?”

“直接送去官府吧。”秦少宇道,“帶著周嬸一起,好生照顧保護。”

“是。”暗衛領命,剛準備轉身走,溫柳年叫住他問,“還有沒有其餘人生還?”

“暫時未發現。”暗衛搖頭,歎氣道,“水裏有不少殘缺不全的肢體,隻怕其餘人凶多吉少。”

看著那片淺紅水域,沈千淩有些心悸。

“這座畫舫我帶淩兒去過兩次。”秦少宇道,“當時兩層雅座大廳全部坐滿了人,算得上擁擠,理應放不下如此數量巨大的炸藥,不知溫大人可曾派人去過底下船艙?”

“我半年前親自去看過。”溫柳年道,“這座畫舫的主人名叫錢豹,是個徹頭徹腦的鐵公雞,雖說家財萬貫,卻還是滿心隻想著如何才能賺更多銀子,恨不得將畫舫所有空間都利用來安置客人,底艙除了廚房與兩個小倉庫,便隻剩下六間船夫的睡房,除此再無其餘空位。”

“六個船夫都是誰?”秦少宇問。

“當時有登記,要回府衙查過才知道。”溫柳年道,“錢豹最近在別處商號,此番出事,他應該會很快趕回來。”

“大人。”衙役從水裏拖上了七八塊奇形怪狀的鐵皮,“我們找到了這個。”

三人走過去,溫柳年道,“桶?”

“應當是裝火油所用,看上去個頭不算小。”秦少宇粗略估算了一下,而後用樹枝在地上畫了一道線,“起碼這麽高。”

“那應當不是放在船底倉庫。”溫柳年道,“火油不必硝黃,若是橫著放,定然會流出來。”

“先回官府。”秦少宇道,“待周虎醒了,應當能問出一些東西。”

幾撥暗衛與衙役輪著下水搜救,直到後半夜才濕漉漉回了官府。溫柳年派人在院內升起火堆,又買了些牛肉與烈酒,好讓眾人暖和一些。

“困不困?”秦少宇問沈千淩,“我先送你去客房休息。”

“不困。”沈千淩道,“我想留下幫忙。”

“也好。”秦少宇幫他拉緊披風,以免招風又著涼。

這場救援的成效並不好,除了先前的周虎,其餘無一人生還。眾人雖說早已洗過澡,卻還是覺得身上滿是油汙和血腥氣。

“宮主。”一個紅衣女子騎馬而來,“屬下來遲了。”

“左護法。”眾暗衛打招呼。

“你不是來遲,是根本就不該來。”秦少宇無奈,“小寶在生病,你是他娘親,怎麽還好到處亂跑。”

“已經吃完藥睡著了,小五在照顧,我明早會在小寶醒之前回山。”花棠道,“周虎呢?”

“你認識他?”沈千淩有些意外。

“算不得認識,不過上次暴雨之季我在後山采雨露,他看到後還以為我被困住,跌跌撞撞從半山滾下來救我。”花棠道,“算是個老實人。”

“在西廂客房。”溫柳年道,“我帶左護法過去。”

“嗯。”花棠點頭,與眾人一同去了客房。

周虎依舊在昏睡,周嬸也趴在一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聽到有人說話,睜眼就看到一屋子人,慌得趕忙站起來。

“嬸子。”花棠道,“還認得我嗎?”

“認得認得。”周嬸連連點頭,“上次阿虎進山砍柴之時遇見暴雨,虧得姑娘將他送回來,還給了我們一錠銀子。”

“阿虎有沒有醒轉?”花棠坐在床邊,伸手替他試脈。

“方才睜了睜眼,還沒說話就又昏過去了。”周嬸歎氣,“早就說叫他別去那艘畫舫,卻倔脾氣不肯聽,那裏頭銀子不幹淨,拿了是要遭天譴的。”

“不幹淨?”秦少宇問,“怎麽個不幹淨法?”

“先前聽過傳言,說那裏頭盡做逼迫好人家姑娘的事。”周嬸說著說著又掉淚,“虎子要賺錢給我治病,說他隻是燒火做飯,不幹那些髒事情,但到底不是個正經地方。幸好這次撿回一條命,不然我可怎麽有臉去地下見他爹。”

花棠取了銀針慢慢幫周虎針灸。暗衛在門外道,“宮主,屬下有事稟報。”

秦少宇帶著沈千淩出了門,隨手帶上院門。

暗衛低聲道,“如宮主所料,方才的確有人前去周家綁人。”

沈千淩微微吃驚,“周虎家?”

“沒錯。”暗衛道,“不過幸虧宮主先前有過吩咐,我們已經將周虎的哥嫂提前接到一處密宅,那些人撲了個空。”

“有沒有抓到?”秦少宇問。

暗衛搖頭,“對方一共有兩個人,武功路數邪門的很,弟兄們拚盡全力還是讓其中一人逃脫,至於抓住的那個,在帶來的路上便咬破舌下毒藥,自盡了。”

沈千淩後背發麻。

“屍體呢?”秦少宇問。

“在仵作房,有人專門守著。”暗衛道,“衣服和武器都沒有任何特征,普通人長相,身上也沒有任何紋身標記,看不出來是哪門哪派。”

“秦宮主。”溫柳年也跟了出來,“可是有了新線索?”

秦少宇點頭,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歹人竟喪心病狂至此!”溫柳年聽完後大怒。

“現在周虎是為數不多的線索。”秦少宇問,“花棠那頭如何了?”

“已經針灸完畢,說是明早就會醒。”溫柳年道,“我已經安排人為諸位備好了客房——”

“不必了。”秦少宇打斷他,“我有事要回趟追影宮,明日自會再來。”

“也好。”溫柳年是個爽快性子,倒也沒有強留。

眾人夜半策馬回了追影宮,花棠一進門就往住處跑,秦少宇也與沈千淩跟了過去,想看看小寶病好了沒。

臥房內,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正趴在**酣睡,身邊靠著一個年輕男子,懷中抱著另一個小孩,床頭還站了一隻小鳳凰。

“小寶怎麽樣?”花棠坐在床邊。

“哭了一回,這陣剛睡著。”年輕男子與花棠是夫妻,名叫趙五。雖說沒有名號也沒有架子,卻是追影宮實質上的二當家,也是秦少宇的心腹,輕功出神入化,幾乎能媲美獵鷹。

花棠心疼,抱著兒子輕聲哄。小鳳凰也乖巧跳上床,用腦袋蹭了蹭他。

場景溫馨又有愛,其餘人識趣退出房間。趙五道,“到底山下發生了什麽事?先前聽弟兄們急匆匆說了兩句,也沒聽太明白。”

“能說清楚便怪了。”秦少宇道,“現在除了幕後主使,怕是沒人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麽事。”

“好歹讓屬下知道個大概。”趙五道,“應該不是小事。”

秦少宇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給他。

趙五皺眉,“如此嚴重?”

“那些人簡直喪心病狂。”沈千淩歎氣,“也不知這次究竟是為了什麽目的。”

“若屬下今夜守在周家,應當能暗中跟過去。”趙五道,“可惜——”

“沒什麽好可惜的。”秦少宇拍拍他的肩膀,“小寶在生病,花棠已然不在他身邊,若你也走了,我定然不會饒你。”

趙五笑笑,“多謝宮主。”

“一個男人若是連妻兒都照顧不好,又何談其他事。”秦少宇道,“回去吧,花棠也累了,早些休息。”

趙五點頭,轉身回了房。

秦少宇將沈千淩打橫抱起來。

“喂。”沈千淩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

“我抱你回房。”秦少宇目光很溫柔。

“我自己走。”沈千淩有點囧,“被人看到。”

秦少宇失笑,“他們什麽沒看過。”

沈千淩:……

一定要說出來嗎。

暗衛集體望天。

偷聽牆角這種事情我們是不會承認的。

“路上就見你一直在打嗬欠。”秦少宇抱著他往回走,“洗完澡好好休息,有天大的事情也明早再說。”

小鳳凰一蹦一跳從屋子裏出來,跟在兩人身後啾啾叫。沈千淩衝它伸開手,毛球立刻使勁跳高,直直衝進了他懷裏,小黑豆眼亮閃閃。

沈千淩揉揉它的腦袋,“還是你最好,什麽都不用想。”

小鳳凰幸福眯起眼睛,把自己蜷成了一個球,順便踢了踢爪爪。

月色清冷,將兩人身影越拉越長。

灑下一路銀光。